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闻言一马当先朝下个房间奔去,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惊了一下。
这房间里一边是装满碎竹片的水池,另一边支着数口大锅,石灰水裹挟这竹木碎屑浮浮沉沉。
水汽将屋里染得一片白茫茫,若不是他听力灵敏,怕是要叫冲进来的甄珠撞个满怀了。
“这什么玩意?要修仙?”
甄珠嘟囔道。
“煮徨足火,把竹料和石灰一起蒸煮去除杂质,再取出蒸煮的原料放入水池漂洗,再蒸煮,如此反复,竹料纤维就逐渐分解,才能成为真正造纸的原料。”
宋凡星一面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设备,一面耐心解释。
”这么费事还要造,看来做假交子还真是一本万利啊。”
甄珠忍不住咂舌,
“不过天已经黑了,这老板究竟来了没有?也不知道景殊他们怎么样了。”
江离指了指门外,示意有人来了。
甄珠轻声问,“是景殊吗?”
江离仔细听了听,阴沉地摆摆手。
宋凡星快步过去将门闩死,可门外的撞击声却越来越大,宋凡星只能整个人顶在门上奋力抵抗着。
甄珠见门已经摇摇欲坠,连忙扑过去,和宋凡星一同挡在门后。
江离则拉满弹弓,谨慎地盯着门口。
”甄珠,快走,翻窗。”
宋凡星感觉身后越来越吃力,咬着牙道。
甄珠噙着泪花,小脸却满是倔强,梗着脖子道,
“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你不走谁去搬救兵?”
宋凡星用力掰开她的胳膊推向江离,
“甄珠,快走。”
望着宋凡星急切的眼神,甄珠明白,自己是他的软肋,他宁可自己落到贼人手里,也不想见她受半丝委屈。
终于,她点点头,朱唇轻启,
”等我。”
甄珠看着已经裂出缝隙的门咬着嘴唇道,转身朝窗子奔去。
宋凡星看着她的身影翻过窗子,透支的力气终于用尽。
他猛然弹开,使劲全身力气一脚踢翻正对门口的铁锅,滚烫的水朝涌进的人溅去,当即便是一身水泡。
“废物!滚开!”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随即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将宋凡星按在了地上。
“老爷,只这一个。”
一个士兵道。
”还等什么?去搜。”
说话间一个微胖的身影从云雾中闪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宋凡星。
“胡大人?你抓错人了,在下宋凡星。”
胡清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
“知道知道,抓的就是你。哦,不光是你,还有外面的那个王爷和护卫也是一并要死的。至于那个逃跑的小娇妻,放心,我会让你与她死同穴。”
宋凡星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低声道:
“原来是你!杀害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胡清,我劝你收手。”
胡清笑得肆无忌惮,
“收手?事已至此,我收手有何益处?世人皆知假交子案已然告破,只要你们死了,我便再无麻烦。
倒是你们,我可是不止一次提醒你们不要再纠缠下去,是你们执迷不悟,竟还查到了原料来处,这就怨不得我了。
来人,将其溺死埋后山吧。”
“等等,既然我已是将死之人,胡大人何必心急?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指点。”
宋凡星定了定神,缓缓道。
胡清见手下打了个手势,看来外头的人也已经解决了,心情大好,随意坐到凳子上理着衣裳道:
“讲。”
“胡大人十年来屡次婉拒升迁,甘心只做个长史,可是因为此事?”
“是。”
“也就是说,这产业大人已经经营十年之久,中间朝廷数次查缴,均无所获,不知大人用了什么通天的法子?”
胡清笑得很是不屑,
“好歹你也是户部之人,竟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若是位高权重之人都未办成之事,被一个主事办成了,岂不是叫人难堪?”
宋凡星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所以数年前你亲自上书假交子之事,时任刑部尚书李笠毛遂自荐,立军令状亲查,却一无所获,最终主动告老还乡,此事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聪明。李笠也不亏,既落下个尽忠职守的好名声,又给自己后半生攒足了本钱,如今闲云野鹤般,甚是潇洒。”
宋凡星透过白茫茫的烟雾看向胡清身后,忽微微一笑,
“既是如此,胡大人怎未对在下如法炮制呢?”
“你?你不缺钱啊。不过若只是你,我倒可以将你那美娇娘捉起来叫你急一急。
可同你一起的还有个云中王,大靖的事便是他自家事,这种没有私心的人,我何必触霉头呢?
