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前面说柳家夫妻分头行动，等于说，柳长街到老王家找老王，前脚刚走，后脚，许佳心和李秀丽就来看何彩霞了。
三个女人在老王家的新家碰头，互相看着都有些心酸，短短一天时间，生活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真让人始料未及。
许佳心看着何彩霞，只见她明显哭了很久，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又湿又肿，两只眼睛更是红肿得像兔子眼睛，头发蓬乱，衣裳不整，面容憔悴，仿佛瞬间生了一场大病，而整个家，小小的房子里堆满了大小蓝白格子的农民工袋子，乱得老鼠进来都要开导航。
唉，对于穷人来说，每天的生活何尝不是一场战争呢。看着这样的姐妹，这样的环境，许佳心的眼里多了几分心疼，她心想，何彩霞之所以变成这样，大概是这一天，一系列的变化，如同迅雷不及掩耳，让她适应不过来吧。
何彩霞凝望着许佳心，见她头和脸严实地绑着密而厚的白色纱布，几乎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看上去十分吓人，立马对她问道：“不严重吧？”
许佳心摇了摇头，苦笑道：“孩子考得不好，我气得下巴掉了，刚从医院回来，之前在电梯里看到你们搬家，本想问你怎么回事的，下巴掉了说不了话，不过没事了，现在能说话了。”
何彩霞点着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然后麻利地找来两把椅子，又自己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让许佳心和李秀丽坐下。
许佳心想了想，对何彩霞安慰道：“你们家的事，秀丽都跟我说了，你不要急，也不要慌，我们现在过来，就是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李秀丽立马点头，大声说道：“对对对，许老师是知识分子，她聪明博学，肯定能帮你想到好办法。”这三人姐妹团，许佳心以她骄人的学历出色的工作业绩，成为这个姐妹联盟的诸葛亮，智多星。
听到许佳心愿意帮她想办法，李秀丽又是这样热情真诚，何彩霞原本灰暗的脸有了光，她的眼开始闪亮，与此同时，鼻子一酸，又想大哭一场。她原以为她这一辈子吃苦的限额已经爆表，不会再吃苦了，没想到，人生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可是她知道许老师不喜欢女人号啕大哭，因此哽咽道：“佳心，秀丽，有你们真好！说实在的，事情发生了好几个小时，家也搬完了，九楼的钥匙也还给学校了，可是我这心啊，到现在都针扎一样，非常的不好受！”她抬着泪眼看了看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又想痛哭一场。
许佳心咳嗽了一声，对何彩霞安慰道：“别难过了，难过也没有用啊。”
“对，难过也没用，所以不用难过。活着太艰难了，能耗别人的，千万不要内耗自己！”李秀丽是许佳心的应声虫，极尽职责地履行着她捧哏的义务。
“当务之急是想到办法。”
“对，当务之急是想到办法。”
“你们夫妻俩怎么打算的？”
何彩霞擦了擦眼泪，老实回答道：“我的脑子里乱得很，浆糊一样，没想法，现金说他会想办法，搬好家他就出去找工作，他说在学校呆着没意思，赚不到几个钱，又很浪费时间，他要出去打工，进厂，或者去工地。”
许佳心皱着眉头，提醒道：“如果他不在学校工作了，那么这地方，多半也呆不下去了。”
何彩霞猛地抬起头来，泪眼睁了睁，脸上闪过恐惧，她到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这几个小时一直嫌弃一直接受不了的地下室，如果老公不保住学校的工作，都会失去！天呐！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发现了这个残酷的真相，何彩霞如同没了脚的螃蟹，惊慌失措地问道：“那怎么办？佳心，秀丽，快帮我想想办法！”
李秀丽也求助地看向许佳心。
许佳心思索片刻，问何彩霞：“你想离开学校吗，孩子愿意离开这里吗？你愿意离开我们吗？孩子愿意离开和他从小长大的好朋友吗？”
她这样的问话别人听不懂，可是在场的三个女人都听得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这几年来，她们情比金坚，既是邻居，又是朋友，早就不是一般的关系了，她们三个女人成了好姐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她们的三个孩子，彼此相隔几个月出生，从小玩到大，如今都读小学四年级，而且因为妙不可言的缘分，他们分在同一个班，然后都是学渣，分别占了学校倒数前三的榜单。
这样的情缘，怎么舍得分离？
何彩霞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失声：“俺怎么舍得啊！俺来上海快二十年了，没认识你们前，一个朋友也没有，认识你们后，俺觉得俺在上海安家了，是上海人了，俺过年回老家时，以前俺是了过完年不想来上海，认识你们后，俺过完年就盼着回上海，俺的儿子家豪哪里舍得子睿和鑫宇呐，俺儿还说长大后要娶子——”
哭号到这，何彩霞理智回到身上，住嘴了，孩子胡乱说说可以，做大人还是要有分寸，以柳家的层次，柳子睿这样的儿媳妇可是他们这种底层的普通老百姓高攀不起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是死活不愿意离开李园中学的，吃过苦的人，会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甜。
何彩霞以前在外面租房子打工，太知道世道的艰难了，这几年，呆在李园中学，她真是过上了难得的幸福生活，她喜欢李园中学恬静美好体面的环境，也喜欢许佳心、柳长街这样的有文化素养，有知识有水平的老师邻居。
现在知道文化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不管碰到什么事，总是心平气和，温文尔雅的，特别是许佳心，她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不但外表好看，而且气质清雅，那个智慧、温雅、端丽，她在电视上也看不到这么美好的女人。
而她自己呢，哪有什么气质，一定要说气质，那也是土得像地里长出来的气质，再加上五谷丰登的身材，颗粒无收的颜值，她这样的农村大姐，许老师愿意和她作朋友，她可是分外珍惜的。
许佳心却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她思量着说道：“既然不想走，那咱们就得想办法留下来。”
“对，想办法留下来！”李秀丽附和。
这个时候，王家豪放完烟花蹦蹦跳跳回来了。
李秀丽立马拉住他问道：“家豪，你愿意搬到外面去住吗，搬到外面去住，就再也见不着子睿和鑫宇了。”
“什么？！不愿意！坚决不愿意！”如同五雷轰顶，王家豪大声喊道：“我们仨说好了，要一块长大的！”
王家豪意外又坚定，泪花在眼里闪现，他恐惧地向何彩霞问道：“妈，咱们不是已经搬家了吗？难道还要搬？搬到外面去？妈，虽然这里没有以前环境好，但好在还在学校，我还能天天和柳子睿蒋鑫宇玩，妈，我不嫌弃这个家，咱不要搬家了啊。妈，我求你了——”语气充满央告。
何彩霞只好努力笑道：“不搬不搬，天晚了，你快去睡吧。”
王家豪才松了一口气，半信半疑地回床上睡去了。
许佳心看到王家豪的表现，为女儿有这样的朋友感动，小家伙之间的情谊真是让人温暖啊，她想了想，对其它两个女人说道：“如果老王不在学校工作，那么你就必须在学校工作，这样才能保住这个家。这样吧，我建议你向学校申请一份保洁工作——”
保洁工作？何彩霞和李秀丽同时眼睛一亮，何彩霞兴奋地说道：“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扫地我会啊！”
李秀丽立马激动地站起来，对她们说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妙，你们等等我，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