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宫内,有快要燃尽的檀香,余烟缭绕。
雾气蒙蒙中,晏清的表情叫人有些看不清楚,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清晰明白。
她冷静的开口,一开口便吓得太后手中的手帕都要攥的紧紧的。
“信阳王的藏兵之地究竟在何处?”
这句话,真把越皇后吓了一跳。
她看都没有看晏清,立刻低下头,飞快的否定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晏清微微一笑,她当然没有想,这么简单就从越太后的口中问出来,她想知道的答案。
不过跟她待了这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话的时间,她已经完全摸透了这个女子的性格和脾气。
晏清猜测,从前她在家中必定是娇生惯养,受尽万千宠爱。如今她入了宫,也被先皇捧在手中,并未接触任何事情。
不管她身边的那个宫女是谁派来保护她的,然而她一眼便能看出,她被保护的很好,眉语之间尽是少女的娇憨之态,她仍然保持着纯洁的少女之心,似乎不染一丝尘埃。
晏清刻意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她泰然自若的态度,让得坐在她对面的越太后神情更加紧张。
越太后的心神,不自觉的被她手中的茶盏吸引。
她的眼珠,灵活的随着晏清手中茶盏的转动,而转动,晏清见状,立刻循循善诱道:“越太后,你我一见如故,今日便只当谈心可好?晏清只是好奇,你和信阳王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你同他如此亲密?”
其实,晏清不止一次的怀疑,为何先皇纳的妃子,会同信阳王,有如此亲密的关系,直到昨日她去查探,在户部查到了一则公文,即是信阳王未被封为信阳王之前,与越太后同样未入宫之前,他们两人登记成亲的消息。
他们二人的婚书赫然登记在册,晏清虽然之前有所怀疑,然而顶多也只怀疑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或许芳心暗许,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二人已经是夫妻关系,已经成亲了。
那既然如此,越太后又是如何被先皇迎娶,进入宫中,成为嫔妃的呢?
晏清记得之前景瑜跟他说过,不过在一次皇家宴会中,先皇无意间看见了越皇后,立刻惊为天人。第二日便把她迎娶入宫中,封为越贵妃。
只不过当时的他们的关系绝对没有传来,否则天下都将耻笑于先皇的做法,人们早已口口相传,做茶后饭余的笑料,贻笑大方了,而不会像现在一般没有任何人知道。
越太后从前与信阳王有过婚约。
晏清又再一次猜测,既然是信阳王未被封王之前,有的婚约,那么,难道是信阳王为了这个王位的称号,把他未过门的妻子给出卖了,送给了皇帝而换回爵位吗?
晏清在心中各种猜测,然而始终求不来真相。因此她只得前来寻找越太后,想直接当面问她,想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见越太后眼神飘忽不定,她的眼神一会儿落在晏清身后的橱窗上,一会儿又落在晏清手上的茶盏上,最后又落在她眼前的桌子上,然而始终不敢看向晏清。
她的嘴巴张开好久,张开了又闭上,似乎想说的话就在嘴边,然后最终,她还只是咽了咽口水,似乎把她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紧闭着樱桃小嘴,再也不开口。
即使这样,晏清依然还是非常有耐心。
晏清已经摸准了她的性子,她有办法,最后能让她开口。
她知道这一步,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是能否扳倒信阳王,为她的爹娘报仇的关键。
晏清把手中的茶盏规规矩矩地摆放在桌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和信阳王从前是恋人,是不是?甚至你们已经结为夫妻?只是你们还没有举办成亲仪式,便被先皇,也就是当时的皇上,半路夺爱,把你抢走,留下信阳王一人,暗自神伤。只是你余情未了,对信阳王仍然怀有爱意,因此你才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在这宫中听命于他,甚至不惜给皇上下毒,是不是?”
越太后听了晏清的话,神情一僵,这一次,她的眼神终于不再躲闪。
她直直地看着晏清,似乎想把她所有的情绪都传达给她,晏清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了愧疚。
这下子,晏清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片刻之后,越太后别过了眼去,她低垂了眼眸,长长的眼睫毛敛去了她眼神中所有的思绪。
她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居然泛起一丝苦楚。
晏清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苦涩,越太后终于开口:“你说对了一点。我年少时,确实同信阳王相爱过,然而那也只是曾经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和他,皆是身不由己。”
晏清见她终于肯开口,立刻做洗耳恭听状,表情十分虔诚说道:“可愿说给晏清听一听?晏清愿意做那个最佳的倾听者。”
越太后看了看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她的眼眸,居然泛起了几丝湿意,她慌忙抬手擦掉,仿佛怕被晏清看见一般,这才开口缓缓说起来,诉说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晏清便听明白了。月太后直接捡重点的说,这也让晏清十分好理解。
原来当年,越太后她父亲,不过是一个排不着名的七品小官。当时,信阳王当时虽然没有封王,然而他贵为皇孙贵胄,身份高贵不已,却不是寒门子弟出来到七品小官家的女儿,可以高攀的。
当时他们二人戏剧性的见面之后,信阳王立刻便对她一见钟情。
在他穷追不舍的,猛追猛打之下,当时的越太后也对他动心了。
还是皇子的信阳王想要娶她做他的正妻,然而这件事却被当时的皇帝知道了,那时,太上皇还在世,也就是景瑜的爷爷,他还是皇帝,他坚决不肯同意,信阳王取一个毫无背景的七品官员的女子为正妃。
他告诉他,他若真想要娶她,只能勉强把她收入府中作奴婢,甚至连做他的妾,她都配不上。
信阳王当时满腔热情,哪里肯听太上皇那话?
