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的叙述到这儿,告一段落。一颗金属银的子弹“啪嗒”一声落在木质地板上。
她已经把所知的部分都告诉了余敬轩和塞尔特。储衣间的敬轩手里拿着那把带血的小刀,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塞尔特。他俩都忧心忡忡,陷入沉思中。
艾莉丝冷笑:“看你们的沮丧样子,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恨不得立刻杀了我?”
塞尔特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了他的敌意。
“不,我不想这么做。”敬轩悲伤地抬起头,注视她:“你最后看到公主时,她死了么?”
“不,我不知道,狼人只是抓住了她。”艾莉丝本来想一狠心说“她死了”来报复他,打击他,或许还能斩断他对血姬的依恋。可是她巧妙地回避,开放性的结果不如让他们自己猜,继而又添加了些幸灾乐祸的成分说,“但是你知道,剥皮行者和我们吸血鬼是势不两立的敌对种族,一见面就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不可。我想,她的情况不容乐观。我觉得……”
赛尔特截断她的话:“不,她不会死。”语气坚决得像是你拿十根削得尖锐的橡木刺对准他心脏,或者把他推到镰斧前要砍下脑袋,他也不肯相信血姬遭遇不测。
他对血姬真忠心,敬轩心想。而我,对她的关心远远不够,她是因为我而深陷危险之中,而我刚刚才开始内疚。
敬轩急切地道:“塞尔特,我们该去帮助她。”
塞尔特轻蔑地睨了他一眼,神情跟看向路边一只翻弄垃圾桶的流浪狗没什么两样。“你先管好眼前的事,我们要把她怎么办?”
艾莉丝看着胸脯上的弹孔,经过金属银腐蚀的伤口有许多焦黑的细线侵入毛细血管,像蜘蛛网般可怕。伤口不会很快愈合,需要一些时间。她心灰意懒地叹息:“你在意她远比在意我多!如果换成是我困在那些狼人手里,你会像现在这么坐立不安吗?”
她的眼睛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酝酿,最近她觉得自己有越来越多人类的情感。是因为爱情吗?
敬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惭愧地低下头:“你说得是对的,我无法为自己辩护。”他的目光游移,“你是我的好朋友。不管你是不是人类。”
“对不起,吸血鬼没有人类朋友。”艾莉丝的话冷冷地像是冰锥打击了他,然后露出浅浅的嘲笑,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他。“也许,一开始,你就不该来多管闲事,在布鲁塞尔冲进巷子里来救我!那只是我的一次捕食。而我也就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敬轩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他的脑子里已经很乱,“狼人”、“吸血鬼”、“魔法师”、“萨满”、他今天听到的名词太多了。世界远比他所知的诡异,神秘多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促使他觉得对世界的了解停留在白痴程度,无知到了极点。
从前一点一滴,日积月累接受的教育和认知统统颠覆。
艾莉丝从他手里拿回属于自己的小刀,在手指间当成玩具熟稔地把玩了几下,插回了紧身衣内置口袋里。
“那么,我已经向你们说出血姬的下落。我可以走了吗?”艾莉丝漠然看了敬轩一眼,又看了塞尔特一眼。那种陌生的眼神令中国男孩心里刺痛,他想起了她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德国名品皮风衣,以及带回上海的礼物;也想起了她两次深情流露,令男人动心的爱情宣言。
敬轩不等塞尔特回答就先说:“我让她说出了我们想知道的事。现在,放她走。”
塞尔特的表情又把他当成了一只刚从床底下钻出来的耗子。他冷酷地说:“别让我再抓到你,你杀了我好几个手下。”
艾莉丝瞥了他一眼:“这是我的家,好像是你们该滚出去吧?”
“你从人类屋主手里掠夺了这所房子。”塞尔特恼怒地反驳。“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死了。”
敬轩神情黯淡,看向艾莉丝的脸。她丝毫不避讳,转过头来直视他:“现在,你知道我是多么残忍的吸血鬼了?我的本性就是杀戮,嗜血,哈哈哈……”
“你还想和我做朋友吗?”她恣意纵情地狂笑,忽而凑近身体在他脸颊上琴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储衣间,张扬的金色长发和他第一次在布鲁塞尔街上看到的一样。
他俩跟在她身后离开,心情复杂。敬轩想多看她一眼,想问还能不能看到她?
该死,她是一个吸血鬼,她想吸我的血,“初拥”我。我为什么还想见到她?因为她曾经为我着迷,想接近我,和我亲热吗?她是真的爱我,还是想把我变成仆从?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里,叛逆的思想左右着他,那一刻,他存在两种分裂的人格。
宽阔的旋转楼梯贴着墙,她的身影正缓缓走下去。
这时候,敬轩发现了穹顶的波浪纹间像是壁虎趴着一条黑影,端着相当专业的狙击枪,对准了离去的艾莉丝。
“不,安妮,小心!”他猛地叫了一声,冲到石雕栏杆旁边。
狙击手的枪口吐出火舌。敬轩大喊:“不……”忽然,他的后脑勺遭受重重地一掌,天旋地转,摔倒后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他闭上眼睛说了两个字:“卑鄙……”
塞尔特冷哼了一声,对身后的那名分队队长点了点头,黑衣人疾步向楼梯口走去。随后,塞尔特将中国男孩轻而易举地扛在了肩膀上,觑了一眼他昏迷的样子,幽默地说:“不是我卑鄙,是你太嫩了!”
