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了，恍惚间我好像突然就失明了，周围的一切在我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薛凯紧紧拉着我，扶着我走出家门。上车的时候，我连双腿都是软的，我一动不动，任凭时间缓缓地流走。薛凯一直沉默着，用冰冷的手掌覆盖住我的，想给我力量，想给我安慰，却发现连他自己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等我来到医院，头顶刺眼的白炽灯晃在我的瞳孔里时，我才清醒过来。我疯了一样砸着紧锁住的大门，我只能喊他的名字，除了他的名字，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凉川，凉川，凉川！”
“大嫂，你别这样！”于小旭跑过来拉开了我。
我“啪”的一声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除了哭，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用手捶着地面，疯了一样地喊着他的名字，面前急诊室的大门像死神的门一样，一张面孔冰冷地对着我。我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什么，拧成了一团，狠狠的力道压断了我全部的经脉。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昨天晚上不知不觉我就昏睡了过去。我直愣愣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红豆正趴在我的床边沉沉睡着。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却还是惊醒了红豆，她抬头道：“沈檬，你醒了？”
“嗯。”我应了一声就冲出门口。
红豆立刻一把抓住了我：“你先别去看他，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医生说不允许探病。”
眼泪立刻又流了下来，我抓着红豆的袖口，指骨颤抖得发出咯咯的声响：“红豆，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到底是谁要害他？你告诉我啊！”
红豆的眼神黯淡下来，垂着头低声细语：“他身上挨了好几刀，听于小旭说……好像是一些黑社会的人。”
“黑社会……他怎么会得罪黑社会的人……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我慌乱得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了。
“你先冷静一下，没有伤到要害，度过危险期就没事了，别担心。”
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薛凯苍白着一张脸，手里拿着季凉川的手机和一封信，缓缓地走了进来。我愣在原地，咬紧了下唇看着他。
“他的手机里还存着他想要发给你的短信，还有这封信，是他爸爸在他的车里发现的，你看一下吧。”说完，他便缓缓转过身去，走出了病房。
我接过那两样东西，心里的沉痛感压抑着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他最后留给我的东西，只是它们的分量和我的心一样沉甸甸的，直直下坠。
红豆捂着脸跑出了病房，一时间沉闷的气氛弥漫开来，周围全是苍白色，茫茫一片。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病房里，对着苍白的墙壁，手里面握着他的手机和他的信。
我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全部都是我的名字：檬檬。草稿箱里都是他要发给我的短信，只是这些短信的日期却都停留在了许久许久以前。
“檬檬，今天下了一场大雨，不知道你有没有带伞，你总是丢三落四，千万不要忘了。”
“檬檬，家里的换洗衣服不要忘了洗，不然你又要没袜子穿了。”
“檬檬，坐公交车的时候小心，不要睡过站了。”
“檬檬，今天天气闷热干燥，要记得多喝水。”
“檬檬，晚上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不要睡着了，没人回家给你盖被子了，你会着凉的。”
“檬檬，太累的时候也不许趴着睡觉，听话。”
……
这些没有发出去的短信，还有每晚十二点存在手机里的那条：檬檬，晚安。时间都是在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里，他对我说了分手以后的每天每夜里，他还在不停地打着这些也许我一辈子都看不到的短信，像以前那样，给我最温暖的关怀和叮咛。
眼泪汹涌成一片，我将手机紧紧地捧在胸口，就像紧紧地拥着他一样。眼泪滴落在那封信上，我努力平稳住抽泣的身体，将那封信摊开。他苍劲的字体像一条清澈的溪流，就这样无声地流入了我的心里。
宝宝：
孩子，当我听说你已经悄悄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爸爸盼了你好久好久，只可惜刚得知你的来临，却又同时得知了你的离去，那种心情让我痛苦不堪，但是爸爸不能哭。
孩子，不管你是男生还是女生，爸爸都要教会你，人一定要学会坚强，勇敢地面对人生中遇到的一切困难。爸爸做到了，因为爸爸学会了放弃，当初爸爸忍痛和妈妈提出了分手，不是不爱她，也不是为了那些财产、地位，只是希望妈妈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毕竟还有一个叔叔能够给妈妈带来幸福。爸爸没有哭，尽管心里那么痛，但是，孩子，如果那天我知道你已经在妈妈的肚子里成长为一个生命了，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放弃你和妈妈、选择一个人离开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宝宝。爸爸会更加拼命地赚钱，无论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还是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爸爸都无怨无悔。为了你和妈妈，爸爸可以放弃那些骄傲，只为了给你们幸福的生活。虽然给不了你一个富裕的家庭，让你像小王子、小公主一样享受着荣华富贵，但是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和妈妈都会给你最好的爱。我相信妈妈一定会是一个慈爱的母亲，而我也会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孩子……如果，如果你没有这样匆匆地离去，爸爸一定会陪着妈妈去医院把你生下来，然后看着你一点一点地长大。我和妈妈会教你走路，教你说话，教你认识这个世界。等你长大了一点，我们会把你送到最好的幼儿园，让老师教你写字，教你弹琴，教你画画。我相信我的孩子一定是幼儿园里最乖的宝宝。
