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采正对着办公室的落地扇,她的齐肩短发被吹得洲乱,让她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进厂的时候我不是就和你们说明白了,我们厂都是招的长期工,不能无缘无故就撂担子不干了,怎么,你们两个来了才几个月就要辞职?”
经理靠在办公椅上,面色严肃,老花镜背后的眼睛带着探究。
“经理,我爸出车祸死了,我需要回家照顾我妈。”
少年的声音清冽,死亡在他口中被平静的述说出来。
宋采采忍不住侧目。
阳光透过窗子射向官洲,在他身上渡了一圈光晕,整个人慵懒又宁和,眉骨深邃,五官是画笔难绘的立体,侧脸线条在光中也难掩流畅。
他像是怕一句“出车祸死了”不够震撼,又补充道,“听说闯红灯了,被一辆卡车直接撞飞,脑袋直接磕到了路边的石头上,送到icu的时候脑死亡。
宋采采看着
“……”
经理话落,宋采采苦着白嫩的小脸接道,“叔叔,我唯一的姐姐后天要结婚了,我要回去看着她出嫁。”
面前的女孩子低着头,下颚线和天鹅颈连成了一道流畅美好的弧度,宛如一株冬菊,惹人怜惜的很。
经理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
“那你可以看完你姐出嫁再回来,请假就好,哪里用得着辞职。”
“叔叔,你不知道,我家活多,我姐出嫁后,我就得回去帮忙喂猪喂鸭收庄稼,买菜煮饭拖地洗碗,到时候我姐姐生了孩子我还要帮忙照顾,然后……”
“行了行了。”
见着宋采采掰着手指头,还准备继续说,经级忙出声打断,“你呢?官洲”
“……”
办公室的隔音不好,隔壁外放的音乐声偷偷闯入。
经理听出来了,是新来的保安又在放《好汉歌》了。
果然,唢呐一响,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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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九月的天,炎热得不像话。
午间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到柏油路上,将地面照的隐隐发热。
汗水从宋采采的额前的碎发,顺着她白轴般透净肌肤,滴落到了她卷翘的睫毛上,如枝头上缀上的初雪,摇摇欲落。
宋采采迅速抬起手背拭去。
宋采采眯眼望去,云大的校门就耸立在不远处。
“小姑娘,啷个要坐车不”
便民车师傅载着半满的一车人,在路边停了下来,扯着嗓子热情地问。
“不用了,叔叔,我不做车。”
宋采采脸上扬起笑,小脸连带着手,都摇摆着拒绝。
话落,留给宋采采的,只有便民车杨长而去的背影,以及那一圈留在空气中未消散的车尾气。
云大离着公交站有着几百米远。
宋采采按上的指引下了公交,最后在----徒步走500米,和搭两块便民车到校门口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就在宋采采脚底发麻到不行时,她终于走到柏油路的尽头。
新生入学的第一天,校门外摆了好些摊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宋采采一眼看中的,是大树荫下的那角。
套着包装袋的被子被垫被摞的老高,东西围成了一圈,组成了个小摊。
摊主是个年纪20岁上下的男生,他坐在小马扎上,脚下的大喇叭循环播着:
“床单50,床垫80,被子150,热水壶50……应有尽有,欢迎选购,价格便宜质量上乘……”
宋采采看着那堆包装熟悉的被子,转回了头,“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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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采采拎着两个大行李包推开门时,宿舍里只坐着一个女生,宋采采嘴角惯性地扬起甜美的微笑“……哈喽,我是宋采采……”
钱晓倩坐在椅子上涂指甲油,顺着声音抬头,瞥向宋采采,上下扫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摆弄的她的指甲“钱晓倩。”
宋采采没在意钱晓倩的冷淡,反而笑得更加明媚了。
云大的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寝。
宋采采看了下自己的床号。
巧了
和钱晓倩相邻。
……
当钱晓倩把指甲油的盖子旋上时,宋采采也刚好收拾好了东西。
钱晓倩的目光从宋采采那个只挂着个蚊帐的床,扫了桌子,最后目光定格在桌上的 大宝sod蜜,田七牙膏,千纤草丝瓜水,蜂花护发素。
“你收拾好了?”
“对呀,差不多好了。”
擦桌子的时候,宋采采发现了上一届师姐搬走时拉在抽屉里的一块钱钱,秉承着见着有份的原则,宋采采开口了“你要吗,我分你一半?”
