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鹤仙的上午分外安静,只有几个杂役在里里外外收拾着昨晚的奢靡痕迹。管事照例开恩地将小杂役安排到了三楼,那里只有几位神秘的贵客,打扫起来最轻松。小杂役哼着歌忙活着,却在甄珠的房前停住了脚步。
咦?奇怪,每天这个时候这间房总静悄悄的,今日怎么有动静了?
屋里,甄珠破天荒地仔仔细细洗了脸,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都扔到了床上,除了那件在无村秀茹娘给的粗布衣裳,一水的都是男装。平日她只管顺手,今天却十分沮丧。
这套女装着实有些寒酸,第一次约会,总不能穿男装吧?
纠结了半天,她终于拿起朱文帮忙置办的那身,虽是男装,但月白料子衬着竹叶刺绣清新秀雅,腰带一束竟显得自己腰细腿长。甄珠甚是满意,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缺点什么,于是从门里探出头,朝小杂役挥挥手。
“小兄弟,你可能搞到些胭脂水粉?”
小杂役大惊,“公子要这些做什么?”
“管那么多干啥,能不能搞到?”甄珠满脸神秘。
小杂役点点头,心想,掌柜的交待过这里的都是贵客,不得怠慢,于是乖乖地找来了东西。甄珠甚是满意,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给他,末了还摸了摸他的脑袋,嘱咐千万别叫别人知道。
小杂役托着银子望着已经关上的房门想,这贵客虽然奇怪,可真亲切。
甄珠折腾了一上午终于收拾停当,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宋凡星来叫她,顾不上矜持,直接到他门前,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又到尉来房里找,也没人。
朱文出门正瞧见甄珠穿着自己送的那套衣服,心里一阵雀跃,对着那背影道:“小兄弟今日俊雅脱俗,可是要出门?”
甄珠别扭似地转过身,拽拽下摆道:“约好了和兄弟们去赏荷花。”
“小兄弟还是改天吧,今日街上不太平。”朱文望着甄珠道,今天的甄珠不太一样,有种小女生的娇羞神态,不禁看得有些入迷。
“哦。”甄珠敷衍着往房间走,满心都是不可思议,宋凡星竟敢放她鸽子?!
青山上楼来到朱文身边,小声道:“没干别的,倒是掳了几个男丁,从城西往城外去了。”
“可确定是马家寨?”
“确定。”
甄珠闻言,推门的手僵在原处,带着颤抖的声音问:“你们说,马家寨的人进城了?现在?”
朱文点点头,面色凝重。
甄珠兴奋地跳起来跑向楼下,却被朱文拦腰截了下来,他没料到甄珠的身子竟这么柔软,一时忘了放开。青山看着朱文脸上红白交替,暗自偷笑。
“土豪兄,你别拦着我啊,我就是去看看。”甄珠手脚挣扎着。
朱文缓过神却依旧没有松手,将她按到自己的臂弯里横身抱起,甄珠挣扎扭动竟然都没能让他的脚步有一丝踉跄。
“马家寨凶狠霸道,行踪难料,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今日又在抓男丁,这种热闹小兄弟还是别凑得好。”
甄珠最终还是被扔回了床上,心知朱文定不会让她出去,只好装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就势躺到床上,道:“那算了,我再补一觉,他们回来了叫我。”
说罢转身朝里盖上被子,直到朱文的脚步声从门外消失,才重新起身,目光落向窗外。
天青山,马家寨,午时已过,暑气逼人。
娃娃脸的马又鸣躲在屋檐的阴凉处,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眯着眼瞧乔文礼唾沫横飞地介绍新“货”。
“当家的,你看看这个,膀大腰圆脖子粗,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家伙,你看这牙口,壮滴很!”
乔文礼见她没说话,又从站成一排的男丁中拖出一个。
“你再看看这个,大胸脯子都快赶上俺的了,这大腿,跟柱子似得,底盘稳!”
马又鸣依旧不说话,换了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伸手从托盘里又捡了块大的。
“当家的要是嫌这些太粗实也没事儿。”乔文礼把刚才拉出来的男丁推回队伍,拽出宋凡星。
“你瞧这个,别看看着瘦,这肌肉瓷实滴很,线条也好看。你再看这小脸,白白净净滴,多俊!”
马又鸣一口气吐出十几枚西瓜子,收起两条腿盘坐在椅子上。
“这个也不中?哎,那你在看看这个,一看就是个雏,嫩滴能捏出水来,呦,你看,还挺倔,有性格,一定对当家的胃口!”
站在桌子另一侧的乔文义看不下去了。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当家的没说要招丁啊!”
“哎呀,二弟,当家的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有些事她不方便说,咱们做手下的得想到啊!”
“想到什么?”
