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赛那次见面之后,吕鹏飞就萌生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前后翻腾好几天,无法消停,他便挑了个时机向师哥提起。
那天是个周末,秦天成刚从家教学生家回到宿舍,见吕鹏飞坐在他的床铺上等着,便知道这小子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果不其然,一看见他,吕鹏飞就腾地站起来,头差点碰到上铺的边缘。
少年弯起眼睛:“师哥,你回来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说吧。啥事?”秦天成过去在床铺边坐下,语气很是轻松。
不知怎地,只要一看到那双弯弯的眸子,秦天成就算有满身的疲惫,也会被一扫而光。
似是也感觉到了那份轻松,吕鹏飞眼睛发亮起来:“放暑假我想回母校看看,不知道师哥肯不肯陪我回去故地重游一番?”
秦天成沉吟一下,抬眼看他:“嗯,正好我计划7月底那个周末回去趟,你也回去看看奶奶,半年没见了,她该想你了。”
还有一句话秦天成没说:也正好跟爷爷奶奶一起给你过19岁的生日。
吕鹏飞挠挠头,傻笑道:“嗯!那,我们要不要约上二哥和文英哥?”
“你喜欢就好。”说完这几个字,秦天成起身拿了毛巾水盆去水房,刚走两步,又回头补充说:“想约谁就约吧。”
定好7月25号晚上出发,28号返回,吕鹏飞开始给几个好友写信,约他们27号下午五点在洛新饭馆聚餐。
用师哥的话说,就是信件远比电话有诚意得多。
信发出后第三天,他就开始每天蹲守收发室。秦天成说他太猴急,这一去一回,至少得五天。
接下来的两个月,如果不是每天的那通电话,只怕他会觉得度日如年。
偶尔周末的时候,家教课上完,他便坐地铁去找林雨菡,两人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慢慢过渡到了牵手的温度,直到放假。
他这次终于没再扑空。
林雨菡和韩云翎约好乘同一天的火车。A大还要继续上两周,师兄弟俩于是双双去送站。
把女孩们的行李拎到车厢里放好,四个人又下了火车在站台话别。
执手相看,依旧羞涩,更多的却是不舍。
“别担心,很快我们就回去了。”吕鹏飞安慰道。
秦天成也说:“路上小心点,到家了来个电话。”
女孩们点头答应了,踩着汽笛声又踏上火车,然后隔着车窗,向男生们摇着手。
渐渐地,火车成了个黑点,一如当年他送师哥。
7月1日,举国瞩目的日子。
在学校礼堂,吕鹏飞和秦天成与几千学子一起,见证了香港回归的神圣时刻,见证了五星红旗升起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那一刻,荧屏内外,所有人欢呼,洒泪,高唱国歌,唱着《我和我的祖国》。
那一夜,无数人不眠。
吕鹏飞便是其中一员,拉着秦天成,一醉方休。
然后,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早在暑假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就继续了寒假时就就应下的工作,一个去SW集团,一个还是两个孩子的家教。
为了这次聚会,各自请了一两天假,周四提前回到短租房,收拾东西去车站。
算了算,这还是吕鹏飞第一次跟师哥一起坐火车。原本买的是硬座,在秦天成的坚持下,上火车后又换成卧铺。
两人也没什么行李,各自一个大号双肩包,里面除了两身换洗衣服,剩下的都是给吕爷爷吕奶奶带的新鲜玩意,而这些,也都是奶奶曾经说让他不要带,拿在手里又舍不得放下的那类东西。
当然,还有一些女生喜欢的小玩意儿。
一路上,秦天成比较沉默,多数是吕鹏飞在讲自己坐火车遇到的一些趣事。
还提到前年那次,他和肖琳回清水市,结果因为前一天发生的事,压根没睡好,怕影响别的乘客,也不敢翻身,一整个晚上绷直着身体,第二天差点全身麻痹。
听他这几次断续讲了那天的事,秦天成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那天就是刘媛帮我推荐了现在这份工作,我去面试了。”
解释完,秦天成便闭上嘴巴不再多说,也不管他还有没有疑问。
但显然两个人也不是白白一起长大的,默契度除了在球场上全程体现,其他方方面面也是淋漓尽致。
到奶奶家时,已经是中午时间。爷爷奶奶提前接到了吕鹏飞的电话通知,早就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笑吟吟地迎他们进屋。
当看到桌子上除了红烧狮子头和糖醋排骨等等几个他的心头好,还有他特意交待的荷塘小炒和醋溜木须时,他一双本就弯着的眉眼更是要溢出蜜来。
少年上去一把搂着奶奶的肩膀,头靠到白发的鬂边,腻道:“奶奶,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是,是,你们俩我都疼。”奶奶笑出一脸皱纹,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又伸胳膊拉大孙子,“小成,快坐下,小飞也坐下,赶紧趁热吃。”
四个人亲亲热热吃了一顿团聚餐。
爷爷提前买好的生日蛋糕,意外惊喜到吕鹏飞,让他觉得这个19岁生日过得简直是出生以来最甜蜜的一次。
下午,又是一个陪奶奶做家务,另一个陪爷爷下棋,度过几个小时慢悠悠的闲适时光。
虽然他们的心飘飘乎乎已经去东边转了一圈。
晚上睡觉的时候,奶奶说可以让秦天成住另一间房,但吕鹏飞却坚持说:“没事奶奶,我俩挤习惯了,我的床也不小,不用担心。”
那个房间,是“他们”住过的,他不想师哥睡在里面。
于是,师兄弟两个时隔两年之后,又一次睡在了一张床上。
这两个寒暑假,因为短租房里的床都是单人床,所以他们是轮换着有一个人睡沙发的。
床够大,吕鹏飞便提议不用再象当初筒子楼里那样分头睡。
可以并排躺在一起,吕鹏飞却再也无法象两年前一样安然入眠了。他拉着秦天成说了好半天的话,当然多数是他说秦天成在听。