等到你上小学的时候，就会学到很多的知识，有不会的，爸爸妈妈都可以教给你。我也相信我的孩子会顺利地考上好的初中、好的高中、好的大学。
等你长大成人的时候，上班工作了，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了，爸爸一定会帮你把关，让你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就像我和妈妈一样幸福，好吗？
孩子，等你长大了，我和妈妈都已经老了，也许再也管不了你了，到时候你不要忘了来看看我们。等你成家立业之后，爸爸只能头发花白地坐在躺椅上握着妈妈的手，天天盼着你回家了。
你的未来，爸爸都已经帮你想好了，包括你的每所学校、你每年的生日礼物、你学习的专业、你上班的地方，等等。
但是，你没能让爸爸看你一眼。请不要怪爷爷，爷爷有他的苦衷。爸爸恨过他，但是当爸爸看见爷爷的病危通知书的时候，爸爸再也恨不起来了。孩子，请原谅我，原谅爸爸没有办法恨爷爷夺去你的生命。
我知道妈妈恨爷爷，但是爸爸不能再怪罪爷爷了，也不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了，所以，爸爸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你的生命，为了赎罪。
为了妈妈的安全，爸爸将那些人的东西抢了回来，否则，爸爸害怕妈妈会被那些人伤害。但是过了几天以后，那些人为了要回东西，对我说他们绑架了你妈妈。爸爸当时很害怕，毫不犹豫地去了他们所说的地点，但是，当爸爸经过一个路口，看见妈妈完好无损地走在街边的时候，爸爸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们因为憎恨爷爷，除了想要回东西，还想除掉爷爷最亲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但是为了你，爸爸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这条生命，这样妈妈就不会再难过了，也不会再去杀爷爷了，因为爸爸的命已经可以抵债了。
孩子，爸爸现在正坐在车里等着那些人的到来，同时也在给你写这封信。不久后他们就要到了，不久后爸爸就会去天堂陪你了。
记住，爸爸爱你。
爸爸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生怕这一刻心痛到窒息的感觉会瞬间令我死亡。眼泪已经哭干了，一滴一滴全部滴落在那封信上，晕染了大片的字迹。
我跪倒在地上，问清了季凉川的病房号，几乎是爬着出了病房。我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一只手死死抓着那封信，另一只手撑着地，一步一步缓缓地爬向他的病房。
那些回忆冲进脑海里，都是我和他过往那些年的生活，甜蜜的、忧伤的。
初遇时，我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只知道他的音色是特殊的，是浑厚好听的。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他吸引住了，我顶着一颗昏昏沉沉的脑袋，倒进了他的怀里，那种温暖包围着我的全身，让我竟然不想离开他。
宿命一样，就是在那样一个迷离的夜晚，我喝醉了，迷失了，我们在酒店疯狂地纠缠在了一起，从此以后我变成了真正的女人。我抱怨他，诅咒他，却恨不起来他。
之后，我们相识了，他是个头脑睿智的男人，我不敢否认自己被他的英俊吸引，被他的笑容吸引，被他的一切吸引，然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我一直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戏，等我们都看够了，就会散场，但是我错了，我们结婚了，度过了令我最难忘的蜜月。和他在一起，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温馨氤氲在身边，像一股夏日的香气，沁人心脾。
后来，我才傻傻地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那种感觉很甜蜜，又带着点苦涩的味道。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他，只怪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懂爱。
我们就这样暧昧地过着夫妻生活，等到我发现他还没有忘记美依的时候，我才彻底体会了爱情里面最苦涩的味道，那是一种痛到心里的感觉。我开始颓废，开始堕落，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最后还是他挽救了我，把我从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拖到了酒店。
我哭了，在他的身下挣扎着。当他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他的时候，我心里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疯狂地说着有多么多么喜欢他时，他拥紧了我，在我的脖颈处喃喃地说着从今以后我只能喜欢他一个人。这一刻的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是这样彼此深爱着。
在过了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以后，我们分手了，我忍着痛狠狠离开曾经属于我们的家，他不顾一切地追来。看着他在雨里奔跑的样子，我的心像被戳了无数的伤口一样痛，我却别无选择。
