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片缟素,放眼望去,仿佛一个穿着白衣的野兽匍匐在地上,酣然沉睡着,只等着有人将它唤醒,到时,它将会亮起它的利爪,露出它的獠牙,大杀四方。
晏清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日的时间,皇上居然驾崩了。
在君洛受伤昏迷的时候,景瑜正忙着立太子的事,前几日刚被立为太子,没想到皇上后脚就驾崩了,如今举国哀痛,要出门需得穿素色衣衫。
晏清总觉得,皇上驾崩的突然,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想了想,她找了一身浅色衣衫,穿上在身上,出门直奔向皇子府,去找景瑜。
如今他已是太子,皇子府的规格又比他当皇子时高了几分,就连府里的侍卫也多了好几番。
晏清这回再想悄无声息地翻到他的书房,也是不太容易。
幸好,没过多久,她就看到景瑜一身孝衣,面无表情的从府中穿过。
晏清正趴在墙头上,见状,立刻朝他那边扔了一颗石子,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景瑜一见到趴在墙头上的晏清,立刻挥退了身旁的侍卫,一手挥了挥手示意晏清下来。
让晏清纳闷儿的事,以对景瑜的了解,景瑜应当对他这个父皇感情很深,怎么如今他父皇突然没了,景瑜反倒不见几分伤痛呢?
她跳一下墙头,几步来到景瑜面前,景瑜转个身,带着她回了房间,关好了门。
晏清见景瑜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开口问道:“景瑜,皇上是怎么没得?怎么好好的,皇上就突然驾崩了,前几日他不是还要把我抓起来,关到牢里吗?”
景瑜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见晏清发问,他低沉地说了一声:“对外头,是说父皇是病逝了。”
晏清一听更加奇怪,“什么叫对外头说?照你这样说,那皇上的突然逝世,有内情吗?”
景瑜双手握拳,放于桌上,听见晏清的发问,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我父皇当然不是病逝的,他,是被毒死的。”
这一下子真把晏清吓了一大跳,听了这种宫廷秘辛,她差一点要上去捂住景瑜的嘴,然而又想起这是在皇子府,周围都是他的人,这才停下了动作。
晏清心有余悸的问道:“皇上是被谁毒死的?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景瑜眉目阴沉,他说出来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自然是被越皇后,和信阳王两人,联手毒死的。”
晏清听罢差点惊呼出声:“这信阳王,居然这么大胆了吗?他居然敢毒杀当今皇上,他难道不怕东窗事发?他暴露了,受千刀万剐之刑吗?”
景瑜的脸上,带了点悲哀,他说道:“如今我父皇突然驾崩,我并没有大权在手。朝中大部分官员都被都是信阳王那边的。除了定国侯和杨将军,还有太傅。站在我这边。朝廷大半的势力全都在信阳往手上。我如今,并没有什么能力能与他抗衡。”
晏清沉吟了半晌,回想起自踏上扬州之后这一路他们的遭遇,也颇为忧虑的挠了挠头,说道:“原来信阳王一开始便计划好了,他让越皇后提议,派你去祭祖,这一路上并没有动手,只是想放松你的警惕,等到皇上真的许给你太子之位,而你又得意忘形之际,再拍出来杀手,皇子脚下就敢取走你的性命,不得不说他可真是胆大包天了。我们遭遇刺杀过了这么多天。皇上派出去的人可有查到什么?”
