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京还是晏清记忆中的大京。
街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晏清颇为留恋的缓缓走着来回走了几遍,最后选择在城门的馄饨摊里吃一碗馄饨。
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美味之极。晏清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碗馄饨吃完,舒服的出了一身汗,晏清感觉,人生幸福之事不过如此。
她把两个铜板拍在了桌案上,大声喊了一声:“老板,钱放在桌子上了。”
馄饨摊老板正忙的脚不沾地,听见晏清的声音,连头也不回,应了一声:“哎。好勒。”
晏清也习以为常,他一向如此,这馄饨摊的生意,平日里都是这么火爆。
收拾东西正要离开之时,晏清忽然听见西边传来了一阵哭喊声,有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和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晏清好奇,当下拔足往那边走去。只开人群。
往里走的近了,晏清这才看清,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身着一身孝服,跪倒在地上。
她的面前,躺着一个用席子卷起来的尸体,还有一个男子站在她的面前,指着她骂骂咧咧个不停。
晏清皱什么眉头,听了半天,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女子地上躺着的,是她的父亲,正是典型的卖身葬父的桥段。然而听那个男子所说,她父亲早已把她许配给他。如今他父亲死了,他来兑现承诺,要她嫁给他,可惜那个女子却死活都不愿意。然而她又没有钱来葬父,因此只能把自己卖了,以求好心人帮忙,把她父亲安葬了。
晏清觉得奇怪的是,只要她跟了那男子,那男子自然会替她出钱,把她的父亲好好的安葬,可是为何,她死活不愿意跟他,甚至选择要自己把自己卖了,不知是为奴为婢,这种更糟糕的方式来将她的父亲安葬呢?
晏清不明所以,想再往下听时,却有官兵闯了进来。
“来来来,都给我让开。”
一个官兵嚣张的一把推开围观的群众,露出一条缝来,他带着几个官兵走了进来。
一见到跪在地上小姑娘,他立刻大声说道:“来人,去把她给我抓起来,带回衙门。”
小姑娘面前的男子,一见有官差进来,立刻便逃开了,一溜烟儿就看不见身影。
见状眉头皱的紧了,眼见着那群官差就要把一脸惊惶的小姑娘带走,周围却没有人替她出头,指指点点着说悄悄话。
她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小姑娘面前,问道:“你们为何要把她带走,她究竟犯了什么罪?”
那官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认出了她的身份,居然变得恭敬起来。
“这位姑娘,你身后的那个姑娘被人举报,犯了杀人之罪,我们要带她回去详细调查一番。还请这位姑娘不要横加阻拦,妨碍公事。”
一听官差这样说,被晏清挡在身后的那个小姑娘,立刻苍白无力的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是东哥诬陷我的。”
晏清也不能确认,她是否真的没有杀人。她准备好好的查看一番,若是这个姑娘真没有杀人的话,她自然会帮助这个姑娘一把,如果她真的杀了人,那么依照大夏的法律,她需要以命偿命,那她也救不了她。
晏清耐心的问她道:“东哥是谁?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一听晏清温和的语气,眼泪立刻便“唰”的下来了。
她啜泣着说道:“东哥,就是刚才要拉我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杀了我爹,却还要向官府告状,说是我害了我爹。他真不是东西。”
晏清听着小姑娘话里话外没有任何逻辑,环顾一下四周,一圈的人挤在了一起,正热烈异常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见他们一脸的八卦之心。
晏清轻咳了一声,对那官兵说道:“这事儿我管了。你去告诉大理寺寺卿,叫他不要再插手此事,晏清把这件事接手了。”
那官差虽然身份低微,然而大夏第一女官的名字他也是知道的,杨晏清,晏清,那可不就是唯一的女官户部侍郎吗?他们立刻拱手作揖,点头哈腰的离开,连连应声道:“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告诉大理寺少卿去。”
说罢,便飞奔走了。
晏清又转过身来,她拿出银两,喊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要他们把那个女子的父亲躺在地上的尸体带回她家。
接着,便牵着那小姑娘的手,带回了她的府上。
回到府里之后,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晏清让那个小姑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那小姑娘神情颇为委屈,开口说道:“几年前,我年龄越来越大,父亲总觉得我到了待嫁的年龄,想提前为我物色新的相公。谁知他选来选去,却选了东哥这个泼皮无赖。东哥一开始便看上了我,他故意扮作翩翩公子的模样,又假装家里很有钱,特意接近我的。我爹真被他迷住了,他看不到东哥面具下的真实面孔。于是别收了他的聘礼,将我嫁给了他,并定下日子,几年之后便让我过门儿。后来,东哥来我家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有一回,他居然将我堵在里屋,欲对我行不轨之事。谁想我父亲提前回来了,被我父亲瞧见了。他一见东哥那模样,便气的要拿扫帚把他赶出去。甚至告诉他他会把聘礼退给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别想娶我过门。谁知那东哥被我父亲一顿乱打之后,便怀恨在心,居然在我父亲吃的饭里下毒。他想毒死我跟我的父亲,可是不巧的是,那天我没有胃口,并没有吃到那道菜。可是,我的父亲吃了,不过半日,他便毒发身亡。”
“我父亲死了,被东哥毒死了。我父亲死的那天,他来了我家里威胁我,让我嫁给他,否则他不愿意去官府里举报我,说是我自己毒杀了我的父亲。他说他要让世人耻笑我,怒骂我,让他们向我吐口水,看不起我,这个弑父的逆子,我坚决不同意嫁给他。可是,那天晚上,任我再怎么挣扎,我还是,我还是被他玷污了……”
“他离开之后,我便连夜带着我父亲的尸体去报官,可惜,官府并不理会。他说,我是一名女子,我说的话不做数,便直接把我赶了出去,我没有办法,之后流落街头,眼见着我父亲的尸首一日日变样,于是我便想着能够卖身葬父,先把我父亲安置好,再想别的出入。至于东哥,他一早便把我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家里所有的钱全被他收刮去。当年他给我爹的聘礼,我爹也没有动,想必也被他一并给拿走了。”
