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也哭,“媳妇,你说什么傻话啊。我娘她不是不给,而是,我们都没有吃的了啊。”
“你眼瞎没看到她给大嫂和你两个侄子糍粑?是,我没用,我过门这么久,就只给你生了个姑娘,你娘厌恶我,骂我生不出儿子没福气,我也认了,可桃儿是她亲孙女,一口吃的她都不给啊!多狠的心!”
她丈夫很难过,“桃儿娘,不是这样的,娘,你说句话啊。”
然而,他娘没有回应。
就连说句话做做表面功夫都没有。
桃儿娘彻底死心,她低头,狠狠咬住男人的手,拼尽全力。
“啊。”
男人的手被咬出了血,甚至血肉模糊,但他死活不松手。
因为他知道,他一松手,妻子就会走掉。
几个妇人上前劝,但桃儿娘不依不饶,情绪激动,“让我死,我死了就不用遭这份罪了,让我死!”
“就放她走。”角落里一老妇忍无可忍站起,“拢共只两个糍粑,我给了两个孙子,她就要死要活,让她走。”
桃儿娘声泪俱下,“桃儿不是你孙女,为何不给她一点儿?”
老妇板着脸,“她是个女娃,我只有俩糍粑,自是给两个男孙的。男孙是我老李家的根,日后要传宗接代的,我哪怕自个儿饿死,也要保住他们的命,你娘儿俩算得了什么?”
“就因桃儿是女娃,她就该死?”
老妇怒声道,“我何时这么说了?我不过是先紧着两个男孙,明日挖到野菜摘到野果,再给桃儿吃便是。我自个儿都没得吃,我说什么了?”
“可是桃儿饿晕了,她都饿晕了啊。”桃儿娘悲愤大喊,“你就是想活生生饿死我娘儿俩,好给你省口粮。你个恶毒的老货,你不得好死啊你,我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
桃儿娘又一口咬在丈夫的手背,生生撕下一块皮肉。
她丈夫李不二痛极,本能的撒了手,而她转身便跑。
就着月光,跑得跌跌撞撞,摔倒了爬起来又跑,很是决绝。
“孩子娘!”
李不二抬脚去追,那老妇大声喊,“老、二,你回来!黑灯瞎火的,她跑不远,你越在意她越蹬鼻子上脸,日后看你怎么治得了她。”
然而,李不二恍若未闻,在妻子身后穷追不舍。
不过片刻,夫妻俩一前一后,便消失在大家视野里。
“这叫什么事儿啊。”有老人叹气,“顺子啊,找两个人跟去看看,别出事了。”
里正点头,喊了自己两个儿子,加上林林青山、林风等,四五个人一起举着火把追出去。
那老妇还在骂骂咧咧,“这贱蹄子,害人精,一点儿小事闹得人尽皆知,若是我老、二摔着了磕着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冯老太忍无可忍,“老王氏,人都跑了,你就消停点儿,给自己积点德吧。”
老王氏冷哼一声,“你可闭嘴吧。算命的说过,我福泽厚着呢。这贱蹄子,忤逆顶撞婆母,我没打她算好的了,说她几句怎么了?”
冯老太也怒气上了头,“你福厚?我呸,我看你是脸皮厚。人家也是有爹娘养的,你这么轻贱她,也不怕遭报应,连孙女都不给一口吃的,是我就拿刀砍死你。”
“我对她不薄,谁遭报应,我都不可能遭。她要是砍我,老天都要收了她。”
老王氏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便远远传来。
紧接着,她听到李不二撕心裂肺的喊,“三娘!”
而后,归于死寂。
过不到片刻,便有惊慌的声音传来,“糟了,夫妻俩不会都跳崖了吧?”
“这里掉了一只鞋,估计跳下去了。”
“李不二,能听得见吗?”
“李不二!”
林青山在那边大喊,可回答他们的只有猎猎风声。
他们其实离队伍挺远的了,但在深夜,在黑暗中,被风送来,说的话都就还算清晰。
老王氏不敢置信的瞪眼,随之翻起了眼白,身子一软,倒下了。
“娘!”
她刚才装死的大儿子、大儿媳这才着急忙慌的上前,掐人中、搓手臂、揉胸口,好一顿折腾。
冯老太内心嘀咕,“报应不就来了么?”
不过,人家发生了不幸,她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落井下石。
队伍里的人也都震惊万分。
方才活生生的人就死了?
恐慌、无措、悲伤的气氛,在队伍里蔓延,所有人一时作声不得。
林小麦眨了眨眼睛,散发出精神力。
可惜那边离得远,她感应不到什么。
她打个哈欠,昏昏欲睡。
但看到有火把由远及近移动而来,她又强打起精神。
林风走在前头,“里正叔,林不二夫妻疑是坠崖。”
紧跟在后的林洋兄弟接口道,“悬崖边找到一只鞋,我们往山下爬了一段路,发现有重物压倒草木的痕迹,确定人是跳下去了。但下面太陡,没有什么草木,无处落脚,我们不能再往下走。”
“是啊爹,我们已经尽力了。”
里正抽着水烟筒,点了点头,“大晚上的,你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回去歇着吧。”
那老妇人却突然跑过来,“方才林五谷夫妻坠崖都没摔到底,我儿定然也还活着,里正,你不能不管啊。”
立即有人反驳她:“林五谷被树木挡住好好的,一叫便有回应,你儿子儿媳都没了声儿,你让人家怎么找?”
“五谷是他的父兄去找,你为何不叫你大儿子儿媳去找?”
“若不是你自个儿作死,哪会有这档事儿?”
没得到帮助,反而招来谩骂和指责,老妇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呼天抢地哭起,“儿啊,你怎的这么傻,跟那个毒妇一起跳啊。留下你娘被人踩被人骂,这可怎么活啊!”
“儿啊,你向来有副热心肠,遇到谁家有事,你都搭把手,如今你生死不知,却无人肯寻你,儿啊,你要是在,只怕那心比隆冬腊月的河还寒啊。”
大家听着她哭喊,全都默不作声。
一来人家的儿子、儿媳跳崖了,多惨啊,得让让她;二来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大家心里头都不好受。
加上她这么一哭,许多人不免生出狐死兔悲之感,深藏内心深处的离愁也被勾起,便也跟着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