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晚上,秦天成给海家去了个电话。
是海爸爸接的,寒暄几句,便高声叫海文英。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海文英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刚收拾完东西拿到楼下,准备过去陪鹏飞,怕他明天早上万一起不来。”
秦天成感觉有些对不住自己兄弟:“这三天要辛苦你了!”
“KAO,咱哥们儿客气个啥!”
“天气预报说9号有雨——”
“放心,我带了雨伞雨衣,保证淋不着他。”海文英愉快的声音里透着半开玩笑的意味。
接下来的三天,他每晚上守着宿管处的电话,等着海文英的即时播报。
在得知吕鹏飞全部顺利考完,又心情不错后,他长长舒了口气,对着话筒道:“文英,我又欠你一回。”
“KAO,我们意气风发的天成啥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了!”海文英带着笑意的斥骂传来,“滚滚滚,再说个‘欠’字,我过两天就找你讨要报酬去。”
“来吧,我还在去年暑假那个宿舍。”
“我KAO,你还当真了!咱俩要掰扯起来,怕不是我欠你的更多。”
“好,那咱都不说了。”秦天成的声音里也洋溢着愉快的情绪,“明年暑假,我回去陪你摆摊。”
“哈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啊!”
“那当然!”
明年暑假还早,而这个暑假,秦天成却是把自己逼到了尽头,连亚特兰大奥运会也只是看了有限的几场比赛。
虽然留学的申请已经提交,可公派的机会绝大多数是给到老师们的,学生能争取的名额简直凤毛麟角,他不觉得自己能得到,提交申请不过是陪跑罢了。
况且即便是公派,还需要交一笔不小的保证金,他自信到年底是无论如何也攒不够的。
可如果自费留学,那就不得不考虑刘至善的提议。
一方面,他的确非常想要替妈妈实现当年的遗愿,另一方面,他却不确定自己的未来是否就这么被框定下来。
而这件事情,他之前曾跟文英和吕栋提过,两个人却是持不同的建议,文英认为他完全可以给自己一个开放的未来;吕栋则支持他接受刘至善的帮助——或者说叫先借后还,总不能错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512的舍友,他知晓因李思青家人不同意,张新瑜这半年情路有些坎坷,自是不愿给朋友增添烦恼;
而陈景,却因为身体原因,提前离校回了家;
其他几个,要么不着调,要么,还没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虽然在陈景离开前,也一再鼓励他走出去:“相信我,多看看世界,你肯定不会后悔的。”
所以,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决定先把课程全部修完,拿到学位资格,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兴许,到时候他就攒够钱了呢。
几天后,秦天成收到一封韩云翎的来信。
这是自五月中以来的唯一一封信。
他顾不得去吃晚饭,揣着信跑去湖边,一屁股坐到长凳上,迫不及待拆开来看。
从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开始,他的唇角就一直微微翘起,待看到信的内容,那弯起的弧度更是加大了不少。
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万柳湖上,照得那湖光水色如晚霞一般瑰丽,有风轻轻吹过,荡起粼粼波光,映在少年眉目清隽的脸上,立时愈显丰姿万千,让人移不开眼。
女孩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信里叽里呱啦着,声称自己高考估分很是理想,也填报了自己向往的院校,只是暂时对他保密,或许会给他一个惊喜云云。
秦天成逐字逐句读着娟秀的文字,心里在应和: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信里还说,女孩和好朋友相约了一次旅行,打算在这个暑期,以庆祝安全度过高考为由,彻底放飞一下自己。
他反复看了两遍,这才小心翼翼折好信,装回信封里,起身回宿舍。
破天荒地,晚上他抽些时间出来,写回信给韩云翎,虽然简短,却饱含深意。
有恭喜,有鼓励,还有从未有过的叮咛。
信写完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真如海文英说得那样,变得婆婆妈妈了。于是,干脆揉成团,重新再写。
却还是忍不住在信尾补一句:注意安全。
整个暑期,他没有向任何人打听那小子的情况。
八月中,海文英终于打来电话,告知一切如他所愿。挂上电话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还是在梦中。
秦天成买了一箱啤酒搬回宿舍,取出4瓶,剩下的酒,放在了同屋的两位学长床边。然后,趁着没人,他一手一瓶,连续豪饮着。
人生第一次,他独自灌醉了自己。这也是他自进入大学后第一次喝这么多。
却不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激动、开心!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对于秦天成,时而如蜗牛一般缓慢爬行着,让他一度觉得,是不是被人施了静止魔法;时而又快如闪电,一天接一天飞快掠过如过眼云烟。
虽然白天在SW的事情多如繁星,可工作之余,他偶尔还是会心下琢磨,再见那小子,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晚上回到宿舍,他除了提前预习大四的课程,还反复学习刘媛拿给他的英语课件。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要尽量大努力去试一试。
搬回512宿舍那天,是个周六。
上完家教课,看着时间尚早,算算距离新生报道还有一周,秦天成索性接来几盆水,将宿舍里的桌椅地面都清洁一遍,又把床铺、衣物各种东西该洗的洗,该晒的晒了一通。这才陆续迎来了512的三个成员。
“哇KAO!老四还是这么大公无私,把我的桌子都擦干净了!”先进门的郭子杰欢呼着。
张新瑜放下行李,四下看了看,走过来朝坐着的他当胸一拳:“KAO!哥们儿!行啊!谢了啊!”