一年以后，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是那样艰难地抵御着对彼此的思念。终于，在他婚期将近的时候，我还是暴露了我对他的思念，他再一次不顾一切地追随而来。我们紧紧相拥，度过了甜蜜的夜晚，那些想念也跟着被解封。
之后，我们私奔了，他放弃了一切原本属于他的幸福，选择和我在一起。当时我们都很天真地以为我们可以一直牵着彼此的手走下去，哪怕前方是未知的路。
生活艰难了起来，但是，我们之间还有爱情。我为了他放下自尊，去午夜花当了被人嘲笑的歌女；他为了我放下自尊，给别的老板干活。
那天深夜，他单膝跪地，捂着胃倒下去的时候，我慌了神，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却只是笑着对我说没事，当时，我就真的以为他没事。我怎么也没想到他都是因为我才落下了胃病，可是他却从来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病。
当我以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的时候，他却和我提出了分手。
我怨他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我，离开了我们那间虽然小但处处都很温馨的房子。当我听见外界的流言蜚语，还有那些女人对他的咒骂时，我还是无动于衷，以为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但是，我误会了他，他之所以离开，之所以选择承受那些言论，都是为了让我过上好的生活。
当我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时，我却执拗地不想再去挽回他。如果当时我放下骄傲，跑过去找他，告诉他我们将有一个宝宝了，那么后来的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但是，当我看见他为他的爸爸挡了那一刀时，我的心痛了，也寒了。我恨他对我们死去的孩子无动于衷，恨他保护了我们的仇人，我却不知道他是那样痛，对我们的宝宝是那样喜欢，那样珍惜。
我以为他不惜用药迷晕我也要拿走那份证据是为了他的爸爸，原来他是为了不让那些人找上我，他害怕我会遭到不测，他用尽全力保护我，把所有的危险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还对他说：“季凉川，我恨你！我要恨你一辈子，我要恨你一辈子！”
他一定很难受很难受，他那么用心去爱的人却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我该死，是我什么都不懂，怪我从来都不了解他。
那天我逆着阳光在街边前行，碰见他的时候，他脸上那一抹我读不懂的笑容，今天我明白了。他是看到我没有事才放心下来，那是舒心的微笑。
他不能伤害自己的父亲，更不想让我难受，但是他又无法释怀自己的孩子被他的爸爸杀死，所以他只能选择自杀，用自己的生命来还债——这就是我爱了这么多年的那个男人，季凉川。从这一刻，我才真正地了解他，了解他的全部。但是，我害怕这一刻已经什么都晚了。
我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到他的病房门口，泪眼婆娑，任凭那些护士拼命地冲我叫喊，死命地拽住我，我都无动于衷。到了病房的门口时，我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甩开那些包围住我的护士，打开门冲了进去，将门关上。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看着面前被绷带缠满身的季凉川，双腿开始发抖。我尽力控制自己，艰难地走过去，刚走到他的床边，我就跪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支撑起我的身体。我看着他安静的面容，呼吸轻轻的、浅浅的，好像他此时此刻脆弱的生命一般。
眼泪扑簌扑簌地滴落在床边，我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苍白的脸，一下又一下。喉咙突然哽塞得生疼，我艰难地平稳住音调，在他旁边耳语。
“凉川，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我不该怨恨你……”
空气静得令人心慌，惨白的墙壁剥落着碎屑，一点点落在地上，骤然碎裂成了一小块细碎的粉末。我看着他，而他却执拗地闭着眼睛，不愿意再睁开眼来看我。
“不是说好的吗？你不可以先死的，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变成老公公老婆婆的吗？
“你答应过我的……每次都是那样，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可是，你每次都要食言……
“你为什么这么傻……如果你不把手机拿走，你就不会被那些人害了……你明明都知道的……明明都知道，还是要去……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可是现在看来，你真的好笨、好蠢……”
我趴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病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声音灌入耳郭。我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扭过头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门半开着，那张脸只露出了一半，我却能清晰地辨认出来，是那个叫陈雅洁的女孩。
脑子瞬间“轰隆”的一声响，如一阵闷雷灌耳，我想起了那句话，她曾经跟我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话：“我爸爸是黑社会的……”
是的，她说过这句话，她说过的！如今她再一次出现在了这里！都是她，都是她！我转过头去，用一种狰狞的眼神看着她。她顿时吃了一惊，扭过头就想跑。我疯了一样地从床边站起身来，开门冲了出去，一步跨过去，伸出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胳膊，一直把她按到了墙角：“你！”
