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好在火势不大，柳长街用锅盖成功灭了火，十万火急地拉话唠女儿进屋，一脸赔笑地向邻居解释他不是故意点火的，小孩乱说，然后急吼吼地送老婆去医院。
柳子睿表示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她如同逃出笼的小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知道因为考得差带来的可怕风暴暂时结束了。
夫妻俩坐电梯的15分钟，是让许佳心极其崩溃的15分钟，一路上她就这么张着嘴，如同一只被叉住的青蛙，迎接着别人异样眼光的注视。
电梯里碰到老王夫妇，提着大包小包，老王面色沉重，眼神复杂，何彩霞眼睛红红的，肿得像桃子，明显刚哭过。她想安慰她，孩子考砸了没关系，可是说不出话来，倒是何彩霞关心地问一句：“许老师，这是怎么了?”虽然是关心许佳心，但语气苦涩，多半是自家摊上事了！许佳心看着老王夫妇，内心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们夫妻情绪低落，难道是因为儿子没考好，不应该啊，两口子平时对孩子学习自信又乐观，因为他们家有两个学霸女儿，坚信还在读小学的儿子只是暂时落后。
柳长街不好意思地回道：“下巴突然，掉，掉了。”许佳心就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看上去一定很蠢，期间她曾试图用手捂着嘴，营造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电梯里的人看着她都乐了，只有老王夫妇的脸上没有笑容。
有个小孩说：“妈妈，下巴一掉脸就更长了，看上去像个大马猴，妈妈，我以后一定不能掉下巴呀。”其它人控制不住大笑出声，许佳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这疯狂悲催的人生！
好不容易出了电梯，听到有人在说：“王现金的工作丢了，家也没保住，从9楼搬走了，要搬回地下室，这地下室的家啊，能保几天也说不准！”
“哼，活该！一个后勤看守鱼塘的，居然和我们老师一个待遇，小孩也和我们的孩子读一个小学，这人溜须拍马，爱送礼搞关系，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许佳心双肩一震，怪不得刚才走廊里一堆行李，电梯里老王夫妇也没有笑容，她想问问何彩霞怎么回事，可是自己现在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切的关心也只能等到接好下巴能说话再表示了。
到了自家的车里，柳长街负责开车，许佳心一手捧着下巴，一手系安全带。柳长街看她狂掉口水的样子，半边秀丽的脸上沾着口水和卫生纸的碎屑，狼狈不堪，真是可笑又可怜，都说“中年夫妻亲一口，恶梦要做好几宿”，可是结婚十多年，柳长街对妻子仍然是又敬又爱，他长叹口气，用丝绸般的温柔语气劝道：“你那么着急上火做什么，女儿成绩差就成绩差呗，顺其自然，她要是根萝卜，你再怎么浇灌也不可能把她浇灌成人参。你想想啊，这祖坟也不能长期冒青烟，也需要休息一下，不然要火山爆发了。好基因很可能被我们两个用完了，所以她才笨——”
许佳心瞪了老公一眼，没反驳，因为她痛得没法说话，她又催促地挥挥手，叫他快点去医院，柳长街会意，立马一脚油门，车子风驰电掣地向前开去。
路上碰到堵车，许佳心因为嘴巴闭不拢，无法吞咽口水，疯狂流淌的口水已经打湿了副驾驶，这一天她好像把一辈子的口水都流干了。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柳长街忙着挂号交钱，许佳心忙着流口水，以及躲避路人好奇的目光。
终于轮到她看诊了，主治医生戴着口罩，看到她好像十分开心，兴奋地说道：“终于见到一例这样的病例，你们，都过来！”
许佳心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一群实习医生围住了。她悲催地想，完蛋了，真成了戏班的大马猴了！
主治医生把她按着坐在椅子上，疯狂揉她的脸部关节，让她张大嘴，又把手指伸进许佳心的嘴里疯狂摁。
没一会儿，就听到响了两声，下巴回来了。医生又用纱布缠住她的下巴，把纱布另一端系在了她的头顶上，还贴心地系了一个蝴蝶结。许佳心从玻璃门的倒影里，看到自己被绑得好像一个木乃伊。
天呐，她真是欲哭无泪。
今天一开始，听说升职，如同站在云端，后来发现女儿期末考全校倒数第三，她跌落地狱，原以为已经在地狱了，没想到，下巴脱臼、厨房着火、手机碎屏以及后来一系列的送医事件，让她直接堕到地下室，地下二楼，地下十八层！
柳长街谢了医生，扶着老婆走出来，用天鹅绒般的温柔语调劝道：“你看多受罪，不要焦虑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条条大道通罗马——”
许佳心最讨厌别人说这种话，特别是这种话还来自老公的嘴里，她自己是通过读书改变苦难命运的。从底层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人，是最怕滑坡的，穷人上升有多难，对于滑坡就有多恐惧，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滑坡，也不能让女儿滑坡！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果那一行要上刀山下火海呢，条条大道通罗马，是没错，如果孩子走的通罗马那条道布满荆棘呢。
因此，她坚定地说道：“不，我一定要让她变成学霸，我辞职。”刚开始害怕下巴再掉，她声音不大。
柳长街呆了呆，仿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顿了顿又继续劝说道：“孩子身心健康就是最好的，我跟你说，学霸是给国家培养的，学渣才是给自己养的，她是来报恩的——”
许佳心提高了嗓门：“我要辞职陪读！”语气突然变得激烈，声音坚定得好像铁锤捶在石头上。
柳长街吓得僵在原地，不会走路了。医院里人来人往，他觉得他也病了，要去挂个号。这些年来，纵使有老婆的大笔收入支撑着，因为女儿的教育支出，他穿的内裤都是晴纶的。晚上走路都不敢走太快，因为晴纶的面料磨擦会串火星。如果老婆辞职，没了她的收入，他还有没有内裤穿都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