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吃完午饭，到出门坐车，中间大约四个小时的时间，吕鹏飞做足了听话儿子的戏码。
除了推说有事，晚饭不留下来吃，其他事情一概是他们说，而他则木然应着。
电视机里放着《我爱我家》，欢笑的声音传进耳朵，他只觉得格外讽刺。
父母两个轮番跟他谈话。
连想拉着他陪玩的妹妹，也识趣得躲进了奶奶房里，还问奶奶：
“哥哥做错什么事了？”
奶奶慈爱地摸着小丫头的头发：“哥哥没做什么错事，是你爸爸妈妈太长时间没见他，有很多话要交待。”
“那为什么爸爸妈妈听上去那么生气呢？”
奶奶叹了口气，搂紧了孙女：“他们俩呀，是不知道怎么对儿子好。”
小丫头依偎在奶奶怀里，听着隔墙隐隐传来的说话声，脸上的表情似懂非懂。
直到坐上车，返回住处的路上，吕鹏飞依然没找回自己的思绪，满脑子不停萦绕着父亲那一番话：“我听说了你的期中成绩，你老子我非常不满意！”
“你说说，父母辛辛苦苦工作挣钱，供你上学，供你吃穿！你说住不惯学校宿舍，就给你在外面租房！你说要需要随身听学英语，立马就给你买！你想要什么，我们哪个没满足你！”
“结果你拿这样的成绩出来，让我拿什么脸面对你们校长！我堂堂一个副厅级，自己儿子的学上成这副鬼样！”
“我老实告诉你，你要再这么下去，就停止你所有额外支出！”
“别指望你爷爷奶奶背着我和你妈贴补你，你要有良心，别仗着他们疼你，就随意挥霍他们那点退休工资！”
“总之，期末考试成绩要是没进班级前二十的话，就麻利搬去宿舍，好好接受教育！
至于后来母亲接了什么话，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印象里只有那双没温度的眼，盯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他，让他无处遁形。
想起奶奶提前交待的话，他只好低着头，一声也不吭，指甲却快要掐进掌心里。
转眼到了五月底，天气越来越暖，中午时分已经显出初夏的体感。
而这期间，师哥只过来过一次，也只是陪他一起吃了个晚饭，两人说会儿话，连电影都没跟他一起看，就回了学校复习功课。
周末没有师哥的陪伴，吕鹏飞倍感孤寂，父亲那次的训斥，也使他预感到，自己可能会不适应马上到来的夏天。
今年的全市高中足球联赛，已经踢完最后一场。
在跟实验高中的决赛中，清水一高使出了全力，甚至为了让几个主力保存体力，不惜运用替补，中间换了两次人，结果还是以1分之差屈居亚军。
这样以来，秦天成只能带着遗憾参加高考了。
颁奖那天，吕鹏飞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因为那两个受伤的队员，此刻，他人生的两大梦想，就已经完成了一个。
要是跟师哥并肩站在冠军领奖台上，光想想，都让他激动不已。
他转头看向师哥，只见秦天成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把这个当作什么大事，还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加油”，这让他心里略略平复了些。
但如同秦天成心底的A大执念一样，吕鹏飞的执念便是那个共同的冠军。
对他来说，无论他俩谁单独拿了冠军奖杯，都不作数。
必须得是共同的。
可错失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达成所愿。
听教练说，下周学校要给他们摆个庆功宴，他不由哂笑了一声，一个亚军，有什么好庆的，反倒给师哥心里添堵。
这么努力、又这么优秀的一支球队，到最后居然屈居第二，身为队长，可想心里是怎样一番滋味了。
教练在征求意见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出席，谁知刚要开口，便听身旁的师哥说道：“好，我们参加。”
他一脑袋懵地看向师哥，见师哥冲他点点头，就没再说什么。
就连领奖后回到学校，他和苏晓一起走进教室时，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向他鼓掌祝贺，他居然都能品出一丝讽刺的味道来。
回到座位，苏晓却悄悄给他放了个炸弹：“我刚刚正好站在教练旁边，听到他跟副校长说，要在庆功会上，宣布接替队长人选。”
一听这话，吕鹏飞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哥答应去参加。
他知道，师哥对于庆功宴本身毫无兴趣，但作为即将离任的现队长，与新队长进行一番交接，却是必要的。
当然他更清楚，这，也只是师哥决定出席的原因之一而已。
礼拜一，风和日丽。
昨晚意外地没睡好，因此午饭后，吕鹏飞回小屋补了会儿觉。本想着小眯一会儿就好，谁知差点睡过了。
“KAO！”
他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一跃而起，边用手搓两下脸颊，边急步出了门。
几步奔到楼门口，跨上自行车飞快往学校骑。
白T恤塞在蓝色牛仔裤里，利落干练，自行车快得如闪电一般。
平常骑行、锁车，加上进教学楼，要十多分钟，今天七八分钟就跑进了教学楼。
刚一进楼门，差点撞上一个人。吕鹏飞猛地刹住车：“师哥，你要出去？”
“嗯，我刚去你们班找你。”秦天成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吕鹏飞有些奇怪，师哥虽然跟他要好，但轻易是不会去他班里找他的。
