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问题一直未有答案,直到很多年后,司倾盈才明白有些问题是不需要答案的。
雪界之峰,堪称和清屏山相比的高度,去往清屏山还能有人带着她御剑飞行,可在雪界即使少女学会了御剑,也无法穿越那漫天的大雪和寒冰的阻隔,更何况冰滑的陡壁了。
“蓝汐,我们怎么上去啊?”司倾盈仰望陡峭的削壁露出惊叹般的眼神,白色茫茫一片,丝毫没有可以攀爬的可能性啊。
黑衣男子笑了笑,漆黑的眸子闪出光泽,对于熟悉雪国一切的人来说,登上雪界之巅也并不是无捷径可言,只是,那条道路……
“蓝汐,还好,我准备好了绳钩,你看,这下不用担心了。”眼见雪国右使没有说话,紫衣少女以为他是在暗暗思考,便满怀欣喜地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的东西,在蓝汐面前晃了晃。”看吧,“一双精灵的眼睛扑通扑通地映着雪光。
蓝汐不由一笑,几乎合不拢嘴,他拿开少女挥在眼前的东西,“不用了,有路可寻,我们不从这里上山。”
“呃。”那样温暖的笑让司倾盈恍然觉得阳光一下子从地平线上升起,看呆了眼,她裂开嘴角,凑近蓝汐,“真好看,就是要多笑笑啊!”
蓝汐唰的一下,满脸通红,不着痕迹的撇开身子,朝向银杉雪地一面,望向地面,“盈儿,如果全是黑漆漆的通道,你会害怕吗?“
“有蓝汐在的话,我就不怕咯。“司倾盈大大咧咧,丝毫不羞怯地直直看着雪国右使的脸,他撇开,她转身,他走开,她跟上,步步紧追。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女,蓝汐忽然觉得心情一下子变得奇特,满心充满着期待。
银杉雪地,白色的世界,留下一长串欢乐的笑语和密密麻麻的脚印。天在雪光映照之下,显得几分净白,天,在光滑的地面上看去,显出几分淡蓝。而恍然,天地之间,什么消失了,黑暗开始席卷而来。
所幸的是,司倾盈带了火折子,蓝汐拿着沾满油脂的火把。
寒气逼来,漆黑的通道中显出诡异和冰冷的气息。
“这是……“司倾盈在火光一照亮的刹那,瞪大了双眸,脸色也露出惊诧的神色。
雪国皇族所在的地界,有着世代子民的守护,不到万不得已,蓝汐是不会带着一个外族人来到这里的。跟世代守护着寒武的司倾家族相比,雪国皇室血统也有着守护人,那便是拥有着灵力的雪氏古域人,古域人生活在靠近雪界的地方,他们从不轻易在遍兮露面,即使出没,也是混杂在雪国子民之中。少年因为不愿意被选为沧天峰的守护人而离开古域,到了樊城隐藏了自己的身份,等重新回到这个地方,蓝汐才慢慢地回想起当年往事。
偌大的银杉林之西,生活着世代满足安宁的古域人,古域人都精通灵力,却从不与遍兮上的任何人交往。
那年的冬天,作为雪国的守护一族,古域人又开始了十年一次的选拔,每个被选中的人都会离开银杉故地,通过银杉之下的通道去往雪国皇陵之地,在那里,雪国每一代的主人被埋在深深的积雪之下,他们的遗体被安全的保护着。古域人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为雪国守墓,却不是他们自愿的,因为那是上古的诅咒。
世代流传下来的诅咒传说:古域人的祖先和雪国人的祖先其实是血脉相连的一对兄妹,虽然滴血相亲的人,两人却相恋了,雪神为了惩罚他们,化为凡人,介入他们之间。妹妹蝉尹因为兄长岚笙的背叛建立了雪国,而哥哥在雪神的帮助下成立了古域一族,两族相战,妹妹在战乱中死亡,雪神回归本位。而当妹妹临死前看到真正的雪神之时,以最后的灵力发下血誓:雪国不亡,古域不倒。
兄长看到了雪神的本体,为自己害死妹妹而痛恨自责,自那以后,古域人开始担任起守护雪国的重任。
自此,上古诅咒一直在古域人心中生根发芽,他们甚至以为只要雪国皇室受到破坏,那么他们也将会灭亡。