于是,有一天,他趁太上皇不注意,直接跟越太后在官府登记了成亲的婚书。
然而他却并没有敢举办婚事,把越太后明目张的能娶回家。巧的是,那时大京不过刚刚建立,太上皇也不过刚把大京打下来,坐上皇帝皇皇帝的位置不过两年的时间,正焦头烂额的忙着处理国家大事,平定四方。
等他反应过来,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他们两个人,已经在府中独自同居了大半年。
太上皇怒不可遏,立刻要信阳王把越太后送回她的家中,甚至准备给信阳王指一门婚事,世家大族的小姐,门当户对。
然而信阳王绝食以抗议太上皇的安排,他甚至放言,此生非她不娶。
只可惜太上皇比他心更狠。他趁信阳王绝食的时候,直接让越太后的父亲把越太后接回家里去,又给信阳王封了封地,直接把他赶去很远的位置。
后来没过多久,太上皇驾崩了。他死之前,特地留下了一条密旨,让当今皇上,也就是景瑜的父皇,把越太后迎入宫中,以断绝了决心阳王的念头。
先皇依然照做,不过刚出了孝期,就立刻举办家宴,假装在宴会上,被越太后的美貌征服,第二日便派人送来聘礼,直接从她的家中,把她迎娶进宫里。
初时,先皇还警记,越太后,是信阳王的女人,并不碰她。谁知后来,他却渐渐起了色心,觉得她和信阳王也不可能了。既然如今他已经把她娶回宫中,不如直接彻底占有她。
于是,他便趁着醉酒,第一次宠幸了她。
后来信阳王被召回了大京,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了,甚至,他听闻越皇后被先皇纳入宫中为嫔妃的时候,神色也并未有变化,仍旧与人谈笑风生,仿佛是一个儒雅的谦谦君子一般。
但是,只有越太后明白,那不过是他的伪装。他笑的有多快乐,那内心就有多恨他的父皇和他的兄长,以至于他一刻,也不想看到他的兄长待在这个皇位上,他要推翻了他的兄长,夺得这个皇位,并且让这个天下变成他的,到时,他一定要改了这国姓,让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和他的兄长,他的父皇撇清关系。
晏清没想过这其中还有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在他们的故事里,越太后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她本来可以和信阳王一起白首到老,那信阳王可以为了娶她为正妻,不惜与太上皇抗拒作对,足以见他的热情,他的决心以及她对她的爱意。
可惜的是,再坚决,再深情的爱,也没有逃得过世俗的偏见,到最后,越太后就像是一个货物一般,没有任何能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被各方人抢来抢去,最后被囚禁在这个皇宫里,成为皇族的牺牲品。
晏清起初就觉得她可怜,如今听了她说的话,不觉更加同情于她。
她忍不住越过桌案,紧紧的抓住了对面越太后的手。
越太后原本失落的低垂着头,突然感觉到手上的温暖,立刻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晏清。
晏清的眸中带着温暖鼓励的神色,她笑道:“你知道我的梦想吗?”
越太后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晏清继续说着,声音中自带一股豪气冲天,她说:“我的梦想,是要让全天下的女子,同所有的男子一样,不再是货物,不再是任何男子的附庸品,不再有不能做主的命运,不再被动的决定自己的命运,像货物一样被抛来抛去。她们也可以走在大街上,不用带面纱,她们也可以在作坊里,跟着工匠学习手艺,她们更可以去学堂,学得了一身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从此,为官为民,平步青云,自有一番出路。女子不再是被欺凌的对象,这便是我理想中的世界。”
越太后起初懵懂的看着她,而后,晏清每说一个字,她的眼神便愈发光亮,到最后她的眸中虽有星辰璀璨。
她一脸惊喜,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晏清的手,十分用力。她使劲的点头,脸上写满了期盼。
她目光期盼,隐隐有泪光闪烁,她说:“我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晏清,从现在开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晏清笑了笑,她说:“我会为此努力的。总不会辜负,作为你的朋友的价值。现在,我已经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了,我现在是大京的第一个女官。但是我相信以后会有更多的女官,她们无一不像男子一般,为大京添砖加瓦,为江山社稷做出贡献。”
“就让这天下的男子瞧一瞧,看一看,我们巾帼,何曾让过让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