“客气!”秦天成轻轻抚了抚被捶过的地方,“我以为你们都明天返校呢。”
“哪像孙昆那么磨唧。”随后进来的楚文皓刚接了句话,忽又惊讶道,“咦,一个暑假没在,宿舍变这么干净了!”
“那可不,有老四在,咱宿舍脏不了,乱不了。”
“哎老五,你这话怎么听着就像是想偷懒?”张新瑜打趣道,“那可不成!看来这个暑假是没人教育啊!”
说着,作势要去“教育”郭子杰,后者忙抱头缩进床铺:“有人教育有人教育,不劳老大动手。”
楚文皓在一旁见状,哈哈大笑:“老五,你这样子,会让我以为是孙昆那厮。”
欢声笑语再一次在512响起。
晚上洗完澡,躺在干净的床铺上,秦天成睡得很是香甜。还梦到自己回到了清水一高,和昔日小伙伴们,一起在那个小屋外的树下乘凉打牌。
第二天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去给刘媛的表弟上课。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周日,虽蝉鸣依旧,太阳高悬,他却并不感觉很热,浑身反倒有一股轻松感。课也上得格外顺畅。
骑在自行车上,嘴里差点哼出曲调来。
待到上完下午的课回到宿舍,他发现5楼已经回来不少学生,乱糟糟的,他便背上包,去到图书馆,准备学习到晚饭时间。
谁知刚坐下,拿出书本用具,突然发现一个笔记本可能落在了宿舍,只好又回去取。可等到了宿舍,翻遍床铺抽屉,都没找到。
午后的阳光,透过刚被他擦得纤尘不染的窗玻璃,照射在书桌上,桌角是两个少年搭着肩的合影,面上的笑容都自然而和暖。
他坐在床边,看着那张照片,嘴角不自觉弯起弧度。随后,他又仔细想了想,才记起,那笔记本前两天被刘媛借走了。
他不由得失笑,自己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甩甩头,他再次下楼去图书馆。
接近9月,暑气渐渐在消散,蝉鸣声也不再那么聒噪。
秦天成出了宿舍楼,慢慢往图书馆的方向走着。
鼻间有淡淡的香味萦绕,他瞥眼看向路两旁,发现在密密匝匝的墨绿色叶片中,一丛丛粉白的五瓣钟形花朵,细细小小的,簇生在灌木的枝头,星星般点缀着,远看并不分明。
突然有记忆涌入脑海。
一只足球滚向路边,在即将撞进一片花丛时被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伸脚拦住。
秦天成弯腰拣起球,身后响起一道还显稚嫩的声音:
“师哥你知道吗?这花名字好有意思的,叫六道木。”
他应声回头。
小少年的笑,带着缕阳光。
“你知道?”
当时14岁的他很是疑惑,这样的花名,可是第一次听说。
“对呀,我那个画画老师嘛,她很喜欢让画些花花草草的,还让我们记花名。”小少年皱了皱鼻子,“别那样看我,你知道我不喜欢画这些,不过这花的名字特别呀,就记住了。”
“你画什么都好。”
……
从那时候起,这个有些别致的名字也在他的记忆里生了根。
因了这不起眼花朵散发出的极淡清香,刚刚下楼时生出的些许燥热瞬间就消散无影。秦天成慢慢悠悠地迈着长腿,继续向前走。
远处不时传来阵阵喧闹声,他循声望去,几个男生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奋力抢球。青春正昂扬着旺盛的热情。
这让他意识到,似乎好久没踢球了。可不,一整个暑假,是有些久。
低头迈上图书馆门前的台阶,心里琢磨着开学第一场训练是哪天,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学长,你好!”
他身子突地一僵,慢慢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刚刚回忆里那阳光般的笑容。
那张熟悉的脸微仰着,弯弯的眉眼正一瞬不瞬瞧着自己。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只鼻尖似还有淡淡的六道木的清香。
他眨了下眼睛,见那小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两只脚一上一下踩在相邻的两级台阶上,身姿挺拔,一如昨日。
身形变了。神情未变。
“来,这么早!”这话出口得略有些迟疑,不,是他口中有些干涩。
少年微微歪歪脑袋:“对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脸上转出促狭的笑。
“你这小子!”他伸手握拳,轻捶了下少年的肩,“终于来了。”
“是啊。我说过,我会来的。”
这话听上去,就像从前说“今天的天气适合去写生”一般,理所当然。
带着这个崭新的大一新生,“游览”了一遍自己常涉足的几个地方。纵是两人都身高腿长,速度也不慢,一圈下来,也花去一个多小时,各自出了一身汗。
眼瞅着太阳西斜,秦天成问:“你想先回宿舍洗个澡,还是,直接去吃饭?”
“啊,一会儿吃完饭估计又得出汗,倒不如晚些再洗了。”吕鹏飞回答。
毕竟现下酷热并未全退,一餐饭下来,还是可能会大汗淋漓的。
两人便往清园餐馆方向走去。
“天成!”
刚走没多远,就听见一道女声从前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