下午放学后,扬子与朱静、王家四儿子王小豹、吴丹等几同学,兴高采烈地走在放学的路上,大家有说有笑簇拥着扬子,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扬子的英雄壮举,无不竖起大拇指夸赞扬子,开始重新“认识”扬子。一时间,扬子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形象骤然之间变得高大起来,无不对扬子另眼相看,其中郑瓜与王小豹还一再要求拜扬子为师,潜心跟扬子学习擒拿格斗,扬子一路上信心满满,扬眉吐气。更让扬子扬眉吐气的是,通过这场较量,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保护可怜的母亲了,扬子既然可以战胜恶霸同学,就一定能够战胜父亲,万一以后父亲再对母亲“胡作非为”,不尊不敬,扬子就可以充当母亲的保护神,就可以说“不”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命运多舛的少年,同村的绝大多数社员们,不仅没有料到,后来,他的亲生父亲却千方百计三番五次地置扬子于死地,甚至,事发后完全被蒙在鼓里,这是后话……
扬子与小伙伴们分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扬子寻思着,也许上午不该在黑板上提诗,表达对勤工俭学的不满,其他同学都不满,但都没有表现出来,唯独只有扬子自告奋勇,在黑板上提诗泄愤,唉!枪打出头鸟,被张老师罚站,活该!下一步,张老师该不会家访吧,如果让全班同学知道,扬子家住的是全村唯的茅草房,多丢人!
扬子正寻思时,大雨突然倾盆而来,扬子一路挣扎,刚跨过君河大桥时,一不小心,"扑通"一声滑倒在地,浑身湿透的扬子两眼直冒金星,头部一阵剧痛,在泥泞的机耕道上翻滚两圈后,扬子停止了挣扎,双腿跪在碎石路上大囗喘着粗气。这时,一位身着旧而不破的蓝色长衫,60岁上下长发披肩,肥头大耳满脸皱纹,左臂缺失的断臂老人,身后背着平时用来乞讨的缺囗旧秤盘,右手拄着一根约三尺多长的秤杆做成的拐杖,全身湿透,一摇一晃来到扬子身边,将扬子扶起。
扬子被扶起后,急忙对裏着书包的塑料袋仔细翻看一阵,发现塑料袋子完好无损,这才放心地对正要离开的断臂叫化子说:
″是你?!谁让你扶我的?!臭叫化子!"说罢,肥头大耳的独臂老人一阵哈哈大笑,眯着双眼,说:"同是世上落难人,理应相互多帮助,才是!"
扬子说:"我才不用你帮助呢!"
叫化子似乎并不生气,摇了摇头说:"山不转水在转,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求到叫化子头上,哈哈!”
"哼!臭叫花子!"扬子白了叫化子一眼,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一瘸一拐朝家中走着。
扬子刚回到自家走廊上,一位50多岁,浓眉大眼方脸高鼻梁,披着一头短发,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中年妇女,坐在走廊西头一条长板凳上,挥舞着菜刀,正在剁碎红苕藤,此人是何方神圣?她就是扬子的母亲郭英,刚从玉米地里寻找一阵后回到家中,儿女们都称呼她为″婶婶"。郭英见儿子回到家中,急忙放下手中的菜刀,迎上前来关切地说:"幺儿呐,下这么大的雨,课本和衣服一定湿透了吧?"
扬子说:″还好,课本没打湿……您刚才又去玉米地里了?"
郭英开始为扬子解开上衣衣扣,说:“明知道希望渺茫,总是不甘心……我的围腰呢?帮我找找。”
扬子上下打量着母亲,说:"围腰?您身上围的不是围腰?……以后就别到玉米地里找了……刚才在路上绊了一跤,独臂叫化子还扶了我,我却骂了他"。
“哈哈!你看我这记性。”郭英放下柴刀,双手扶在扬子的肩上,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说,“人家扶了你,你不仅不感谢,反而骂了人家,不像话!以后千万别这样,记住没有?”
扬子点了点头,郭英说:
“这个独臂叫化子一向豁达乐观,来无影去无踪,与别的叫化子不同,总是无忧无虑,平时疯疯癫癫像个书呆子,走起路来歌声不断,说起话来让人费解高深莫测。‘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偷吃公共食堂的馒头,险些被人打死。这人啊,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谁又愿意去讨饭呢!如果你无力帮他,最起码不能欺负他,懂吗?"
扬子点了点头说:“晚上别忘了把衣服给我烤干,不然,明天上学没穿的。”
郭英说:“知道啦!”