钱晓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了,你自己留着吧。”
“好”宋采采哼着小调,把那一块钱放进了脱了线的钱包里。
一块钱,可以买一个包子了。
宋采采看着自己光溜溜的床板,指腹摩擦着钱包的边。
想起刚才在校外看到的地摊,宋采采决定还是先去超市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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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五十平米的超市里挤满了家长和学生,宋采采站在门外皱眉看着,甚至有些担忧超市的门会承受不住挤压而倒下。
“孩子他爸你是不是钱多没地方花了,超市200的被子说买就买,刚才来宿舍说卖一百多的你就不买”
“你懂个什么,超市的才有保障,省那几十块钱去买什么地摊货。”
“地摊货,我看他们包装都是一样,就你……”
一对夫妻抱着床被子被垫从超市里挤了出来,嘴里念念叨叨的从宋采采面前走过。
夫妻两人的抱怨很成功的将宋采采迈出脚,给劝退了回来。
她交完学费后,全身上下的钱还不足400。
嗯,她目前不足以去成为超市的里的上帝。
宋采采捏了捏包里的钱,只觉得今天的阳光晃得人脑壳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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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这床垫这些怎么卖呀?”
宋采采捏着嗓子,对着树荫下闭目养神的人说。
“被子150,床垫80,床单50,有图案分别加价30”
“老板,那能不能……”
宋采采“打折”两字,在老板拿下盖在脸上的鸭舌帽,懒洋洋掀眼看向她时,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你你你,你不是回家照顾你妈了?”
宋采采瞪大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可思议。
官洲挑眉,慵懒的看向宋采采,
“回去看你姐出嫁?”
“喂猪喂鸭”
“买菜煮饭拖地洗碗”
宋采采“……”
懂了,原来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演聊斋呢。
“呵呵,你记得的还真清楚。”宋采采干笑,她突然觉得脸有点僵硬。
官洲踢了踢脚边的木板, “小本生意,不接受讲价。”他重复了一边木板上写着的字,然后重新把头靠到了树干,丝毫没有“顾客即上帝”的觉悟。
也丝毫没有同一家厂出来的员工情, 宋采采表示心寒。
“哥,我想买套纯色的床垫、被子加被单。”
官洲扯下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一共280。”
“哥,那可以赊账吗”宋采采扯起僵硬的嘴角,带上了惯用的甜美笑容“或者……分期付款?”
官洲“???”
“两百多块都没有?”
宋采采“……”
怪我过分贫穷,使你惊叹了!!!
我还没嫌你贵,你嫌我穷???
“哥,你这货是从宏福工厂进的货吧,我记得按工厂批发出去的价格,才一百出头而已,你就看在我们当过同一家工厂的打工人,帮帮忙嘛。”
“那你去工厂买啊,我又不拦着。”官洲冷笑,“和我吃同一个牌子大米的人,那还有吃米情呢,难道我都要给他们赊账?分期?”
宋采采“……”
空气在静止了几秒后,官洲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样吧,你帮我个忙,我给你分期付款。”
“哥你有什么忙尽管说,小弟我看看能不能尽微薄之力!”宋采采谄媚的冲官洲笑,琥珀色的眼眸清澈透亮,警惕藏在底色之后。
“跟我去敲海棠楼的宿舍门。”
海棠楼是这届大一女生的宿舍。
“哥……你是要去推销东西吗?”
看着地上还没卖出去的那堆东西,宋采采瞬间懂了官洲的意图。
“嗯”官洲漫不经心的点头。
“那,哥,我们什么时候要去呢”
“差不多了。”
官洲翘着二郎腿,神色不慌不忙。
宋采采思索了一下,就蹲到了官洲的旁边和他一起守摊。
天色将昏,已经没有什么学生出来买东西了,校门周围的其他小摊贩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结束营业了。
“洲哥,我打印好了。”
宋采采中午看到的那个摆摊男生拿着一叠宣传单,神色飞扬朝着他们这小跑来。
“行,那你先守着摊子。”官洲起身,接过传单,塞入了手里的黑色书包。
“那个谁,跟我走吧。”,官洲扭头瞥向宋采采。
宋采采微愣,不过一秒,就反应过来了, “好的洲哥,您只管走,小弟我一定尾随。”
官洲被她一声“洲哥”叫的侧目。
马屁精,是宋采采从官洲勾起的唇角中,读到的。
宋采采笑得更甜美了。
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洲哥,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小弟?”
“可能是梦里,走了,晓峰,你守摊吧。”
“晓峰哥,那我们先走了。”
冯晓峰被宋采采的“晓峰哥”取悦到,咧嘴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拿着
宋采采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丢进了个书包。
而书包的主人则是一副少爷架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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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是海棠楼盏盏灯亮。
宋采采看着不远处的宿舍阿姨,有些迟疑,“洲哥,我们是直接进去吗?”
“等等”官洲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件迎新志愿者的外套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