蓝汐清楚地记得那段传说,但那时年轻气盛,他却不甘成为死墓的守护者,在冰冷孤寂之地呆上自己的一生。然而,当他离开古域之后,他才了解到人生的疾苦和无奈。雪国首城樊城被楚氏攻破,雪国子民流离失所,他不知为何,自己竟然会对他们有着同情怜悯之情,大概是受着远古祖先的影响,他也认为岚笙是深深地欠着蝉伊的吧!在遍兮流离几年之后,他竟然成为了雪国右使。
他的脸显出几分苍凉和不解,仅仅二十六年的岁月,他竟然已经渡过了如此多的沧桑。那年,看着新一批的守墓之人进入银杉林下的通道,他开始心慌,并且以很快的速度慢慢地逃开众人的视线,他听见了那些人的叫喊,急切而慌张,但他更慌,慌得在银杉雪地之上屡屡倒下,之后一觉醒来便就在雪地樊城了。
“蓝汐,蓝汐,怎么了,你别吓我呀……”走在前方拿着火把的紫衣少女大叫着,慌张回头,然而看到那一脸的苍凉之时,她像是被什么狠狠砸在头上鲜血直流一般,紧张的扔开火把,向着雪国右使方向奔去,嘴里惊呼着:“蓝汐,醒过来啊,怎么了?”
“古利莘,快回来啊,丢掉保护皇族古墓的责任会被她诅咒的,我们会灭亡的!”
“古利莘,古利莘,她在看着我们啦,你快回来。”
“古利莘,快来啊,古墓需要你,她需要你,古墓需要你啊……”
那些声音如同不绝的魅音,自己在古域的名字,在雪国右使耳边一遍一遍响起,蓝汐忽然感觉到喉咙一阵发哑,干燥得难受,胸腔像是被什么紧紧堵住,吐不出话来,他抽动着,倒在黑暗之中,仿佛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蓝汐,蓝汐,你怎么了……“少女急切的声音还在响起,然而因为火把的黯淡,整个通道开始呈现出绝望般的空寂。
司倾盈看不见,摸索着往前,想要抱住突然发狂的男子。
然而触不及防,脚好像踩上了什么东西,司倾盈一个踉跄,磕在了地上,额头隐隐流出粘稠的血来。头上传来一阵阵痛,晕眩眩的,几乎再次向前载去。
“什么鬼地方,一点光都没有,还阴森森的,“少女一阵咒骂,然而担心着雪国右使,司倾盈也不敢停歇,朝着刚刚入口处前行。
“蓝汐,你听得见我吗,蓝汐,听得见我吗……”司倾盈在空荡荡的黑暗通道里摸索着,一边叫着同伴,一边慢慢地踱着脚步,怕自己在撞上什么东西,一个不细心又被撞伤。
声音在通道中回荡着,安静得像是没有生物的墓地,无声胜有声,一遍又一遍的。
“蓝汐……蓝汐……蓝汐……。”一个叫声至少会再有三次的循环,司倾盈默然感到头一阵大,嘴角不满地上翘,一阵气馁,提起脚就往下踹,然而让少女未曾想到的是,嗤嗤呀呀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响起,脆脆的,像是什么干枯的硬质东西,“唔……“
东西似乎嵌进了双脚,一抬脚,有个什么东西也跟着脚而被抬升,司倾盈的怒气终于遏不可止,“什么鬼东西啊?”她大骂,本想快点找到自己的同伴,却屡屡被绊。
紫衣少女愤恨的抬起了脚,弯腰,手摸索着终于拿到了那个东西,然而刚一触摸,一阵冰寒从脊背升起,她触电般地扔掉了那个东西。
迭迭哒哒声音响起几下,等得那东西不再因着滚落而发出奇怪的声音时,司倾盈才恍然一惊。
那东西,怎么那么像是人的头颅。
手一触及,骨质敢马上传来,而且手还恰巧地摸到了两个惺惺松松挂着的东西。
紫衣少女一阵恶寒,脊背发凉,倒退三步,是人的眼睛,竟然是人的眼睛。
然而就在她倒退之时,吱吱呀呀的声音再次响起,司倾盈惊慌的一跳,往前跳了额三部,她惊恐地瞪大可双目,身子跟着发颤,额头沁出密麻的汗珠。
是人骨,是人的骨头,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冰寒和惊惧油然升起,司倾盈茫然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生怕一抬脚,又是那些东西啊!