扬子说:“婶,您以前对我们说过,您出生书香门弟,为什么咋天放牛时,赵憨子说,你出嫁前,连家都没有,幸亏亲戚收留了您和大舅父,才免强活了下来?”
话音一落,郭英一愣,迟疑片刻后,神情凝重地说:
“说来话长,以后会告诉你的。”
那么,读者诸君或许会问,郭英在自家玉米地里寻找的又是什么呢?
晚饭后,毛毛细雨终于停止,大家刚放下碗筷不久,郭英正在洗碗,扬子的妹妹连子抱着书包刚坐回饭桌上,正准备做家庭作业,就在这时,肚子突然无缘无故疼痛起来,她皱着眉头,不停地在腹部来回揉搓着哭喊着。这时,正在隔壁猪圈内正往猪槽内添加饲料的扬子听到哭喊声,急忙跑到灶房内,将连子扶到竹制靠背椅上休息,郭英也放下手中的碗,出了灶房门四处寻找扬子的父亲郑天贵(子女们都称呼他为伯伯),拿出钱看病,郑家的“财政大权”完全掌握在郑天贵手中。
不多久,一位头上裹着白帕子,脸颊消瘦,一双剑眉眉毛上挑,鼻子肥大,嘴角右侧有颗绿豆大的黑痣,下巴上有一撮花白胡须,身着深蓝色短袖衬衫的老头走回家来,此人就是郭英的丈夫郑天贵。
郭英跟在郑天贵身后回到灶房内,郑天贵伸出粗大的右手贴在连子额头上,问道:“幺女,肚子还痛吗?”
连子斜靠在靠背椅上,皱着眉头痛苦地点了点头。
“小毛病不用怕!对付这种小病伯伯有办法!”郑天贵侧过脸看着大儿子义宝,“我房间内方桌的抽屉里的红色小方盒内有块(枚)铜钱,快拿来!”
义宝听到喊声,立刻朝卧室内走去。这时,郭英意识到郑天贵又要重新拾起他那一套不知从那儿捡来的‘医术’,为连子看病,便担忧地劝道:
“算啦吧老头子!你那一套鬼把戏纯属封建迷信,连鬼都骗不了,弄不好会误大事的,还是赶紧上卫生院吧!”
郑天贵说:
“放你龟儿子的狗屁!如果阴曹地府没有鬼,那梁山伯祝英台怎么会化成两只蝴蝶,还有个什么电影,女鬼披头散发从墙上走下来,你又如何解释?,我听评书里讲的聊什么斋里,那么多鬼的故事,难道都是假的?!”
郭英痛心疾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
“你要这么说,这类故事多啦!《红楼梦》里赵姨娘还对贾宝玉王熙凤使用‘巫术’,险些把二人弄死呢,那些都是虛构的艺术作品,跟你反复讲过多次,《聊斋》里的故事也是假的,你就是不听!哎!胸无点墨愚昧至极又不学无术,尽给儿女们灌输些封建思想,只能误人子弟!”
郭英说罢,郑天贵从义宝手中接过一枚褐色铜钱,点起一盏油灯,一个人固执地朝房后走去,他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用一种十分奇特的方法,为连子‘诊断’病情,看样子,他似乎又要重操他己丢弃了几年的旧业。
郑天贵治病的方式方法与普通医生不同,每次为病人“诊断”时,总要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地面要尽量平坦,仼何人不得靠近,独自一个人坐下来后,先是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囗中念念有词,然后,双手举过头顶,在空中胡乱比划一阵,这一套法式结束后,开始一个个“点”着村子中近三十年来已故者的名字,同时,小心翼翼地将大拇指和食指拈着的铜钱,往平坦的地面上轻轻一放,每“点”到一个名字放一次铜钱,如果铜钱稳稳地立在地上,对病人兴妖作怪的死鬼就被锁定,如果铜钱倒下,说明病人患病与被点到的死者无关,这时,郑天贵就会接着往下“点”,直到找到祸害病人的罪魁祸首为止。
祸害病人的死鬼一旦确定,如果该死鬼不是病人家中已故的前辈或亲人,病人家属就会立刻来到“诊断”现场,面对着铜钱,对兴妖作怪的死鬼一顿臭骂,再点起一把火烧在铜钱上,意味着死者永远无法投胎,如果该死鬼是病人自已家中已故的前辈或亲人,病人家属就会跪在铜钱面前,对该死鬼一阵安慰,加以好言相劝,同时化些纸钱,让他(她)们去祸害那些与病人家属有仇的人,到了这一步,″治疗”过程就算结束,整个过程既不号脉也不打针吃药。
那么,郑天贵的“医术”又是怎么得来的?是经高人点拔,无私自通自己发明创造,还是阴曹地府的孤魂野鬼通过托梦传授于他的?
