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的光泄了一河的银,微风吹拂,摇曳着斑驳如魅影的河西翠竹。牧笛声声清脆,扣人心弦,然而那样的音符之中却夹着活物所不能理解的冥冥之音。它的指引,不是为了给人愉悦,而是为了指引能在战场上以一敌十的黑尸军团。
白纳铮静静地坐在离着战场远一点的地方,许久,他皱着的眉角缓缓舒展,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烈。然而,就在他深思飘远的时候,忽然一阵蚀骨之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同时眩晕和呕吐感越来越强。
他蜷缩在河滩上,抱着自己的身子,这种痛苦,就跟五岁那年一样。
密密麻麻的汗珠从晰白的额头上沁出,脸色惨白,两边的眉角向眉心隆起,痛,蚀骨的痛。
那种疼痛,又回来了,跟那时一样。
可怜的孩子游荡在人声喧哗的大街茫无目的,母亲早亡,父亲从来不管。在荒芜的角落被那些年龄稍大的乞丐打倒在地,他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烈风夹着寒雪吹落在身上,那些人,连着自己贴身的衣衫也扒走了,饿寒交迫,身上流出的血发出浓浓的血腥之气,他颤抖着身体,慢慢地向着荒郊外的一个破屋爬去,血,蜿蜿蜒蜒地留下一地的痕迹。
只有疼痛的感觉,伤口还在流血,止不住地流出,连着十指尖尖也感到疼痛。
或许,就这样,默默死去也很好。
黑夜很快地降临,他很怕黑暗,在那样的黑暗中,仿佛会有一个影子跟着自己,又像是自己的影子。然而,无论身体颤抖得多么厉害,脑海中的恐惧都挥之不去。孤独,很快地笼罩了全身。寒冷的霜气可以侵入心底,冻结成冰。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冷冷的笑了笑,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这一夜,父亲没有来找自己。
白纳铮疼得笑了,那边闪现的红色火光映照在河面,连着自己的影子和火交织,跟幼时的痛苦记忆重合在一起。他就好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被丢弃在无人的角落。那个女子的影子此时也浮现在了眼前,她高贵得就像是万众瞩目的星辰,却也孤单得如高枝上的梅花。
眉角缓缓张开,他冷得一笑,什么时候好像都是一个人。
四肢被钻咬的蚀骨之痛缓缓淡去,最后来自帝都的白衣公子拍拍衣衫起身,转身走向黑尸军队的地方。
亦陌苦笑地看着下方的雪国右使和左使,右手缓缓抬起,艰难地说出,“都起来吧,这个女孩,蓝右使……“他抱着司倾盈缓缓落下,双脚踏着湖面却却沾湿一滴水,把司倾盈交到了蓝汐手里。
蓝汐接过昏迷中的司倾盈,深深地看了一眼,用自己的黑衣把她裹住。
“将军,是不是该全部剿灭?”副将皱着眉角,放下手中的牧笛,侧头看向沉思中的单岳军将。
单岳目露沉重,一直看着从河底突然出现的雪国少主,而余光却是看着河岸上的十四个雪国暗哨。以数千地黑尸军队对付河岸上的暗哨和雪国右使,轻而易举。而如果想要和雪国少主动手的话,他的眸子垂下几分。
“将军,一个都不能放过。这些雪蚁,越境不说,还竟敢在王朝境内秘密设置据点,让王朝损失巨大。”
忽然一个夹着怒气而不容拒绝的声音传来,单岳和副将均回头看向声音来处,是白纳铮。
单岳暗自思索,据说白纳铮出使琅城时,曾经在春锦楼迷上了一个舞姬,而且还被春锦楼的殷娘挟持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帝都公子看向的方向正是春锦楼的主人,他立即明白了几分。
“白纳铮?”殷娘惊呼,此次来河西的竟然会是他。
冷枭辰冷哼一声,目光冷冷看向曾经的春锦楼的主人,“殷娘,很久不见了啊!”