风从入口处刮烈,呜呜声音不止,好像那些冰冷的风中涌动着什么东西,越演越烈,又好像是得不到回答不敢罢休一般,吹过少女的脸颊,掀开她的衣角,抚摸着她的肌肤。
寒武郡主愣愣立在原地,不敢动作,生怕自己一动,人的枯骨又滚落到脚下,甚至嵌进脚里。
呜呜鸣鸣,寒风吹动着枯骨,伴随着嗤嗤吱吱的声音,在空荡的通道中响起,一阵一阵袭击着少女的心。
“蓝汐,蓝汐,你在哪里?”伸手不见五指,还有那些奇异的声音,司倾盈再也不敢乱走,生怕像上次一样被雪豹追赶。
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风中,像是有一双双细嫩柔滑的手抚摸着少女晰白的脸颊,柔柔的,软软的,烈风也开始变得细微而轻柔,如如沐的春风。嗤嗤吱吱声音开始消失不见,空荡的通道竟然温和亲切起来,就像是司倾府中没有灯火的夜晚。少女开始缓缓闭上眼睛,双手轻轻靠着腰间放下,轻松释然。
然而就在刚刚入梦的一瞬,一个着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快起来啊,别睡,这里不能睡的啊,盈儿,快起来,快啊……”
司倾盈蓦然一惊,又是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轻柔而急切地在耳畔唤着她。
风中温柔的手却还在抚摸着司倾盈的脸颊,那种感觉就像是出生之时母亲充满魔力的手一遍一遍哄着自己的女儿入眠,毫不停息。一种满足感传入心间,紫衣少女再也不顾那急切的呼唤,缓缓地进入梦魇。
“呃……”一阵痛袭击着胳膊,司倾盈蓦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喘着气。
光明忽然而来,刺得她眼睛一阵痛楚,来者惊慌而害怕的看着她,使劲摇晃着她的胳膊。
“哦,蓝汐,别闹……”司倾盈默默不知自己已经在鬼狱之前走了一遭,打了个哈欠,撇开蓝汐的手,捂住嘴角不满地瞪着他。
“盈儿。”蓝汐一阵吃惊,惊慌的对上司倾盈的眸子,还好,光芒未淡,“没事吧!”
司倾盈无所谓的摆摆手,惊疑地看着一脸慌张的蓝汐,“怎么了,我没事啊,就是想要睡会觉。”
雪国右使大松一口气地点头,看着司倾盈没事终于放下心来,她不知道自己看见刚才她那呆样吓傻了,要知道这里不是别处,那些东西时刻游荡在这里。即使是被选中送进皇陵的守护者,也要带着叶紫这种草药以辟邪。可进入通道得急,哪里有时间去寻找叶紫,而且那东西百年难遇,古域圣地也只有三株。
“蓝汐,刚才你那样子把我吓傻了。”司倾盈嘟嘟嘴,低下头,暗自神伤。
“呃。”蓝汐愣住,抬眸看向低头垂眸的少女,刚才,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出现那种情况吧,狠狠地抽动着,身子不受控制的滚动,一想起那古利莘三个字如魅音的声音,他的身子又开始微微颤抖。
司倾盈走近雪国右使,仍然低着头,拉起他的双手,“你说过的,不会再离开我。”
“嗯,“蓝汐蓦地点点头,冰冷的双手被手女紧紧握住,身子也开始恢复正常,眼光重新露出光泽和清明。”你刚才……“蓝汐蓦然止住了发问,如果告诉少女这里存在鬼魂的话,她会吓得魂不守舍吧!刚才她走得那么快,一转眼就不见了,若不是自己早早从回忆中醒来,跟上她留下的脚印,她现在已经入梦了吧!