景瑜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信阳王他计划了这一切,他做的极为周密,并没有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晏清点了点头,她也猜到了。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晏清问向景瑜。
景瑜的神情中带着极大的痛楚,他缓缓的低下了头,声音凄苦:“早跟他说过,让他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儿,他偏不信,非要把她宠上了天,什么都跟她说。他听他她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越皇后下慢性毒药,把他给毒死了,这下好了,他在地底下终于能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这么多年受那个女人挑唆,我跟他关系也越来越不好。我跟他说越皇后和信阳王有勾结,他不信,还对我大骂一通,斥责我胡言乱语,暗中诽谤长辈,并且让我滚出去,他宁愿相信那个女人,也不愿意相信我。我可是他亲生的孩子呀!如今他突然就没了,我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庆幸他死前终于知道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可惜的是他知道的太晚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景瑜声音低低,隐约含着几丝颤抖。
晏清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起。她只得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她永远都会站在他的身后。
景瑜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晏清的手,攥的紧紧的,他把他的头埋在晏清的手中,沉默不语,不过多时,晏清就感觉到手上的一片濡湿。
景瑜他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晏清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帕子从袖中掏出来,送给他,留着他擦擦眼泪。
接着把她的另一只手使劲的抽出来。
她已经嫁给君洛了,在与他有这样的肌肤相亲,实在于理不合,即使他此时处在情绪失控的状态,晏清内心还是觉得不合适。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再递给景瑜,放到他的手上,紧接着转身离开了。
晏清刚要推门走出去,谁知景瑜突然叫住了她。
“晏清。”
晏清回头,以为景瑜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又重新走回来,准备继续听他诉说。
谁知其实景瑜脸上的泪已经擦干,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似乎还带着一丝犹豫不决,踌躇着不敢开口。
见状,晏清说道:“有话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景瑜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极为复杂,以至于晏清都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
景瑜开口了,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父皇逝世之前正在写一道密令,那道密令,写完之后,他交给了一个大臣,要求那个大臣着手去办。”
晏清见景瑜的神色不同寻常,她也跟着心情沉重了起。
“皇上写的什么?”晏清问道。
“他写的,他写的,他写的是……”景瑜半天没有说出口,似乎说起来十分艰难一般。
“到底是什么啊?”晏清不耐烦地问道。
景瑜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将剩下的话都说了出来:“是要将将军府抄家,杨天龙及其家眷斩首示众的密令。”
听了这话,晏清只觉得身子如坠冰窟,脑子似乎不能思考一般。
她愣愣地问道:“罪名了,罪名是什么?”
金玉说道:“通敌叛国。”
晏清脑中嗡嗡作响,她已经没法再思考任何事情,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勉强扶住桌子才能撑住身子。
皇上居然已经下了命令,并且已经把圣旨交给了别的大臣,那么此时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军府此刻,已经危在旦夕了啊。
她喃喃地说道:“我爹,我爹他是不可能通敌叛国的。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起了杀心?我爹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皇上如此绝情。”
晏清此时如失了魂魄一般,她抬眼看向景瑜,嘶吼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景瑜攥紧了手中的手帕,那是晏清方才递给他的,上面仿佛还有她的余温。
他低垂了眼眸,有句话他不知该不该说。然而见晏清情绪快要失控,他还是准备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晏清,你先别着急,这件事还有回圜之地。我父皇驾崩之前,把密令交给了太傅,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如今太傅是我的人。你还记得前几日你入狱的事吗?因为我不知道这件事,那时我正在筹备登基仪式,丝毫没有其他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那时你可知是谁将你救出来的?”
晏清情绪激动的说道:“难道不是皇上自己把我放出来的吗?”
“这怎么可能呢?”景瑜神色复杂,“皇陵令可并非儿戏,他不可能说把你抓进去就抓紧去,之后再转眼就把你放出来了。”
“那是……”忽然她明白了,一定是她爹,是杨天龙救了她。
景瑜接着说道,“父皇以前跟我说过,杨将军手上有,他的一个秘密,但是他们二人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君臣和谐相处。假如有一天,杨将军要拿这个秘密来威胁他,那么他一定会动杀心,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我父皇既然已经写了圣旨,那么想必他是动了杀心,我又派人去查了一番,查到你出狱的前一日,杨将军去皇宫御书房,与皇上谈了许久,等他走了之后,我父皇在宫内大发脾气,摔了很多东西,所以我想……”
结果不言而喻了。
晏清已经知道景瑜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也知道她爹手上就是有皇上一个秘密,没想到她爹为了救她,居然直接用这个秘密威胁到皇上,以换得她的出狱。
晏清心中懊悔不已。她绝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居然给自己和将军府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亏得她当时还以为武功好,能够摆脱官兵逃出狱去,逃到天涯海角,大不了四处流亡。
想到杨天龙以后的处境,晏清内心真真的就要落下泪来。
景瑜急忙安慰她道:“你先别哭,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父皇他把密令交到太傅的手中,如今太傅是我的人,因此这密令,放心吧,此事只有我和太傅两人知道,这密令不会出世的,我绝对不会让它出世的,将军府也好好的,杨将军也会好好的,晏清放心便好。”
晏清浑浑噩噩的走出皇子府的时候,撞到路边的行人。
被撞的那个男子骂骂咧咧的,他的手指快戳到她眼中了,指着她说道:“你走路不长眼吗?”一边就要拉着她去见官。
还好有旁边的路人及时拉住了他,好像劝了几句,那男子才不情不愿的离去。
这一闹剧似乎把晏清点醒了一般,她立刻飞奔起来。
她要去看她爹,她终于想起来,那天宴席时杨天龙的笑意。
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悲伤,带着不甘心,是他对命运的不甘,是他对生离死别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