她惊恐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沈檬姐，你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那些黑社会的人是不是你派出去的？”
“我……可是我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要去帮李卓灭口的啊！”
“果然是你！你肯定都知道，你肯定什么都知道！你想害死他！”
“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相信我！”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死他？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了理智，站在我面前的女孩在我的眼里就像一个即使毁天灭地也要杀死的仇人。
“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啊！”她的身体不停地摇晃着，我却近乎失控地产生了掐死她的冲动。
“你放开她吧，跟她无关。”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
我的心轰然就凉了，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涌入脑海的时候，心就渐渐结了冰。
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熟悉的人。我扭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杜晓航，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小肚子……”我的泪忽然就流干了，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他，而他却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往日的他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阳光。
“我恨他，就这么简单。”他淡淡地道。
我尽力平稳住紊乱的呼吸，平稳住狂跳不止的心：“你煽动李卓，找那个女孩借了黑社会的人，为的就是要弄死他？”
“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手机本来是在你的手上，如果你坚持不愿意交出来的话，最先倒霉的应该是你才对。”
我愣住，那天那个夜晚，我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沉沉睡去，醒过来时，眼前是季凉川忧郁的脸庞。他忽略我说的一切，只是一再地说着他要拿回手机，实际上那都是他在保护我，用尽全力在保护我。
“如果他没有把手机拿走，我一定会替你把事情摆平，不让李卓伤害你一分一毫。但是，他既然自愿当你的替死鬼，我也只好成全他。”
我僵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忽然我就笑了，绝望地看着他：“小肚子，你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没错，以前的我也不会想到我会变成今天这样，但是我失去理智了，因为你。”
“你知不知道他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冲过去紧紧揪着他的衣领，那股力道近乎令他窒息，他却只是冰冷地看着我，瞳孔里仿佛还隐有忧伤。
“如果他醒不过来了，我就带你走。”他平静地对我道。
“杜晓航，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你知不知道我爱的人是他，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他！你把他还给我，你把季凉川还给我！”我就像疯了一样，揪着他的衣领晃。
他沉默地看着我，嘴角勾着笑容，眼睛里却流下了泪水。
“我知道，我都知道，每次我都跟自己说该放弃你了，是时候该放弃你了，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当我看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当我看见你对他微笑的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假装没有看到，我也没有办法忘了你……沈檬，我心里的苦，你永远都不知道。”
我松开揪住他领子的手，滑坐在地上。我双手抱着肩，用来找寻身体里渐渐流失的温暖，心突然就破了一道伤口。我几乎是不敢置信地问他：“杜晓航……你老实跟我说……我怀孕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季源康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是绝望还是期望地看着他。我们之间的伤痛如果还要加上这致命的一笔，那么，恐怕我再也无力去承担了。
“是。”他轻轻淡淡地说。
可就是这么轻轻淡淡的一个字，就将我的一颗心震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我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苍白的瓷砖，对他说：“杜晓航，今生，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我能感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时光仿佛又停住了流动的脚步，安静的走廊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那个女孩哭泣了一会儿后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能绝望地看着我们，而我和杜晓航之间，也只剩下了许久的沉默。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我快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终于，杜晓航的声音再次传来，夹杂着沙哑和哭腔：“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做了这些事情以后，无非就是等于在我们之间永远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是我无法自控。当我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的时候，我就疯了，我真的疯了……呵呵……沈檬，我真的好爱你，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到现在好多好多年，我对你的感觉还是没有变……”
