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找了个布袋子塞怀里，亲了亲小麦，才拿了把柴刀，往那边走。
有妇人和她打招呼，“樊氏，天都黑了，还去砍柴？”
樊氏很淡定，“嗯，没水洗孩子的尿布，我多生些火烤干算了。”
这妇人深表同情，“哎，这么小的奶娃娃，大热天真是遭罪。不过昨日、你烤尿布，并没闻到什么臭味，兴许是你吃得清淡的缘故，不洗也无所谓了。”
旁边一妇人插嘴，“哪儿是吃得清淡？是压根儿就没得吃好吧？”
“他们家还有些余粮的，她要奶孩子，不得先紧着她么。”
“……”
樊氏走远了，身后的说话声也渐渐不可闻。
不过，她猜大家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停留，她也没敢回头，就在边上砍些干枯的树枝，丢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眼角的余光望过去，见大家没往她这边看，才大步走向冯老太那儿。
冯老太这会儿气得要死，她不敢大声骂冯氏，却也嘀咕个不停。
冯氏被骂多了，皮也厚了，索性坐在树丛里，双手抓着地杨梅往嘴里塞。
摘多少就吃多少，她那个篮子里没剩一点儿。
樊氏走近，便听见冯老太骂，“吃吃吃，饿死鬼投胎啊你，这么多地杨梅你不摘，就只顾着吃，我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糟心的玩意儿！”
“娘。”樊氏喊了老太太一声。
“你怎么来了？”冯老太紧张地往她背后张望，见没外人跟着，便松了口气，“什么也别问，赶紧摘。”
樊氏“嗯”了声，看了眼眼吃得汁液四溢的冯氏，她也是难掩怒容，“老、二媳妇，你再多吃一个地杨梅，我便让老、二休了你。”
冯氏动作一顿，忙把嘴里的地杨梅吐出，站起来，满手满嘴都是汁液，冲樊氏讨好地笑，“娘，我不吃了，你看，我不吃了。”
她以前最怕饿肚子，进了林家的门，林绿水对她很好，她很珍惜，最害怕的事便变成了被婆家休弃。
虽然樊氏从未对儿媳说过休字，可旁人总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她也时常患得患失。
眼下婆婆这一说，她魂儿都吓飞了。
樊氏冷哼，“赶紧把篮子摘满。记住，不许再偷吃一颗地杨梅。”
冯氏卖力的摘地杨梅，“娘，我听话，我不吃了。”
冯老太睨她，“我说那么多你全当耳边风，这会儿倒会讨乖卖巧了？”
冯氏有些不自在，“奶，我方才真的太渴太饿了，一时没忍住。”
冯老太恶狠狠的瞪她，“再吃我剥掉你的皮。”
冯氏讪讪然笑，加快了摘地杨梅的速度。
其实她不怕老太太，因为对方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拿她怎么样。
可婆婆不同，她有时候是真的能狠下心的。
樊氏这时猫在树丛里，望着那殷红的密密麻麻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内心无比的震撼，“娘，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地杨梅的？”
冯老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咱家的福娃看着这边哭，小手也往这儿伸，我还不知道过来看看？”
樊氏顿时懂了，是闺女给了指使。
天气如此干旱，万物凋零，草木枯黄，这里却生长着这么生机勃勃的地杨梅，想想都透着怪异，也和闺女脱不了干系。
她不禁又想到闺女非要林北的那点儿地杨梅，或许也是别有深意，只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她一时没想明白。
冯氏插嘴，“奶、娘，没那么神奇。小妹只是小婴儿，她什么也不懂。即便她早慧，可她没来这儿，她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地杨梅？我看啊，她定是看到这边有蝴蝶、蜻蜓，想让你们抓给她耍，不成想歪打正着。”
冯老太心说，你懂个卵。
樊氏心里也想，你小看了我小麦，死一边去。
于是，冯氏收获了来自婆婆和奶奶的死亡凝视，疑惑又忐忑，“奶，娘，难道我说得不对？”
樊氏道，“你说得对，回头对村里人，你也这么说。”
冯老太：“对。”
冯氏挠挠头，既然她没说错，为何还要瞪她？
有什么毛病吗？
“哎哟，我这篮子装满了。”冯老太发愁。
她拿的是竹子编的菜篮子，装得满出来，也只有十斤上下。
“先摘了堆地上。”樊氏见老太太嘴唇干到起白皮，“娘，你也吃一些地杨梅吧，有这么多，不用省，先解了渴再说。”
冯老太心里暖，嘴上却说，“就会说我，你自个儿不也是？一整日没喝过一滴水，快没奶喂小麦了都。”
“是。”樊氏将同时将两个地杨梅塞进嘴里，顿时，被那清甜中微微透着点酸的口感，给惊得瞪大了双眼。
她做姑娘的时候也吃过地杨梅，酸酸涩涩，只有轻微的甜，那时便觉得是人间美味。
她吃上一颗，都要回味了很久。
嫁人后，偶尔也能摘到一点儿，但全留给孩子了。