直到后半夜,两人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简单收拾一番,带了些奶奶备的礼物,两人便坐车往清水一高去。
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个多小时。
中途,吕鹏飞拎着礼物去看望了马深行。
他对这位恩师的感情与其他老师不同,再多感谢的话都觉得不够。
随后两人又继续坐车往东行。
到了站,他们下车直奔学校。
去到周老师家,三个人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时近午饭,少年们才谢绝留饭,告辞离开。
俩人接着进到学校食堂,再体验一次从前的饭菜。
看着周围零散坐着吃饭的准高三学生,不由感慨万分。
“师哥,如果不是那次事件,不是你拜托了周老师,只怕我现在也跟他们一样,刚刚开始苦熬的一年。”
“该来的,总会来。”
时间足够,他们慢慢悠悠吃着饭,感受着别人匆忙步履间的散漫闲适,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吃完饭,两人在校园里转一圈,又去球场上停留一会儿,这才出了校园,去往东侧的青苹果园。
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与外面火热不同的荫凉气息。
在里面散步聊天,回忆着那一年在园子里的点点滴滴,两个人呆了足足两个小时。
吕鹏飞抬腕,看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便和秦天成离开青苹果园,去往化工院方向。
事实上,刚刚坐公车路过的时候,已经看到那里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
据说是被某开发商买走了,要建个商品楼。但吕鹏飞依旧坚持要过去缅怀一下住了三年的地方。
夏天的午后,从学校走过去,时间比从前他骑自行车要久得多,不过有师哥在身边陪着,倒也不觉得天气炎热或者路途漫长。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今天师哥的话比往常要多一些,就像那次四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时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重回旧地,给了师哥颇多的感触,一说起自己高一高二时的校园生活,好象连神情都生动起来。
远远地,他们看到,化工院里不少楼房都已经倒塌了,但吕鹏飞原先住的那栋筒子楼居然还在。
两人刚一进大门,就被旁边一个干活的工人拦住了,说是里面正在推楼,比较危险。
“没事,就去看一眼。”吕鹏飞说着,就想继续往里走。
秦天成一把拽住他,冲他摇摇头。
吕鹏飞牵牵嘴角,只好停下来,又朝那个方向看了几眼,才跟着秦天成转身往外走。
见他心愿未得满足,情绪多少有些郁郁,秦天成伸胳膊揽住他肩,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口中道:“没事,走,去见文英他们。”
吕鹏飞转瞬换了笑容。两人一路说着话,他却也没忘了那件重要的事。
在去饭馆的路上,路过花店,他买了一束蓝紫色的绣球花,让店家用粉和白两种颜色的纸包好了,拿在手里,又让洒了些水在枝叶上。接着又要了一束白茉莉,衬了淡绿色的包装纸。
瞧着他举过来花束时一脸的笑意,秦天成也只笑着说了句:“你小子!”
就没再言语。
一想起马上要见到的那些人,尤其是那张甜美的面孔,吕鹏飞一下子精神起来,松开蹙着的眉,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
刚到达洛水湖边的堤岸上,两个女生刚好也姗姗而来。
吕鹏飞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握着花束,一手挠挠额角,腼腆笑着迎过去。身后秦天成也跟着一起走过来。
看着两束开得正艳的花,两个女生一下子羞红脸,道声“谢谢”接过去,灿烂的笑容映着斜晖下的脉脉湖水,令人仿佛回到了春天。
四个人面朝湖心站成一排,两两手拉着手,回想着几年前,又遥望着未来。
老友见面,自是一番热闹景象。饭馆老板见了他们,也是热情满脸笑容,还说要送两个菜给他们。
他们相互之间或握手,或拥抱。海文英瘦了点黑了点,吕栋没什么变化,苏晓的神色间多了几分成熟,梁建锋还是两个月前的模样。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被吕栋和海文英打趣刚进大学就懂得送女生花了,吕鹏飞笑骂:“还不都是跟你们学的,一群老不修。”
接着他便发现少了肖琳。
吕鹏飞往窗外瞧瞧,又瞧瞧,还是没见人影,于是又回头招呼大家坐下。谁知刚点完菜,就见肖琳风尘仆仆地进了门,肩上背着包,手里还拎着琴箱。
“怎么才来?”吕鹏飞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问道。
“去沪市参加了个比赛。”肖琳边说边把琴箱靠到墙边,又摘下包放在边上,然后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一个空位上,端起水杯一口灌下去,才又说,“这不刚回来,一下火车就飞奔来了。”
吕鹏飞挤了下眼睛,伸手比了个大拇指:“是好哥们儿!”
三个小时,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六个人,一年来满肚子的话语。
你一言我一语地,几个原本不很熟的男生,也很快热络起来。
这番景象,沉浸其中的吕鹏飞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窗外,有漫天彩霞,映在湖面上,粼粼耀目。
上卷完
南歌十二
2022年11月10日初稿
2024年6月12日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