“哎呀,你说你咋个就不开窍呢!那黑龙山的寨主从小跟当家的玩在一块,如今娶亲还给咱递了帖子,你说当家的她心里能舒妥吗?要不是那件事,当家的现在已经是孩子娘了。俺可不能让当家的丢这个面子。”
“瞅瞅俺到城里物色的人,小白脸、大壮汉、小嫩鸡儿,各式各样的,当家的相中哪个,都是他的福气!要不就都留下,让黑龙山那小子瞅瞅,娶一个算个啥,咱们一口气能娶一堆!”
“所以,你还给我找了个女的?”
马又鸣一边擦着手,一边说。
“女的?哪个是女的?”乔文礼惊掉了下巴,四下寻觅着。
“大哥,中间那位不就是么?”
乔文义额头暴汗抬手指到,要不是亲生哥哥,他真想装作不认识。
乔文礼上下打量了打量弟弟指给他的人,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你……是女的?”
甄珠闻言,哭笑不得。
“这位大哥,好眼力。”
“哎呀,你咋不早说。”乔文礼一边解绳子,一边又朝马又鸣解释道:“这丫头骑马一路追我们,我没办法,才打晕了带回来滴。不过也好,万一当家的稀罕好男装的丫头……”
话还没说完,一块瓜皮就从甄珠的头上飞了过去,正中乔文礼的脑门。
“我就打了个盹的功夫,你这是闹得什么妖!还各式各样的,你当逛窑子选郎倌呢?我堂堂马家寨寨主,得靠你绑人来成亲?!”
马又鸣横眉竖眼一通咆哮,震得大伙两耳嗡嗡作响,甄珠只感觉脑仁正在颅内蹦迪,呵,好一个暴力萝莉啊!
“当家的,别生气,大哥也是好心。”
乔文义一边劝,一边拦下马又鸣将要扔出的椅子。
“好个屁心!他挺大个个子,脖子上顶个大脑子,里面灌的全是浆糊!”
罪魁祸首乔文礼可不乐意了,袖着手嘟囔着,“当家的,我这办法是粗俗了点,不过男女婚姻刨去虚头巴脑的把戏,不就是两人看对眼入洞房这么点事吗?你平日里看也是看,挑个满意的入洞房慢慢看也是看,这有啥子嘛!”
乔文义见马又鸣再次举起椅子却没有阻拦,反倒退到一边,为那个不争气的哥哥捏把汗。
“我爹给你改名文礼就想让你多长些见识修养,没成想过了二十几年,你还是个畜生心思!”
乔文礼一听马又鸣搬出了老寨主,立马消了气焰,在椅子的残骸边委委屈屈地立着,大壮汉强装小媳妇的样子,让甄珠和身边的一种男丁都忍俊不禁。
“当家的,你消消气,你要是不稀罕,俺把他们再送回去得了。”
“废话!”
“行吧。来人,都敲晕。”
“大哥,天还大亮呢!”乔文义连忙制止,“实在对不住各位,稍后马家寨将设宴款待各位,全当给各位赔不是了,夜里再送大伙回城。来人,先带各位到客房休息。”
被松了绑的尉岚几个健步要冲向了马又鸣,被宋凡星截了下来,甄珠连忙劝道:“别冲动,她刚才几句话都快把人脑子炸了,你现在冲上去讨不到什么便宜。”
尉岚望向马又鸣,把马又鸣看得一愣,刚要过来问问,却赶上乔文义跟她说什么,便跟着他转身离开了。
被绑来的这十余人被安置进了四间大屋子,进了屋,宋凡星连忙抓起甄珠的手腕,将她颠过来倒过去地查看,确认她一切都好,自己兀自立在另一边,不再理她。
甄珠自知做的有些出格,赖皮赖脸地凑上去,从身后环上他的腰,“别生气啦,我只是护妻心切,没控制住就跟过来啦。”
“护妻心切?”宋凡星不为所动,眉心微蹙,“你就是任性!如果我们不在这儿,谁能护着你?”
“还不是怪你!”甄珠索性钻到宋凡星身前,宋凡星生怕她磕碰到,连忙伸出手臂将她环住,却见她抬起头小脸理直气壮地道,
“谁让你长得好看,我都没有安全感,一听到土匪抓壮丁,就担心你。果然你在这儿,我要不来救你,你不就成了别人的老公了?”
“甄珠啊,”宋凡星的声音有些嘶哑,寒星似的眼睛里此刻泛着血丝,“我没和你开玩笑,这太危险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你知道吗?”
甄珠抚着宋凡星的眉眼乖乖点头,“我知道,可你不在身边,总觉得空落落的,我会小心的,别生气啦。”
甄珠的眼睛像是定魂丹,望着它,宋凡星所有的怒气便瞬间悉数散退,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你们,还真搞到一起了。”
“话本上说的果然对,这世上亲密的男女,不是兄妹,就是有奸情。”
尉来看着两个人含情脉脉地抱在一起丝毫不惊讶,只是可惜身边没把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