“我知道卖身葬父很危险,可是就算是为奴为婢,我也不愿意嫁给那个畜生。”
那小姑娘说的伤心难过,中途哭了好几次,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晏清也十分理解她,她说府衙因为看不起她一个女子把她赶出来,这种话晏清是完全相信的。
即便如今大京有她第一个女子为官的先例。可是,女子地位低下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从古代传下来已经很久了,百姓们一下子改变不了看法。
甚至她刚刚入朝为官时,还招过百姓的责骂,有时她下朝回家的路上,还会被别人扔烂白菜。
不过这些她谁都没有告诉过,只自己默默忍了下来。
晏清看着哭的泣不成声的西兰,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这件事情,她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
假如他口中那个东哥真的做的那些事的话,那么他一见到官兵便立刻逃走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眼前这个女子,她有一双纯净的眼睛,不惹一丝尘埃,这让她想起从前他第一次遇到小青的时候,小青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因此她选择相信她,不假思索的。
晏清把西兰留了下来,并且出钱为她葬父。
她告诉西兰,在这里可当做她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西兰对她感恩戴德,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几个响头。被晏清制止了。
嘱咐了小青几句,让她好好照顾西兰之后,晏清便收拾包裹,出发去岭南。
她奉景瑜的命令,要去岭南调查信阳王一事,虽然君洛如今在朝上,岭南距离这里有些远,她可能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君洛。
不过还是以大局为重,信阳王在世上活一日,她的心就不安稳一日。
她轻装简行,一人一马就离开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大半个月之后,她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看到书上的心伤的内容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从脚底一直凉到头顶。甚至她哈出来的气都是冰的。
晏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了什么?信上写君洛要娶亲了,娶亲的对象。是杨将军之女。
不错,就是那个杨将军,是靠着军功实打实打下来将军之位的杨将军。他的女儿,叫杨谨言。
收到信的那一刻,晏清便什么都不顾了,快马加鞭的回了大京。
她要赶在君洛成亲之前回去。她不信君洛真的如此绝情。不过才来大京几日,转头便要迎娶别的女子为妻。
然而,等她真到了大京之后,却心彻底死了。
她直奔君洛的新府邸而去,君洛回来这里之后,彻底忘掉了一切,甚至都忘记了,晏清现在住的房子原本是他买的,地契上还写着他的名字。
他又重新在东边另买一套房子,与晏清遥遥相对。
晏清径直打马上前,就见到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府上的下人忙前忙后,甚至还有在门前贴着喜字的。
这一刻,晏清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在发出声音。倘若心真的有声音,那么它此刻应当是碎了一地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不顾一切的,没头没脑的想要闯进去质问君洛,只可惜还没进去,她便被人拦住了。
一堆家丁拦住她,惊恐的问她,她想要做什么。
他们问她,她是谁?他们说大司马大喜之日将近,让她切莫生事。
晏清在脑中一并一遍回想着大喜之日将近这几个字。这让她想起当年她与君洛成亲时,十里红妆,三尺嫁衣,红了半边天,红了半个城。
晏清觉得心痛的不能自己。她一遍又一遍地要往里闯,可是却被家丁一遍又一遍的阻拦住,她终于气极,想要动手之时,听到君洛清冷的声音传来。
“侍郎大人,为何在此闹事?你可知,这是大司马府,并不是你的侍郎府?”
晏清停住了动作,她抬眼呆呆地瞧着君洛缓缓地从府内走出,他仿佛还只如初见一般,身着一身白色长袍,长身玉立,剑眉下的一双凤眸,无喜无悲。
这让晏清想起了扬州城里的那汪寒潭,十五之夜水雾缭绕,潭中那轮圆月却在雾中清清亮亮。
晏清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到他如此冰冷的模样。从前他在他的记忆中永远是温柔的,和煦的,而不是这样冷冰冰的,拒她于千里之外。
晏清深吸了一口气,半天,终于颤抖着开口道:“你,你真的要同别人成亲了吗?”
君洛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不过他仍然回答她道:“正是,侍郎大人,有何不妥吗?”
晏清笑了,她笑的有些苍凉,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一边笑得疯狂,一边说道:“不妥,当然有不妥。我才是你的娘子。你明媒正娶的人是我,是我杨晏清,为何现在,你转头就要娶别人呢?”
君洛微微一皱眉,不过片刻便舒展开来,他有些答非所问的说道:“侍郎大人有些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晏清再次绝望了,她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自然。
他真能喝了那失忆的药,他再也不记得她了,不记得他对她的爱了。不仅如此,他还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从此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那她呢?她算什么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他爱她的时候,把她捧在手心里。他不爱她了,便转头喝了失忆的药,然后娶别的女子为妻。与他再无任何瓜葛。
这可真是绝情至极啊。
这一刻,晏清感觉到了自己从没有过的狼狈,她像是一个泼妇一样,在这里大喊大叫,而君洛,却毫无反应。
悲哀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