我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他说任何话，哪怕一个字。
他的一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我愣住，却不敢再抬头看他，那个我曾经那么心疼的小肚子，那么那么心疼……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千重岭，我不再说话。
许久后，杜晓航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沈檬，今生……不见。”
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回过家，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病房门口的那张长椅上。
偶尔爸爸妈妈和红豆会过来看看我，给我送吃的，带我去后花园散步。温暖的阳光像流水一样静静流淌，突然间，我就好像忘记了如何讲话，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只是看到那扇苍白的病房门的时候会猛地感到心里一阵抽痛，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前几天，医生说季凉川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当时的我像重获新生一样感到喜悦，那种喜悦甚至让我流出了更多的眼泪。
我以为他会很快醒来，在一片斜阳下静静地看着我的脸，对我微笑，轻轻唤我“檬檬”。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季凉川还是没有醒过来。每次我都满心期待地走进他的病房，幻想着他的脸上重现温和的笑容，但是，在我面前的永远都是他沉睡的脸庞，耳边是他轻轻的呼吸声。那张苍白的脸像是在告诉我，他已经离我好遥远、好遥远了。
我一个人在铺满阳光的花园里静静地坐着，看着对面的几个小孩子正在欢笑打闹着，嘴角不知不觉就扬起了一个弧度。他们是那么天真欢乐。我曾经也孕育过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虽然很短暂、很短暂，但是，每当我看到那些仰着笑脸的孩子时，还是会想起我们的宝宝，我们的阿呆。
“檬檬……”旁边不知不觉坐下了一个人，声音哽咽着。我转过头去，看见季阿姨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不要难过……凉川会醒过来的……”
突然我就失控了，扑进季阿姨的怀里，抽泣着，每一下都心如刀割：“季阿姨，我对不起您！您明明说让我照顾好他的……我明明答应过您的……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
季阿姨紧紧搂着我，终于也流下了眼泪：“傻孩子……别哭……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我在季阿姨的怀里哭了好久好久，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我们同时一惊，扭过头的时候却看见西装革履的季源康正低着头跪在我的面前。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痛了。
季源康面沉似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想必他也和我一样，在无数个夜晚里失眠，在无数个夜晚里呼唤同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静静地看着地面的草丛，像是在想些什么，最后，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大滴泪水滑落脸庞，我匆匆忙忙站起身来冲进了医院里。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面对那个我曾经深恶痛绝的男人。看见一向庄严肃穆的他现在却在给一个女人下跪，我还是心软了。就这样吧，如果所有的仇恨都能像时光一样，溜走了就不再回来了，那就好了……
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些属于大人们的感情世界，其实明明都是为了爱。
刘启明深深地爱着妈妈，所以要不择手段地利用季源康破坏我的家庭，破坏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妈妈深深地爱着爸爸，所以为了爸爸的事业和未来，牺牲了自己，甘愿做一个让人唾弃的女人，跟了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季源康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儿子，才会为了他的将来，戏弄着我的爱情，玩弄着我的婚姻，剥夺我肚子里孩子的生命；杜晓航因为深深地爱着我，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将我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季源康，利用陈雅洁的家庭背景害了季凉川；季凉川深深地爱着我，所以为了不让我难过，不让我受到一丁点的伤害，选择了死亡。
因爱而起的伤害已经多到数不清，而此刻，心里仅剩的却都是浓浓的深情。