几年前的一天下午,郑天贵赶集回到家中,兴高采烈地对“小妾”郭英说,他偶然之间学会了一门医术,可以专治一些疑难杂症,挣些小钱贴补家用,郭英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规劝他说,骗点小钱是小事,如果因此耽误了病情,可负不起责任,郭英又问起医术来自哪门哪派时,郑天贵却神神秘秘闭囗不谈,说什么天机不可泄漏。
后来,郭英想方设法掌握了郑天贵″诊治”病人的详细细节后,立刻就判断出,这是一套骗人的鬼把戏,开始阻止郑天贵行医,没过多久,村中有位中年男人带着患儿前来看病,被郭英轰走后,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两斤大米眼睁睁化为泡影,气急败坏的郑天贵将“吃里扒外”的郭英狠揍了一顿,从此以后,一旦有人前来就医,郭英只是站在一旁,敢怒却不敢言,再也不敢对郑天贵的所作所为,″说三道四”,“指手划脚”了。
郑天贵认为,得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每次看病仅收两斤大米,男女老少一视同仁,刚开始″生意”说不上兴隆,但隔三差五总人病人找上门来,虽谈不上手到病除,华佗在世,但偶尔也有歪打正着被他医治好的。然而,好景不长,后来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不仅险些要了郑天贵的小命,还直接导致郑天贵的“生意”,一天天“门前冷落鞍马稀”。
郑天贵行医的笫三个年头,有一天,村中有位刘姓中年妇女,儿子腹部阵阵剧痛,中年妇女忧心忡忡地背着患儿来到郑家,郑天贵手持铜钱,有模有样按部就班地走完整个流程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祸害患儿的“罪魁祸首”,如释负重地对等侯多时的中年妇女说,祸害你儿子的死鬼不是别人,正是村子中那位精神已经失常,失踪已经半年,至今仍旧下落不明的王太平。并声称,自己已经对王太平这个死鬼施过法术,病人很快就会痊愈。
中年妇女信以为真,千恩万谢并留下两斤大米之后,回家途中还对“死者”王太平一顿臭骂。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王家,王家人得知王太平己经死亡的消息之后,也没有怀疑,全家人伤伤心心地痛哭了一场,还专门为王太平垒起了一座衣冠冢。谁知两周后,失踪达半年之久的王太平却奇迹般地出现在王家门囗。王家兄弟惊喜之余,突然想到郑天贵替人看病时,曾经沮咒过自已的父亲已经死亡,一怒之下,几兄弟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将郑天贵狠狠揍了一顿后扬长而去,从那以后,找上门来看病的人再也没有了,郑天贵被揍后,躺了两周才勉强可以下床。
郑天贵去房屋西侧的竹林中,己经过去了20多分钟了,仍旧没见郑天贵返回家的影子,此刻,连子又在灶房内,腹部痛得大喊大叫,心急如焚的郭英,在走廊上来回踱着步伐,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愚昧至极的家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么下去怎么得了,遭雷打的,非心焦!”
郑天贵点着油灯蹑手蹑脚,来到自家房后竹林中的一块石板前,蹲下身子,再把油灯放在石板上,又发现地面刚下过雨有些潮湿,又抱来一捆稻草铺在地,两腿盘坐在地上,按部就班又不折不扣地做完该做的动作后,开始“点”起名来,先是从郑家已故的人中一边“点”着他们的名字,一边用右手拈着薄薄的铜钱轻轻往石板上放。当“点”到木蛮子(郑天贵与前妻所生,已病故)时,铜钱居然奇迹般稳稳地立在石板之上,一动不动,郑天贵见状,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栗一下,他环视一周后,喃喃地说:
“蛮儿(蛮儿:对木蛮子的称乎)啊!你祸害谁不行?偏要来祸害我,前些天太忙没顾得上你,为父这就给你化些纸钱,你等着......”
说罢,郑天贵站起身,点着油灯收起铜钱,急忙回到走廊上,对义宝他们喊到:“找到啦......找到啦!怪不得几天前梦见到他,快准备香和纸钱......”
义宝见状,没轻没重地嚷道:
"到底是哪家的饿死鬼找上门来添乱噢?阎王爷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他娘的!”
“不得胡说!是你死去的哥哥木蛮子......快!都到走廊上来烧纸钱”郑天贵急不可待,挥舞着大手,“都给我认认真真地跪下来烧纸钱!”