“刚才,“少女的眸子闪了闪。”刚才怎么了?“
“没事,只是风太大了,把披风裹好。“蓝汐说着替司倾盈裹好衣衫。
司倾盈忽然感觉鼻尖一阵发酸,不知怎么回事,心底生出无名的感慨,大概这世上,除了哥哥,只有蓝汐对她这么好了吧!
“走吧!“蓝汐嘱咐少女再也不要粗心大意地走丢后,拿着火把在前面引路。
“唔……“司倾盈却在转身一瞬,眼中掠过什么东西,她猛地一惊,抓鸡了蓝汐的衣角,顿时花容失色。
蓝汐感觉到少女瑟瑟发抖的身体,跟着朝少女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堆一堆砌成的人骨,映着火光,那些瞳孔之中跳跃着火光,毫无皮肉的脸色似乎在裂开嘴角笑着,嘲笑着路人的愚蠢和笨拙。他握紧了同伴的手,对她露出一个放松的眼神。
“别怕,那些只是已故的人而已。“雪国右使的声音轻轻而带着鼓励。
“已故的人,“司倾盈蓦地瞪大了双目,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死了很久的人,这可是几乎无人知道的通往雪界之顶的暗道啊!
“嗯,“蓝汐缓缓地点着头,脸上现出些许悲痛。”被古域人选去守护雪国皇陵的人很多不能忍受寂寞孤独的煎熬,随着日复一日的过去,很多人开始通过这条暗道返回古域,然而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这这里的噩梦是多么地可怕,为了防止守护者的逃跑,这里已经被完全诅咒封住了出路。
一代代人逃不掉,死了,他们死了,却又诅咒着后代守护者逃不出去,继而再次死亡,就这样,怨灵不散,阴气不离,所有堆满了枯骨。你看到的那些,应该是十年前的一波吧!“蓝汐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去望自己的同胞,似乎夹着惭愧。十年前,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啊,结果他却撒下他们,独自逃跑。
“哦。”司倾盈恍然明白过来,雪国皇陵《遍兮图志》曾有记载:雪之主,驱身于冰墓之下,为冰所护,望万年不化,或重归于遍兮。然因雪主之咒,古域之民永为其奴,为皇陵世代守候。蓝汐讲的大概也就是这件事吧,对于她一个异族人来讲,虽不能理解雪国人的灵魂,却从那字字片语中却能感觉出来雪国之主的虚妄和狂大。
“不过,我们不是被选中的人,他们是伤害不到我们的!”蓝汐放松的笑了笑,他不想自己的话给少女带来阴影。
然而,他却是不知道,女鸢纯净的血液是多么的吸引着阴魂的渴望,那些冥冥之中不肯放弃出去的魂又是多么地想要靠着女鸢之血逃出诅咒,重归遍兮。
“我不怕。”司倾盈拍着自己的胸脯表示,眼睛瞟向那一堆枯骨之时,却忍不住心中一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就好。”蓝汐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拉起司倾盈的手嘱咐:“一定要跟在我的后面,知道吗?”
“是,右使大人。”司倾盈轻松一笑,顿时喜笑颜开。
从银杉林中最大的一棵银杉树下进入通道,雪国右使和琅城城主之妹小心翼翼地在通道之中走着。陨落明珠,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