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在静默而行的队伍中格外突兀。
“青山，怎么回事？”
“持香炉的下人撑不住脱了手。”
“废物！不是说过不许有声响吗？拖到远处砍了！”
“是。”
甄珠还没睁开眼便听见朱文主仆二人的低声对话，心里一沉，看来自己又到了梦境中。
“没事了，乖乖睡吧。”朱文拍着她的手柔声道。
甄珠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声音嘶哑着问：“这是去哪儿？”
“你，醒了？”
朱文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痴痴地望了她半晌，忽伸手撩起窗帘响亮地喊道：
“青山，开去最近的城里，找最好的客栈。对了，把凌灵期叫过来。”
“宋凡星他……”甄珠追问。
朱文眼里的光彩暗下去，“没找到尸首，许是被人救了也说不准。”
甄珠闭上眼，眼前全是宋凡星万般温柔的笑，纵使一切都是假的，她还是忍不住流泪。朱文见状也再没说话，只是默默望着她，如同先前几天一样。
“姑娘旧伤未愈，如今又损心血，虽不致命，但需小心静养慢慢调理。”
客栈里，凌灵期诊过脉拱手向朱文道。
“若是这样，不如就在这儿养着，什么时候好些再启程。”朱文有些忧心。
谁料一旁的青山却为难地道，“不行，如今小心缓行已经耽搁了，若不能按时到云州，以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了。”
凌灵期见朱文面色不悦，连忙欠身，“姑娘虽体弱，但也不止于此，只需过两个时辰休息休息便可。”
“我们要去云州？”甄珠忽然开口。
朱文在床沿坐下，给她掖了掖被角，“圣上封我到云州，我自然不能放你在别处享福。我是问过你的，你没做声便是同意的。”
“那日你说此生永别，没想到我们还是又见面了，”甄珠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是该叫你五皇子，还是陈景殊？”
朱文一愣，旋即微微一笑，看来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这样也好，倒不需要额外解释什么了。
“不过名字而已，随你怎么叫。”
甄珠低头抚着衣服上精致的刺绣，淡淡地道：“我女儿身的事，你也早就知道，对吧？”
“不算早。”
若是早就认定，他也不至于曾怀疑自己是断袖，一度逼迫自己与杏雨消遣了。
“你自然也知道我与宋凡星非同一般。”
“知道。”景殊眸子里的笑意散去。
“那你也该知道，我忘不了他。”甄珠直直地望着景殊。
景殊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纨绔子弟般略带嘲讽的微笑。
“与我何干？甄珠，我救你只是报恩而已，莫要误会。我房里还有客人，你好自为之。”景殊说罢挥着衣袖走了。
甄珠没有心情照顾他的情绪，却将已经走到门口的凌灵期唤住。
“凌灵期，我有话问你。”
“姑娘请讲。”
凌灵期与往日有些不同，虽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可他似乎刻意保持着生疏。
“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求你如实告诉我，宋凡星的尸首可找到了？”
“五皇子该同你讲了。”
“我想听你说。”甄珠起身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
凌灵期忽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坚韧，心下一软，
“当日便在江里找到一具尸首，虽面目俱毁，但从身形上看，怕是先生。”
甄珠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忙扶住桌子。她其实已经料到了结局，只是不死心罢了。
“姑娘，你没事吧？”
甄珠摇摇头，定了定心神，道：“我累了，歇一歇便好。”
“姑娘小心，有事唤我。”
凌灵期扶她到床上躺下来，拎起箱子向门口走去。
“凌灵期，”甄珠忽然鬼使神差般地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做？”
凌灵期立在原地，有些担忧地看着甄珠，像是看一个头脑不清楚的患者。
“姑娘，逝者已逝，生者唯有好好活着才能让他安心。”
“如果，你像牛郎织女一样，只是活在话本子里的人呢？”
“那又怎样，”凌灵期有些困惑着挠了挠头，“我心里有喜怒哀乐，身上知冷暖疼痛，不管活在哪里，只要还活着，不就该好好过么？”
凌灵期说罢见甄珠呆呆地坐在床上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甄珠独自在梦境与现实中拉扯。现实中的宋凡星死了，梦境中的宋凡星也死了，这世上再没有那样一处温存的怀抱供她撒泼打诨。
甄珠放任着悲痛像蚂蚁一样啃食着她的灵魂，不知过了多久，忽下定决心似地猛然睁开眼，胡乱抹了把眼泪悄悄出了门。
