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跟吕鹏飞讨论过京城的气候，结论是一个常年干燥的城市，肯定极少下雨。
却没想到，秦天成来的第二个月，就遇上了雨天。
不过，这雨倒是有点奇怪。
明明是秋天，却下出了夏雨的感觉。
就在他第二次家教那天，从早上起来，一直到进了学生的家，天气都好好的，他自然不会想到需要带伞。
而他的情绪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顺利给学生上完了两个小时的课。
临近中午，他准备骑自行车回学校吃午饭。
刚推出自行车，一抬头，就发现乌云压顶，似马上要下雨。
他赶紧跨上车，飞快往A大的方向骑去。
骑了不到10分钟，天上就噼里啪啦掉下雨点来，街上的行人不约而同都加快了脚步。
他看雨不算大，想着还有十几分钟路程，就打算顶着雨快速骑回去。
不料，才转过弯，那雨势突然大了起来，路人纷纷忙着找地方避雨。
眼看这阵仗，骑到学校肯定全身湿透，他不得也避进了一户人家的房檐下。
这家同旁边的人家一样，都有个砖砌的院墙。
只是那墙上的砖，大部分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在被雨洗刷过的某些部位能看出是青色。
院门上的红漆也有些斑驳，两个门环上的金色，有些地方很亮，有些却很暗。
看上去很有年代感，似乎是个空宅。
秦天成侧耳去听，里面却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再去看那门环，他突然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转头又向周围看了看，只见雨幕下，房屋错落着，呈现出被水冲刷后的崭新模样。
他摇摇头，猜测是那股情绪在作祟，重重吐了口气，把身子靠在门边的院墙上。
盯着雨帘，思绪就飘乎起来。
远处的两棵树，似乎幻化成了两个身影，一高一矮，对面站着。
下一秒，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是妈妈。
妈妈伸手摸着他的脑袋，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小成今天起床好早呀！是想好要什么奖励了吗？”
他咧嘴笑着点点头。
笑容在面前放大，妈妈蹲下身，仰头看他：“我们家小成真厉害，考了全班第一，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妈妈我想去看《哪吒闹海》。”他歪着头，表情很是认真。
“又看《哪吒闹海》呀？小成都看过三遍了呢。”
“还想再看三遍。”他说着，还重重点了下头。
“是吗？还想看啊？没问题！不过，要这个礼拜天妈妈才能带你去哦。”
看着他嘴巴正要撅起来，妈妈又说：“要不这样吧，小成来决定今天的早餐，吃完了妈妈送你去上学，然后礼拜天再去看《哪吒闹海》，好不好？
“好！”他开心起来，仰头看向天花板，思想片刻，“嗯~，那~，我想吃虾仁馅的馄饨，要妈妈包的！”
妈妈听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然后伸出手指去点他的脑门：“妈妈可不是神仙，能马上包出馄饨来。”
他想了想，又说：“那，我们上街去吃。”
妈妈又瞅了眼窗外随风摆动的树梢，用手捧着他的脸：“今天降温，外面太冷了，妈妈怕把小成的小脸蛋给冻僵喽。妈妈买回来，跟小成一起吃，嗯？”
“那爸爸呢？”
“爸爸一早就去单位食堂吃了。”
“那好吧。”
“小成在家等着，妈妈很快回来啊。”
说完，妈妈就拿了外套出门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他走过去打开门，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拿着本《三国演义》的小人书翻看着。
也不管冷风不停灌进来，就隔着纱门，看一会儿小人书，抬头看看门外。
很快，他的小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坐直了身体等着。
一直等啊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饿得快坐不住了，才看到一个身影出身在纱门外。
“妈妈！”他激动地叫了出来，身子已经扑到门边。
门开了，却是楼下的吕奶奶，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似乎有馄饨的香味传至鼻尖。
他顾不得别的，急急地问：“奶奶，我妈妈呢？”
“你妈妈，她有事，让我帮忙把馄饨给你带回来，小成来，先趁热吃了。”
吕奶奶说着，把袋子放到餐桌上，准备打开。
看着吕奶奶发红的眼眶，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声音里就带了哭腔：“我要等妈妈回来，她说了要跟我一起吃的。”
吕奶奶转过身去，停了会儿，又转回来说：“你妈妈说她临时有事，需要出趟远门，让你不用等她。来，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我要出去找妈妈！”说着，他抹了把眼泪，往门外冲。
刚好进门的吕爷爷，一把紧紧抱住了他，随手又关上了门：“小成听话，先把馄饨吃了。”
他挣了几下，吕爷爷都没让他够到门把手，嘴里不停说着“听话”“乖”，却也开始气喘吁吁起来。
他停止了挣扎，也不再说话，转身跑进卧室，锁上了门。
让一个10岁孩子默默饿着肚子是不太容易的事。
但他就一直呆呆坐在卧室地板上，感觉不到饥饿，更觉不出地板的冷。
半懵半懂地，任由敲门声响起，停下，再响起，再停下。
有断续的说话声传进来。
恍惚间他听到了几个词“车祸”“医院”“aizheng”“不久”……
谈话的人声时高时低，再渐渐消失。
听得并不分明，却让他小小的心灵无法承受。他索性抱住头，捂紧了耳朵。
“aizheng”？那是什么？他不知道，却是隐隐明白，妈妈可能回不来了。
眼泪疯狂往外涌着，他忍不住哭出声来。头一低，他把脸埋进架在膝盖上的臂弯里，堵住了声音。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师哥？哥哥？是我呀，我是小飞。”
