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中心从来不乏血雨腥风,各朝各代皆是如此,大靖亦然。
之所以有的人看不见,要么是被人蒙住了五感,要么并没有置身其中。
陈景殊听完江笑闻的话,发觉自己原来二者皆有。
摘梦楼大战之后,无论是云中王府还是云州都异常安宁。
启灵教和龙鳞会景殊都安插了人进去,却都没有黑衣人的消息。
而千里之外,京城的这一轮暗潮,则从御史中丞罗非桌子上突然多出的一份密报开始。
密报奏明二皇子景明残害手足,借大赦之机赦罪大恶极之徒,用心歹毒。
随密报一同呈上来的,还有一封苏迁的亲笔血书。
一下牵扯到两个皇子,所述字字真切,若是旁人见了免不了慌张。
可惜看到这些的人是罗非。
对于他这条终生在皇城内游走,掌管御史台近二十年的“老鱼”来说,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向上禀报,
而是,放这份密报的人是谁?
罗非不动声色地将密报藏了起来,接着抱病休养三日,暗中查出放这密报的是书记官。
罗非将这人每日行踪查了个遍,发现他同太子、皇后之人都有接触。
无论背后是谁,都摆明了不想让二皇子好过。
他若将密报呈上去,二皇子怕是九死一生,若按下不表,就坐实了御史台包庇之名。
罗非思前想后,当着书记官的面请来宰相江入海,将密诏之事如实禀报。
这位二皇子的亲舅舅当即大怒,痛骂陈景明,立即持密报进了内宫。
不过在皇上面前,密报之事,江入海却只字未提。
他本以为能瞒过幕后之人的眼线,将这事压下来,没想到第二日就被皇上叫进了内宫。
久病的陈威脸色蜡黄却掩盖不住戾气,在他的咳嗽声里,江入海领了圣命:
大赦之事延后再议,今年由太子代圣上春巡,二皇子无诏不得出宫。
听到这些的那一刻,江入海便明白了,自己拦下的密报绝不止一份!
这事已经传进了皇上的耳朵,他藏着反倒显得可疑,便趁机将密报呈了上去。
陈威略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查。
查,自然是要查的。不过二皇子,江入海必然是要保的。
当务之急,他要知道这密报还有谁知道。
一番追查下来,发现这人原是皇后。
能绕开整日在床头伺候的江贵妃将消息递进去,皇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置二皇子于死地。
江贵妃自知兹事体大,跪求皇上彻查,若是景明真有此事,任凭皇上处置。
江贵妃将深明大义的姿态做足,这才有了皇上交待江入海去查这一说。
江贵妃回到自己寝宫,盘算一圈,才想起云州那个不争气的王爷陈景殊。
他远离京城,皇后的手再长想伸过去也不容易,或许他有法子暗中相助。
可先后修书两封到云州,送信的人都半路被截杀了。
江贵妃当机立断,亲笔书了信给江南游玩的江笑闻,明里是催她回京,为表郑重,还将自己的帕子一并送了去。
而在帕子的夹层中却藏着真正的书信,要江笑闻快马加鞭赶去云州搬救兵。
如今见了景殊,江笑闻忍了一路的焦急心慌终于不再隐藏。
一双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强忍着泪珠将事情说清楚。
一旁的甄珠却听得心惊肉跳。
偌大的皇宫急匆匆而过的脚步里,看似无聊的谈笑中都夹着明枪暗箭。
她还说什么帮景殊登上皇位,真是太幼稚了。
“景殊哥哥,皇后紧盯着刑部御史台,现在能救景明哥哥的只有你了。”
景殊眉头微皱,一夜没睡的他此时困意全无,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苏迁的血书怎么会在京城?难道是……”
“沈元夕?”
甄珠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元夕弟弟不会是那样的人吧?”
江笑闻看着两人一头雾水,
“这同沈元夕有什么关系?”
甄珠给她倒了杯茶解释道:
“沈元夕奉命来查景殊药材藏毒之事,查到了苏迁。苏迁死前叫人送来血书,那份血书就在沈元夕那。”
“他人现在何处?”江笑闻连忙追问。
景殊看向江笑闻,深沉地缓缓道:
“青州。”
景殊有多不相信是景明在害他,甄珠就有多不相信沈元夕将血书送到了京城。
但如果真是沈元夕,那他此行来云州怕是还有别的目的,说不准就是来取景殊的性命。
一想到这,甄珠忽然觉得天字号房里用他名号赚的银子有些反胃。
甄珠摇摇头挥开那些理不清的结,捡了个最简单的问题问道:
“二皇子只是不能出宫,又不是进了大狱,江贵妃为什么那么着急叫你救他?”
江笑闻诧异地看向甄珠,眉宇间有些恼怒。
甄珠连忙挥手解释: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这事不重要,只是觉得他没有性命之忧,是不是可以从长计议。”
景殊不答话,反而问道:
“若是林孟唐私自杀了宋凡星,你会怎么做?”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然是讨回来了。”
“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你的摇钱树,你就不怕摘梦楼落下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那就……”
甄珠恍然大悟,
“你是说皇上已经对二皇子动了杀心,只不过碍于父子情分才没有动手?”
“老头子平生最恨人背着他动手脚,虽然已经叫丞相去查,不过怕是心里已经生了嫌隙。”
景殊素扇轻摇,荡起一股凉风,
“这样下去别说袭承皇位,万一再有个风吹草动,二哥怕是性命不保。”
“这倒也是。不过你一个落魄王爷能做什么?”甄珠还是有些不解。
“姑母既找景殊哥哥,便是笃定他有法子。”
江笑闻握着拳头,脸涨得通红。
景殊心里苦笑,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法子。
不过既然牵扯到了血书,不如先找到沈元夕问个清楚。
“碧水,元夕这几日可有消息?”
“无。”
景殊心里一惊,
“几日了?”
“两日。两日前他托人捎回一匹布料给甄姑娘,此后再无消息。”
甄珠一愣,
“什么布料?我怎么不知道?”
景殊干咳两声,那布料如今已成了云州王府的抹布。
他一想到若是叫甄珠得了,一定恨不得睡觉都抱着。
于是看那布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天就给撕了,扔进了油灯里。
此时他只能像没听见一样不理会她,接话道:
“青州之事早已明朗,人证物证俱在,他不过是二次查验而已,按理,该回来了。”
“我去查。”
碧水在暗处答了一声,再没动静。
甄珠拍着江笑闻的肩膀安慰道:
“你别急,你那景明哥哥在宫里有江贵妃暗中护着一时半会应该问题不大。如果血书还在沈元夕手上,咱们就多了一个帮手,要是不在,咱们就想办法从他这里突破。马上春节了,皇上再不济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
江笑闻勉强点了点头,甄珠将景殊和徐太医都赶走了,留她独自休息。
她自己则匆匆往城东赶去,最终在一个有些破落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将她引进来,二话不说往院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