入秋的夜风有些凉，甄珠顾不上那么多步履匆匆地向灯光更暗处走去。
凭她的记忆，一般在镇子边靠路口的地方会有小客栈供南来北往的车夫歇脚，往远离城中心的地方走多半没错。
果然，一处有些破败的院门前挑着两个不算亮的灯笼，灯笼上“龙湖客栈”几个字已经褪了色。
几张桌子七扭八歪地摆在院子里，吃饭的人也没什么讲究，许多只是就着大蒜扒拉着面条，切半斤牛肉的已是大主顾。
“大哥，请问您往北面去吗？”甄珠冲到一桌前问道。
“不去不去！”桌上的人赶苍蝇似得挥挥手。
甄珠没脾气地又问向另一桌，“您往北面去吗？麻烦捎我一路，我给报酬。”
那桌人瞥了她一眼，剔着牙道：“北面哪里啊？”
“丹州。”
“丹州？不去，那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去那干什么？”
甄珠也不回答，抬脚转向另一桌，却被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拦住了。
“喂！我这么嚷嚷我还怎么做生意！你快走吧，小心掌柜的找你麻烦！”
甄珠拉住店小二的袖子苦苦哀求，“小哥，行行好吧，您可知有哪位爷要去丹州，或是北面都行，我有急事。”
“不知道，你快走吧！”店小二边说边将她推出门。
“这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这么粗鲁小心讨不到老婆。”
一个白胖的男人走出来笑眯眯地道。
“掌柜的，她就要走了，不耽误咱们做生意。”店小二见掌柜的出来了连忙解释。
“急什么，我都听见了，你去忙吧。”
男人朝小二摆了摆手，小二不放心似地对着甄珠摇摇头走了。
“姑娘，我有个朋友刚巧要去丹州，明早启程，姑娘若是不介意，今晚便在我这店里将就一晚？”
甄珠像是遇到了救星，立马答应下来，掌柜的不仅给她安排了房间，还送了些吃食进来，嘱咐她行路艰难要好生歇息。
甄珠本没什么胃口，但想到一路上怕是没什么东西吃，便随便吃了两口，可刚吃完没多久，便觉得头脑发晕，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王婆，这个品相你才给五两银子？你也太黑了！”
甄珠迷迷糊糊地醒来心里知道自己中了招，听见掌柜的在说话，于是继续装成熟睡的样子。
“你瞅瞅她，脸色苍白得跟个鬼一样，说不准生了什么病呢，五两不少啦！”
那个唤作王婆的声音如同电钻，好像非得钻进人头骨里去似的。
“不行不行，你要是不再涨点这人你可带不走。”
“老耿，咱们做了多少次买卖了，别人不懂你我还不懂？瞅她那件衣裳，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身上怕是带着些值钱的家当吧？东西你都拿了去还嫌不够？要我看这说不准是哪个大户家的小姐。你不放人也行，若是人家找上门来，怕是连这五两也没有喽。”
“行吧，算我倒霉，五两就五两，现银！”
“得嘞，跟我取银子去吧。”
甄珠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远去，连忙睁开眼想站起来，却发觉手脚都给捆得死死的，嘴巴里塞着脏布条，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她环视四周，忽瞥见远处有一把柴刀，她勉强蹭过去，将手脚的绳子磨断，起身向外跑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撂倒了。
“小浪蹄子，还敢跑。”
王婆阴笑着在甄珠胳膊里侧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得，这下省事了，不用我扛，你自己牵走吧。”
掌柜的重新把甄珠的手捆到身后，末了摸着甄珠的脸道，“这么漂亮的脸蛋，窑子里的男人可有福喽。”
甄珠侧脸一口咬住掌柜的手，痛得他边打边叫骂道：“小畜生，你敢咬我！小心我玩得你断气。”
王婆连忙拉开掌柜的，劝道：“行啦！别打了，打破相了我还怎么卖！”
说罢将甄珠的嘴塞住推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竟还有十几个女孩子，大的和甄珠差不多，小的估计才七八岁，车厢里抽泣声不绝于耳。
马车走了一段忽然停下了。
“官爷，这么晚了还忙呢？”车前的王姐挤出柔媚的声音道。
“套什么近乎，车里什么啊？”
“一些破布料罢了。”
甄珠闻声心下生出些希望来，这么晚忽然有官兵巡查，看来景殊已经在找她了。她奋力跺着脚下的木板想要闹出点动静。
当差的衙役常见这个王婆，本想直接放行，忽闻车里似乎有响动，怕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
他瞟了王婆一眼，见她神色有些紧张，联想到刺史吩咐要留意一个女子，面色沉了几分，缓步走到车厢旁。
“布料？你的布料成精了不成？打开。”
甄珠听闻脚步声临近愈发卖力气，被景殊捉回去总比被卖到妓院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