“你去楼上找我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听说，那个高二三班的孙阳，要跟你竞争队长一职。”秦天成难得一句话说这么多字，让他有些意外。
“喔，这个呀，不算什么事儿。”吕鹏飞倒没觉得有啥大不了，“争就争呗，反正我也无所谓。”
秦天成微蹙起眉头：“怎么能无所谓？你得当上队长。”
看着师哥郑重的表情，他突然明白了，师哥说的，“没有带着足球队拿到冠军奖牌”的任务，需要他去当了队长，才能代替完成。
他于是凝视着秦天成的双眼，点点头：“我知道了师哥，你放心，我会去努力。”
不但要替你拿到冠军，还要和你一起站在领奖台上。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两个人心下都已清楚。
吕鹏飞跑上三楼，冲进教室，刚一坐下，于小平就凑了过来。
“班长班长，能不能让我也进足球队？我虽然现在踢得不好，但我可以练呀。”
这货，平常喜欢带着王铎高调瞎胡闹，此时却让吕鹏飞大感意外。
那眨着眼睛望向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居然莫名喜感。
他并不知道，于小平为什么想要进足球队，也没想去探究。
伸手从桌兜里掏出几本书，放在桌上，他抬眼笑着说道：“你想进足球队，应该去找教练，跟我说能有啥用？”
“你不是下任队长嘛，当然要找你！”
于小平声音虽不大，这话却引得前座的人回头张望。
“谁告诉你我是下任队长了？”吕鹏飞不由失笑，“教练都没宣布，谁接替队长位置还不知道。再说了，谁可以进足球队，从来都是教练说了算，就算是队长，也没权利决定。”
于小平还想说什么，看到语文老师踏着上课铃走进教室，只好哼哼着作罢，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到了周三下午，晚饭时间。全足球队，新老队员一共十八个人，加上陈教练，一个没缺席，全都按时聚到了洛新饭馆里。
靠着餐馆内一个角，有两张长条餐桌拼在一起，桌上盖了红色桌布，上面摆满了一桌菜。
陈教练打着手势，让大家各自落座。
吕鹏飞抬眼扫视一圈，只见饭桌两头似乎分成了两派，一头以他和秦天成为中心，旁边坐着吕栋、海文英、苏晓和王铎，还有另外两个高一男生；另一头，则是孙阳和三个高二男生；还有四个人坐在靠中间的位置。
这阵势，摆明了，是想要对一仗。
空气中有隐隐的杀气。
教练似乎也感觉到了，笑着环视了一圈，举起一罐健力宝，招呼大家说：“今天这庆功宴，高副校长本来说要一起来的，结果临时有事，让我代替他敬你们。”
“亚军而已。”不知谁咕哝了一声。
“亚军就不值得庆祝了？要我说，依你们的表现，要不是那两个受伤的……你们一定能大胜他们。所以在我这里，你们就是冠军！”陈教练说得铿锵亦力，语气不容反驳，“所以，今天晚上，你们就只管吃好喝好，别的先不用想。”
吕鹏飞一听，知道今天不会有定论，于是也跟着招呼师哥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碰罐互庆，吃得热火朝天。
看着他们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样子，对面的孙阳一派似乎也被带动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也开始没有芥蒂地吃喝起来。
陈教练转头看了看两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意。
“吕鹏飞和孙阳，各自挑选四人，可以有两个高三生，组队训练，周日下午，学校操场，一场定队长。”
吃到最后，将要散席时，陈教练扔下这么几句话，便扬长离去。
身后饭桌上，两队人马各自呆了几秒，然后互相对视几眼。
孙阳开始跟旁边的男生私语。
秦天成凑过头来，低声对吕鹏飞说：“放心，有我。”
吕鹏飞微微转头，弯着眼眉，看向秦天成：“我没有担心，师哥。”
有你在，什么都不算事儿。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该挑谁，用什么阵型，他已然胸有成竹。
于是，就见一行人跟着吕鹏飞，陆续往外走。
留下孙阳他们，一张张脸上写着奇怪。
晚自习放学，吕鹏飞骑上自行车往外走，刚到校门口，就看到了双手插兜站在门外的秦天成。
“师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吕鹏飞很意外，今天是周三，五周后师哥就要高考了，他没道理——
“去你那儿待会儿。”秦天成的语气不容置疑。
进门后，秦天成看到一屋子乱糟糟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没说话，也没坐下，便开始动手收拾。
吕鹏飞赶紧上来阻止：“师哥你别管了，回头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高三现在忙到要飞起的状况，吕鹏飞虽然没有亲历，但起码也知道，师哥的时间有多宝贵。
“没事，”秦天成朝他摆摆手，“我是想问你，人选和阵型有想法没？”
其实对于这件事，秦天成并没多大担心。
当时教练给出的那个解决方案，看似公平的，其实已经让他知道教练的答案。
因为资源都在他们这边，也因为吕鹏飞各方面都符合队长的条件。
只不过，差个让对方信服的形式而已。
他只是想过来听听这小子的想法，顺便帮他收拾一下房间，或者，再顺便说说话。
吕鹏飞见师哥不停手，就也上手一块儿拾掇：“想好了，就是你、文英哥，苏晓和王铎，二一二的阵型。”
秦天成思索片刻，转头看他：“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