把你们引到这里,悄悄埋了才最省事。”
“所以老石那日是故意在山洞中出现?”
“倒也不是,他确是去吊唁的。只是他跟了我十余年,岂是卖主求荣之人?说到底,你们还是太年轻啊。行了,时辰不早了,别耽误伙计们干活,拉去溺了吧。”
“上了年纪,也未必是好事。”
宋凡星忽然轻笑起来,悠悠地道。
胡清面色一滞,
“你说什么?”
“我说,”
宋凡星抬起头,目光坦然无惧地看着胡清,
“胡大人上了年纪,不仅算计大不如前,就连眼神也不太好了。”
胡清脸色一变,连连后退,周围茫茫烟雾让他只能勉强看清身边人的轮廓。
就在他摸索着想要出门之时,忽听一个年轻却深沉的声音道:
“胡大人,见了朕还不行礼?”
与此同时,两柄细剑劈开团团云雾直朝宋凡星而来,三两下便解决了他身后的人。
胡清见势不好急忙向窗口奔去,心里暗喜,屋里的人竟都没有追来。
可就在他爬上窗台的那一刻,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石头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胡清吓的一激灵从窗户上滚了下来。
关键嘲讽地看着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低声问陈景明:
“这畜生,就地处决了?”
”不,押回去,交由清水司,务必将这些年来牵扯进的人都给朕查清楚。”
“是。”
关键说罢,亲自押着胡清走了。
陈景明扶起腿跪得发麻的宋凡星,语重心长地道:
“此事多亏先生,你可还好?”
宋凡星笑笑,
“我没事,还好你们来的及时,连庭审都省了。对了,甄珠怎么样了?”
“放心,此时人已在山上等着了。不过,朕有些不懂,你明知有惊无险,为何还要将她逼走呢?”
宋凡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若当时站在这里的是你和江笑闻,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宋凡星说罢,顾不上施礼,急匆匆地朝山上奔去。
陈景明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
宋凡星说错了,如果换成自己,他不会冒这个险。
因为,他是一国之君。
接连的爆炸声在山谷中间回荡,甄珠焦急地看着迅速坍塌的作坊,炸毛鸡一样朝景殊怒吼道:
“谁让你炸的?!万一他们还没出来呢?”
景殊敲着她的脑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胡言乱语!狄卫已经放了信号了,你是瞎了没看见吗?放心,就算他死了你也不用着急,不是还有本王嘛?”
“休想!他要伤到一点,我定让你十倍百倍偿还!”
甄珠跺着他的脚,瞪着他狠狠地道。
她和江离从窗子爬出来就撞见了正在埋炸药的青山碧水,这才晓得宋凡星早就知道这里有诈,故意送上门来引出胡清。
趁着宋凡星拖延胡清的时候,狄梦语和关键迷雾下悄悄潜进去解决了胡清身后的人,陈景明则旁听了全过程。
不过虽知一切皆有安排,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宋凡星会有闪失,本想在屋外等他出来的,谁料却被景殊拽上了山。
直到看见宋凡星毫发无损地从小路出现,甄珠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随即怒火像炸药一样升腾起来,冲过去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自以为是的王八蛋,玩得这么惊险,万一失手了怎么办?
被揍的宋凡星却依旧笑意盈盈,反手揽住她的腰肢,任她发泄。
打是亲骂是爱嘛。
立在一旁的刑部主事汤文显望着他们的眼神却有一丝纳闷,这两人的身形怎么有些眼熟?
半晌,他终于恍然大悟,竟忘了圣上在旁边惊呼道:
“那晚在山洞边的坑里,就是你们……”
“不是!”
宋凡星两人转过头,理直气壮地齐齐答道。
“怎么可能?我可是过目不忘的,当时你们正……”
宋凡星优雅地笑笑打断他的话,略欠身道:
“汤主事记错了。下面那作坊虽已炸了,但里面的东西难免还有残存,麻烦汤主事带人好生清理,切莫让有心之人得了去。”
汤文显像整吞了一个鸡蛋般没了动静,略有些郁闷地带人下去了。其他人看向二人的眼神却都有些玩味。
关键凑上来,摸着下巴一脸八卦相,
“汤文显从不会记错人,夜黑风高,山林,大坑,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自然是干正事!”
甄珠挺起胸膛大言不惭地回着,末了不忘皱着鼻子教训道,
“秘密探查懂不懂?难道你想到了不该想的?咦~龌蹉!”
众人脸上一红。
呃……
似乎龌龊的不止关键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