“我能进来吗？”
“奶奶担心你，我也担心你。”
他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坐太久了，又饿着肚子，站起时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
他扶着床沿站了片刻，过去开门。
小飞站在外面，手里摇摇晃晃端着一碗馄饨。
他瞪着那碗馄饨，突然大声说：“我以后再也不要吃馄饨了！”
说完，“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隐隐约约，听到小飞说了什么，吕奶奶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门轻轻被推开了。
小飞慢慢走进来，轻轻挨着他坐下，神色有些紧张，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小飞开始问问题。
“哥哥，咱们玩拍画片？”
他摇了摇头。
“那，咱们去我家，看电视？”
他还是摇了摇头。
小飞伸手挠了挠耳朵，又问：“哥哥，你喝粥不？”
见他没有摇头，又大胆了些：“我最爱喝的八宝粥，很甜很好喝的。”
他终于缓缓点了头。
小飞开心地跑出门外，高声叫着：“奶奶，哥哥要喝八宝粥！”
一碗粥很快喝光。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对不起，小飞。”他低着头，嗫嚅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小飞拍了拍小胸脯，“咱们是好哥们儿，好哥们儿就要帮好哥们儿。”
“小飞，”他顿了顿，嘴巴动了好几次，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身后院子里传出来清晰的说话声，打碎了他眼前的幻影，零零散散，闪着光。
奇怪，他并没有淋雨，怎么脸上湿漉漉的？
他在脸上胡乱擦了下，使劲眨了眨眼睛，定神看向地面，雨已经停了。
长腿迈过去，伸手抹了两把自行车座上的水，他利落跨上去，脚蹬着地面稍一用力，向前骑行。
道路两旁高高的国槐伸展着枝桠，向上，也向着他，像极了梦里的怀抱。
有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下来，落在前方地面上的水洼里，映出深浅明暗的光泽，影影绰绰，如幻似真。
不知怎的，与此前这些年都没什么分别的雨天，他今天的心情却有些不同。
骑在自行车上，他突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脚蹬得飞快。
顾不得溅起的泥点，就这么一路骑进了A大校门。
满眼是金黄的银杏、火红的枫，还有道边的苗圃里，开着各色的菊花。
一切都那么清新鲜艳。
从这天开始，他虽然还是不吃馄饨，却也不再有吕鹏飞口中的“雨天综合症”。
他的人生似乎打开了另一扇窗。
有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放眼处，是不一样的风景。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和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怎么开始的，醒来后便不记得了，只清楚记得中间的对话过程。
“我以前一直很爱你的妈妈。”
“你爱她的方式就是把她禁锢在你身边，不让她有更好的发展？你爱她就是整天不回家，让她守着餐桌一直等？”
“我那都是因为太爱她了，不想她离开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嗯，您表达爱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对我妈妈，对我，都可以不管不问，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10岁啊！”
“失去她让我发疯，一时情绪无法释放，只好迁怒到你身上。”
“你会发疯？不觉得是个笑话吗？”秦天成使劲捏了捏拳头，“你如果真爱她，你会不到一年就另娶新欢？”
“那，那不是为了给你再找个妈嘛。”
“给我找个妈？我的妈只有一个，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看你这孩子，你总得有人照顾嘛。”
“照顾我？你确定不是我自己照顾自己？那个女人，从头到尾，嫌弃我都来不及。”
“她，也，没有吧？对你不是挺好的？”
“秦处长，您是眼睛不好使还是耳朵听不见？您可以去邻里打听打听，看别人说你老婆对我好不好！”
后来父亲再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只记得他终于甩了一次门。
那感觉，实在太过畅快！
而这个梦，不禁给他带来一天的好心情，还似乎带来了好的运气。
很快，便他被选拔进校足球队，开始了每周两次的训练。
校队要求与系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因为应对的是全国高校联赛，所以无论从个人技术还是团队配合上，正副两个教练都给出了更高的标准和要求。
他突然发现，高中三年的训练，陈教练教了他不少有用的东西，让他在高标准严要求面前可以应对自如。
那些跟他同批进来的新生就不一样了，他们大多个人能力有限，经验也不足，有的甚至从来没参加过正式比赛，因此，训练时就非常吃力。
有两三个新生私底下向他讨教，他也一点不吝啬，完全不藏私，这让他很快在队里很快有了人缘。
一周集训两次，有些密，但所幸他没有进其他的社团，时间还够用。
他需要优异的成绩，去申请奖学金。
最好是最高额那个，可以帮他解决很多问题。
运动让他体能逐渐提高，学习起来更高效，睡眠也越来越好。
休息好了，精神头足，训练就更轻松。
他已经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甚至带动了几乎一整个宿舍的人，一起进入了良性循环，除了孙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