他审视一遍别墅,惋惜地说:“多好的房子,将变成小偷和流浪猫光顾的场所,太可惜了。”
塞尔特把敬轩放在一张沙发上,有些懊恼地说:“我有必要为你负责吗?”真想把这个家伙扔在屋里算了,让艾莉丝的血仆来解决。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忠于公主的天责占了优势,他对刚才的念头嘘了一声,侧头朝胸前体积小巧的步话机说:“清理所有房间,不要有遗漏。”小装置里沙沙地传出干扰,夹杂着部下回应的声音。
他躺倒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嗤笑道:“可恶的泰罗克,‘血月’两支分队损失惨重,他隐瞒不报,还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血姬的消息。”他陷入沉思之中。难怪“信仰”分队在管道里找不到血姬,他们已经延伸搜索范围到天罚之路。
四周有队员上楼把阵亡者拖下楼去烧毁,有的冲进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房间去侦查初生吸血鬼的踪迹。
半个小时后,别墅的门口停着几辆黑色悍马,塞尔特背着敬轩下楼扔在车里。悍马前座的司机回头说:“队长,2分队报告在天罚之路附近找到战斗痕迹,现场遗留了不少尸骸,在一根钢钎上检验出有公主的DNA。”
“嗯,知道了。”塞尔特自言自语:“现在才找到,有个屁用。”
他在座位上坐下来,陡然警醒一件事。泰罗克既然和艾莉丝狼狈为奸,陷害血姬。只怕留他在总部,还会出事。
塞尔特重重地一掌拍在前座:“快!联络总部守图书馆的‘信仰’队员,问问有没有事情发生?”他抓起大功率车载指挥系统的麦大叫:“所有分队火速撤离排污管道,回总部。重复,紧急情况,所有分队火速撤离排污管道,回总部。”
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三辆黑色悍马军车在雨雪天气的街道上快速奔驰,向霍普金钻石贸易交易中心驶去。雪泥和积水向四周泼洒,引来打着雨伞的人们一阵诅咒和恶骂。天气越来越恶劣,雨是停了,可是寒风刺骨地吹,昏沉的天阴霾密布。
这是梵卓族混乱的一天。也是塞尔特糟糕的一天。夜晚再次降临时,城市里飘起了雪。
谁都不知道梵卓族大长老古利特白天藏身的地方,狡兔三窟,除了守护他的“灰烬”队长柯尔兹。柯尔兹只在日出前,大长老要回墓穴的时候才会被告知地点。
安特卫普的公共墓地在郊外有2处,市区有1处。古利特住在最古老的其中一个。
教堂是神圣的地方,是人类和上帝,天使沟通的圣域,古利特就在某个教堂外的地下墓地获得绝佳藏身处。谁能知道他生前的职业是牧师,这真是太讽刺了。古利特甚至在希尔顿酒店有固定房间,那张大床的底部被完美地改制成豪华棺木。
古利特仍保持着古代吸血鬼的原始习性。
日出前进入休眠,日落后起床开始一晚的夜生活和工作,睡在棺材里,每天定量10品脱的血液,休眠前一小杯O型血作为甜品,大约有5盎司。
唯一有些改变的地方是:古利特支持了血姬对梵卓族做出的提倡和改革。
这是有建设意义的,能载入梵卓族的史册。至少在安特卫普城的统治下,他们尽量遵守“绿色环保”计划,克制去捕猎人类获取新鲜血液,改而从梵卓族控制的红十字会血库,来获取血液制品。其实这一点也不影响口感,只是缺乏狩猎的乐趣,杀戮的快感。
绝大多数古老吸血鬼都希望保持自由捕猎。古利特作为大长老,为了支持亲王后裔的血姬,他亲身力行适应了新习惯。当然,他并没有坚持很久,偶然的狩猎是他的隐私和兴趣。
每晚,柯尔兹会用温水温热了血袋,倒入水晶杯供苏醒的大长老品尝。
刚才打开棺材,古利特没有发现这一杯血液放在他的手够得到的地方,马上反应过来:“噢,我怎么忘记他们都已经派遣去海岸线搜索我那位学徒公主去了。”
说实话,他很怀疑安东尼和奎里斯暗中在捣鬼,他们支持并且主动地都派遣了自己的卫队参与行动计划。照他的揣摩,奎里斯和安东尼应该很乐意看到血姬失踪,不会着急。这次却是例外。
银月卫队委派的“灰烬”小队其中三支5人分队经年累月守护着长老,不曾改变。另外三支则保护贵族族长,形同私人卫士。
手机这类现代化产物,对古利特来说太新鲜,也太抗拒。不过血姬告诉导师:血族一样要与时俱进,不然就会被社会进程淘汰。接受新事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古利特从棺木里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幽灵,浮尸似的来到了冰柜前。他打开冰柜拿出一包冷藏的血浆,在热水管下温热后像人类喝普通饮品般直接倒进嘴里,贪婪地用舌头舔舐了一下窄小的出口,连倒进水晶杯的过程都省略了。
他拿起柯尔兹为他定制的iphoen6无精打采地查看讯息,霍普金钻石贸易大厦的董事会傍晚六点邀请他出席会议。所谓的“董事会”就是长老会的暗称。
他一挥手,一排柜子自动打开,扫视了一下柜子里几个世纪来储藏的衣物,从古董中选了一件套在身上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