等儿子长大，就又留给孙子。
可她一直没忘记童年的味道，感觉和跟前吃上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这些地杨梅都是怎么长的啊，怎的如此的饱满多汁，如此的甜美？
难怪冯氏无视老太太的怒火，死命的吃！
冯老太也用无牙的嘴啃了一口，也被惊艳到，“哎呀，这地杨梅，怎的这么甜？”
“奶，这地杨梅好吃吧？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冯氏舔了舔嘴唇，又馋了。
“好吃，太好吃了。”冯老太三两口吃完一个，没忍住，又拿起一个，“再吃一个，不能再多了。”
这年代的人，没吃过什么甜口的东西，加上口渴，地杨梅的诱惑力真是致命的。
樊氏转眼间就吃了三个，她劝老太太，“娘，您多吃几个，这还有许多。等吃饱了有力气，咱摘得也快。”
这些地杨梅长成这样和闺女有没有关系且不说，就单是闺女发现的这一点，她就要摘得比整个队伍的人都多，心里才舒坦。
毕竟，这都是闺女的福气带来的啊，她不摘，那不是便宜了别人？
冯老太深以为然，“嗯，咱悄悄地摘，摘快些，可以吃地杨梅，但不能再说话。”
冯氏舔着脸笑，“奶，娘，那我还能再次两个吗？不，一个，一个就好。”
樊氏撇了撇她圆滚滚的肚子，“再吃你就要胀破肚子了，不许再吃。”
“哦。”冯氏人蔫蔫的，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冯老太扔她一颗小石子，“别给我整那死出，手脚麻利些。”
冯氏瘪了瘪嘴，眼睛眨巴眨巴，装得一副可怜相。
然而，冯老太和樊氏连眼角都没朝她抬一下。
这边程秀等婆婆给暗示等得心焦。
第39章：
说好的如果地杨梅多，婆婆就回头招手的，可她等了大半天，没看到婆婆给手势，那应该没什么地杨梅才是啊。
那为什么婆婆去了这般久？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程秀实在担心，便悄声去跟她娘说了。
不成想严氏责备她，“你个傻丫头，不管地杨梅是多是少，你都应该跟我讲，这地杨梅，可是救命粮啊。如今家里没水，再多两日，人都渴死了。摘个十几个地杨梅，就能多活几日，哪怕几个都好，你不说，是不想让娘家人活？”
程秀呐呐，“我婆婆说，她摘回来会分的……”
“你听她给你画大饼。你婆婆是会分，只不过是先让她全家都吃过，才分一些给我们。若是少，他们偷偷分吃掉了，哪儿还有我们什么事儿。”严氏越说越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果然没错的。平时这丫头看着孝顺，可心还不是向着婆家人？
让人心寒！
“我不和你说了，我去找你哥嫂。”
她提着篮子要走，程秀拉住她，“娘你小点儿声，别让大家知道……”
“哎呀，我又不是傻子。”严氏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小跑着去找人。
程秀有点难过，喃喃自语，“娘这是怪我了吗？可地杨梅是奶发现的，不让告诉别人，也情有可原啊。”
林小麦把她的话听进耳里，却没法安慰她。
她娘是想先摘多点再喊亲家，免得被大家发现吃亏。
但严氏觉得她娘不对，自家闺女也没有向着娘家，因此而生气。
她只能说，人都是先着紧自己的，她娘没有错。
只希望娘见好就收，及时回来叫上亲家。
不然严氏一嚷嚷，整个队伍的人都知道，两个亲家，只怕心里也不舒坦。
而樊氏不知和闺女心意相通还是怎的，这时她停下来，“娘，我得回去叫上亲家了。”
冯老太望着地上堆着几个“小山”，也知不能太贪，“去吧去吧。”
樊氏把一布袋子地杨梅放下，转身往回走。
她先寻到温氏，让她悄声告诉娘家人，她再去找的程秀。
“野果有不少，可以让你娘去摘了。”
程秀有些蔫蔫的，“我告诉我娘了，可她有些不高兴。”
樊氏默了默，“也怪我，回来得晚了些。我就是想摘多点儿，免得惊动他人。”
程秀轻声说，“我娘知轻重，不会说出去的。”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惊呼，“地杨梅？在哪儿？”
程秀看过去，只见她大嫂吴氏边小跑边大声说，“娘，快快快，咱快去摘，喉咙干得要命，扔把火就能点着，这地杨梅正好能解渴。”
旁边陈婆子、王大嘴等妇人都听见了，欢喜得不得了，目光亮得跟天上月，全都追随在身后。
“地杨梅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
程秀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大嫂那么蠢。
在樊氏的冷眼之下，她羞愧的低下了头。
才跟婆婆呛声，说娘家人不会往外说，结果大嫂刚得知就这么嚷嚷，好丢脸！
对不起婆婆！
吴氏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忙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