听到喊声,大家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准备纸钱有的寻找洋火;有的准备煤油灯,没过多久,漆黑的走廊上靠近西侧的墙根下燃起了一堆小火,整个走廊很快变得明亮起来,气温也开始回升,浓浓的烟雾弥漫在走廊上。
此刻,郭英怀揣着双手,站在烟雾缭绕的走廊上,无可奈何又默不作声地看着家人作揖磕头,时不时伸出粗糙的手,擦拭眼角上被烟雾呛出的眼泪,郑天贵虔诚地跪在地上,一边化着纸钱,一边喃喃地念道:
“蛮儿啊,你都看到啦!如今这家里穷得连纸钱都买不起了,今晚就暂时给你这些。要是在解放前......噢!解放前你还在世,如果你在那边不够花,就去找村子中的吴志许,或者去找狗杂种张青龙,要么就去找隔壁的郑天财(郑天贵的亲弟弟,字仲皆),你可知道,这些年他们一家人忘恩不(负)义,把我们欺负惨了,你一定要不断地纠缠他们,祸害他们,让他们全家不得好死,要么,把全家人的双眼,像郑瓜(郑天财的小儿子)一样,全部弄瞎!”
此刻,站在他们身后的郭英看着这一切,气愤地斥责道:
“啧啧啧,起心不良!说起来还是他娘的亲兄弟呢,哼!”
“跟老子闭嘴!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的右腿怎么残的?!”郑天贵板着面孔正化着纸钱,突然发现扬子并没有跪在地上,急忙站起身,“老子让你跪下,你的牛耳朵扇蚊子去啦?!”
郑天贵说罢,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扬子的臀部,扬子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顺势朝火堆之中扑了上去,好在扬子反应快,迅速将手支撑在地上,才没有栽入火堆之中。扬子两眼噙着泪站起身,一边揉搓着臀部,一边朝着院坝走去,愤愤不平地哽咽道:
“都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儿女,凭啥子要给他下跪!要跪你自己跪!老子跟儿子下跪不嫌丢人?!”
郑天贵发现扬子竟敢顶撞自己,顿时恼羞成怒,便四处寻找竹条棍棒之类,准备收拾扬子。恰在此时,连子已经栽倒在灶房内的地面上,满头大汗,一边“唉哟唉哟!”哭喊着,一边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病情似乎已经加重。郭英见状,急忙冲着郑天贵大骂道:
“遭雷打的!要是连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就上公安局告发你搞封建迷信!”
郑天贵一听说有人要揭发自己,这才没有再去寻找竹条,回到房间内,从腰间掏出钥匙,将方桌上的红木箱打开,拿出一张面值5元的钞票,锁好红木箱后,走出堂屋,板着面孔对郭英说:
“拿去!”
一脸愤怒的郭英,大步上前,一把拽过钞票,对义宝喊到:
“义宝!点上马灯背上连子跟我走。”
“这么晚了路又滑,我才不去呢!”义宝稳坐在灶房内的长板凳上一动不动。
“养你这帮忤逆不孝的东西有啥子用?!”郭英从灶房内找到马灯提在手上,来到走廊上,“扬子,背起连子跟我走。”
这时,站在李子树下的扬子,这才忐忑不安地来到灶房内,又偷瞟了父亲一眼,把连子背在背上,郭英点亮马灯,二人一前一后朝2公里外的宝水庵卫生院走去。到了卫生院,医生经过简单的询问,仅给了连子两颗清除蛔虫的“宝塔糖”,分文未收便打发了他们。
连子一路上咀嚼着“宝塔糖”,郭英打着手电筒,三人又行走在回家的路上。二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相如亭附近的君河河岸上时,连子突然提出要到路边“方便”,母子二人只好停下脚步,等待连子。
在等待过程中,扬子看到母亲蹲下了身来,正准备也蹲下身子休息一会时,十米之外突然传来连子惊恐的尖叫声,两人急忙奔跑过去,准备弄个究竟。
“怎么回事?”母亲用手电筒不停地在连子的周围照来照去。
“这儿!”连子蹲在地上,用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只还爬行着的灰色小动物。
“噢!原来是一只小乌龟,不用怕!只要白天下过雨,到了晚上,这一带经常有。”郭英用手电筒照着灰色小动物。
扬子风趣地说:“我还以为真的是木蛮子找上了门来呢!”
连子起身后,母亲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上的粪便,说:“我说嘛!蛔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说罢,三人便朝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