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灵期看着她坦诚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直以为甄珠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没想到真正无家可归的是自己。
他所看见，所相信的一切竟然都是不存在的，就像一场梦境，而做梦的不是他。
窗外的雨声依旧急促，寒气从窗子袭进来将凌灵期吹得一激灵，
“只有杀光所有人，你才能离开这儿？”
甄珠点点头，
“要从这儿出去，只能毁掉这里。这一切因为人而存在，没有了人，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问了不是吗？我不想骗你，这就是我要做的事。”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守护这个世界？”
“如果那是你的选择，我认。”
甄珠伸手试了试凌灵期面前的茶盏，轻声问，
”茶凉了，要不要换一杯？”
凌灵期伸手端起茶一饮而尽，甄珠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不怕我下毒？”
“如果那是你的选择，我认。”
那杯凉茶似是一双冰凉的手拂过喉咙腹腔，他忽然通透起来。
她本可以用其他办法逼他就范，可她偏偏什么都不做，正是这什么都不做，让他觉得，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自己不帮她，她也会搅翻这番天地。
既然自己是个只存在于这里的人，有的不过这一生而已，如果能帮甄珠回去，岂不是也改变了另一个世界？
“我帮你。”
他一字一顿地道，
“我帮你回家。”
甄珠起身朝凌灵期欠身施礼，
“多谢。”
“傩蛊我会加紧制作，患病之人已被我安置起来，可以带到任何地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些都不急，既然回来了，麻烦你帮我找几个人。”
甄珠对着凌灵期耳语一番，凌灵期将那些名字记在心上，这都不难。
雨声渐渐小了，凌灵期看了看窗外，
”我该走了。哦，对了，听说胡清是个孝子，每到年节都要带许多祭品到他母亲坟前守三日，那坟就在这庄子上，你一个人住，不怕？”
甄珠心里一阵狂喜，
“她儿子是自作孽不可活，跟我可没关系，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老人家的。”
凌灵期点点头，轻推开门，走进雨幕消失不见。
江离伴着雨声睡得正香，忽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心里一惊，难道这间房也保不住了？
一开门，门外果然是甄珠。甄珠扔给他一把铁锹，兴奋地道：
“走。干大事去。”
江离看了看铁锹又看了看淅淅沥沥的小雨，苦着脸问：
干什么？明天不行吗？
甄珠眼珠一瞪，
“谁是主子？我说现在就现在！”
江离强打起精神跟在甄珠身后，心里盘算着如果不在这儿卖身，多久能还上甄珠那五百两。
可当他看清面前的坟包，方才的计算全不算数。就算出去干一辈子，他也不想再跟着甄珠了。
于是扔下铁锹转身要走，被甄珠急急拦住。
“少年，咱们只是给这老夫人整理一下，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江离摇头，按甄珠白天的作风，不挖坟掘墓才怪呢！
甄珠听着旷野中呼啸而过的风声紧了紧衣裳，好商量地道：
“这荒郊野岭的，我好歹是个女人家，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万一我累出个好歹，江笑闻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江离依旧摇头，算账就算账吧，总比对死者大不敬好。
再说甄珠身形虽小，但力大如牛，他才不信她会累出个好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我可是你主子啊！”
甄珠跺着脚道，
“这样吧，我自己动手，你就在旁边待着总行吧？”
江离想起那日在陶不然墓地里甄珠战战兢兢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于是黑漆漆的乌云下便是这么一幅奇异的场景：
女的挽起袖子对着坟包挥汗如雨，男的则静立一旁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经文。
一阵阴风吹来，甄珠打了个寒颤擦了擦额角的汗，
“喂，你好歹出点动静啊，一动不动站着比鬼还吓人。”
大半夜不能睡觉的江离已经烦躁到了极点，干脆坐到地上，随手捡块石头，咣当咣当敲木鱼一样敲着铁锹。
甄珠又气又恼，又不敢让他回去一个人在这，只能叫停，自己认命似地拼命挖土。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见了棺材，可惜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坟坑，甚至连陪葬品都没有。
江离很想近距离观赏一下甄珠气急败坏的样子，于是带着嘲讽的笑容跳进墓坑，却在落地那一瞬听见脚下传来一声响动。
甄珠眼睛一亮，下面是空的！
甄珠一拍脑壳，
“我可真是急傻了，胡清来守墓又不住在墓里！”
江离的好奇心终于被点燃，跟着甄珠往不远处的守墓屋跑去，终于在床板下发现了密道。
沿着密道走几步便是一间空旷的屋子，四下垒满了金条！
火把照过，金灿灿的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甄珠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屋子才称得上金碧辉煌。
“江离，咱们发了！”
甄珠喃喃地望着满屋的金色道。
江离点点头，随即闭上眼心里一阵慌张。
师傅说过不得生贪欲，罪过，罪过！
甄珠才没那么多杂念，疯了一样冲上去感受着沉甸甸的幸福。
这一刻什么好与坏，正义与邪恶都不重要。
两人正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忽听有个细微又急切的声音唤着甄珠的名字，甄珠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窜到江离身边紧拽着他的胳膊。
难道鬼魂这就找上门了？
江离指了指头顶，怕甄珠误会似得连忙解释，是宋凡星。
没想到甄珠更加惊慌，连忙拽着他往回跑，不忘嘱咐道：
“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不然我就告诉你娘你偷看春宫图。”
江离面上一红，遭了，这把柄还是被她捉住了，只得郑重地点点头。
宋凡星冒雨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却看到甄珠“亲昵”地挽着江离从麦田里走来，心里这个不痛快，干脆将斗篷里捂着的食盒递给钟青。
“你不是想吃梅菜扣肉么？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