“没想到你还能统帅军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一身黑衣的女子讽刺。
白纳铮走近,站在单岳身前,“不管我能不能指挥王朝的士兵,今天,你们都休想走出河西一步。“
“是么,难道你不想知道羽裳的下落?“殷娘淡淡地笑了笑,但那妩媚的笑中却夹着身为雪国左使的不屑和讽刺。
“她在哪里?“一提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白纳铮脸色大变。
殷娘顿了顿,指向上空,“她已经死了,被你白纳铮的一把大火烧死了,就在春锦楼?”雪国左使垂下眼帘,蓦地笑了笑,羽裳确实已经死了,她现在不是羽裳,而是芸冰,百年前寒武最后的公主。
白纳铮乌黑的眸子随即露出震惊和悲伤之色,怎么可能?绞杀春锦楼一日,他在最后时刻明明去过百合楼,根本没有看到羽裳在里面,她是不可能被困在火海的。他倏地抬起头,看向殷娘,“不管羽裳还在不在世,今晚你们都别想逃出王朝。”
威严的声音传出,连单岳都吓了一跳。他有些不可信地看向白纳铮,白衣公子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
蓝汐抱着司倾盈上了岸,亦陌也飞上了岸边。
“单岳将军,把他们全都杀了。”帝都权极一时的公子下了命令。
单岳蓦地一惊,和副将同时看向河滩的北方,正是雪国暗探所站立的地方,当先一人便是雪国少主。两人不由暗笑,亦陌是谁,纵然是五年前,也是倾尽了王朝的军队攻破雪国之都才困住亦陌,凭他们一己之力最多是留条命逃回帝都的啊。
“愣着干什么,单岳将军,快把他们都给杀了。”白衣公子愤愤然道。
副将看了单岳一眼,手中之笛再次被吹出“血煞“之音。
声音比之前更显诡异和亢奋,被傀儡虫控制的士兵齐刷刷地涌向雪国暗探所站立的地方。
咯咯吱吱地声音响起,那是傀儡虫重新啃噬人的血肉所发出的声音。殷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毫无表情的异族人,那些人,都是雪国人啊!王朝用雪国人制成的傀儡士兵,竟然被用来对付雪国的族人,真是可笑。这个王朝,已经彻底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呢?
那些潜藏在王朝境内的雪国战士也同时发出惊异的表情,身子不由一颤,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抓住一般。
而亦陌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族人,遭受傀儡之虫的折磨而丧失人性。五年了,这就是自己的族人,他们遭受的痛苦是比自己更痛十倍百倍的啊!
在这个血缘高于一切的大陆,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被都利用殆尽,哪怕是人,然而,最可怕的却不是这些。最恐惧的却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谋权者,因为是雪国的主人,他更能明白种族之间的冷漠和仇视。
“殷娘、蓝汐带着暗哨和司倾盈撤退。”亦陌看着那些目无表情的王朝战士,淡蓝色的眸子露出深深的悲哀和沉重。
“不行,少主,你的灵力已经消散太多了。”抱着司倾盈的蓝汐急忙说道。
然而正当蓝汐焦虑担心亦陌的时候,黑尸战士已经发出了攻击。
厚厚的铠甲黑压压地让人感到窒息,皮革制成的军靴掷地有声,每张面具下仅露出的眸子散发出幽绿色的骇人光芒,仿佛可以把人深深吸引进巨大的漩涡。此时,牧笛传出的音节陡然升高,魅惑之音指引着傀儡之虫更加迅捷的涌动,那些被操控的战士眼眸闪现更加兴奋和嗜血的色彩。
单岳将军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被包围的雪国暗探,双手握紧了长戟,沁出冷汗。
然而白纳铮却是一脸轻松,像是旁观者一般看着这场战斗。
司倾盈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漩涡把自己紧紧包围,而像是又要把自己吸引进去,娇额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脸色苍白如纸,双手不停地摆动抓紧了蓝汐的肩膀。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蓝汐不由惊痛出声,胸膛被刺中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来。
惊呼声传入耳际,司倾盈蓦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熟悉的脸,她双手立即松开,跳下蓝汐的怀抱。
少女的动作太过粗鲁,扯痛伤口,蓝汐眉头皱得越紧,一阵腥气在咽喉涌出,他痛得跪倒在地。
“蓝汐。”司倾盈大惊,立即上前扶住即将倒下的黑衣男子。
“我没事。”蓝汐擦掉嘴角的血,强忍着痛站起来,他看着少女担心的面孔,苦涩的笑了笑。
“都怪我,都怪我。”司倾盈低着头,绞着手指,眼里露出沉痛,要不是自己在救雪国少主的时候犹豫半天,蓝汐就不会有事了。而刚才,她还狠狠的掐着蓝汐,让他受伤更重。
“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蓝汐抚着司倾盈的肩膀,苍白的笑了笑。
紫衣少女把一头湿发弄到脑后,慢慢地站起身来,在看到蓝汐脸上那一抹笑容之时,终于稍稍放心。
“蓝汐,给我看看你的伤势,重不重,万一伤到了肺腑就不好了。“司倾盈说着就要撕开蓝汐的衣衫。
雪国右使蓦地起身,赶紧阻止少女的动作。
眼前,一片黑色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