也许每个人，从头到尾都注定了要为爱而伤。
季凉川昏迷的第十四天。
李卓给季源康打了最后一通电话，说自己已经毁了那些证据，之后会去国外，今后老死不相往来。此刻，我守在季凉川的旁边，点了点头不再出声，季源康在我的身后站立了许久，叹了口气才走出了病房。
够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为这个多年前的案子劳神费力了，尽管我为了这件事痛苦了那么久。
现在这个结果也许是最好的，息事宁人，才不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季凉川昏迷的第二十三天。
在他沉睡的日子里，我习惯了每天都到医院旁的花店买一束白色的百合回来，然后放进他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里。
百合散发出的清香幽幽氤氲开来，在小小的病房里充盈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氛。我笑着抚摸着他的眉心，轻轻地握起他的手。曾经，是这双手牵着我走过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么温暖，那么安心。
“凉川，百合花的香味，你闻到了吗？”
季凉川昏迷的第二十九天。
我不吃不喝，也不对任何人讲话，只会冲着躺在病床上的季凉川微笑。
拉着我去检查的时候，红豆哭了，她抱着我，喊着我的名字。许多天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患上了抑郁症。
我浅笑一下，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季凉川昏迷的第三十六天。
病房里突然来了好多的人，我突然就惊慌了起来，疯了一样扑到季凉川的身上，全力地护着他，冲着那些站在门口的人大声喊道：“你们别过来，不许你们伤害他！”
大家的眼神都黯然了，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看清他们，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季凉川的家人和朋友。许久之后，我才跌坐在椅子上继续握着他冰冷的手指，微笑地看着他。这时，耳边陆陆续续地传来了声音，都是我熟悉的声音。
“檬檬，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听话，妈妈带你去吃点东西再来看他，好吗？”
“檬檬，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
“沈檬，你就听伯母的话吧，季凉川我帮你看着，只要他一醒过来，我就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
“沈檬，凉川也是我的朋友，我看着他你就放心吧，好吗？”
所有的话我都当作没有听见，只是固执地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沉静的睡脸，终于，那些人都叹着气离开了病房。
季凉川昏迷的第四十七天。
每天我只能吃下很少的东西，看着镜子里日益消瘦的我，像个鬼魅一样。我摸着自己的脸，指尖是冰冷的温度。那些摆在床头柜上的百合花，开了又谢，谢了以后又被我重新换好新的一束，房间里总是充盈着淡淡的花香。我以为他会因为这些香味醒来，但是，他还是那样，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不愿意睁开眼睛。
那些人一次又一次地跑到病房来看我、看他，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凉川会醒过来的”。
我和他们都是这样地相信你，所以，凉川，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一定要醒过来，因为，我们还有一生一世的时光要去相爱。
季凉川昏迷的第五十五天。
我突然像疯了一样地冲出病房，拼命地在走廊里闹事，我喊着那个主治医生的名字。几个护士撕扯着我，我一把甩开了她们。许久，那个主治医生才赶过来，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像只野兽一样揪住了他的衣领吼道：“你不是说他脱离危险了吗，，他为什么还不醒来？为什么，为什么？！”
医生也撕掉了斯文的面具，甩开我的手，冷冷地说道：“我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去救他的，关键还要看他个人的体质。他出事之前本来就有胃病，身体很虚弱，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医生说完扭头就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他的胃病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他，我可以为了他放弃所有的荣华富贵，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他不会省吃俭用，不会胃病加重，也不会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醒来。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那天，我趴在他的胸前哭了整整一天，嘴里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个我深深喜欢的人的名字。
季凉川昏迷的第八十三天。
我一如既往地来到病房，将一束新鲜的百合插在玻璃瓶里，然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守着他。
这时，红豆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纸。她细碎的发丝垂在眼前，让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我淡淡地问了一声：“你怎么了？”
红豆突然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了起来，她跑过来撞进我的怀里，眼泪浸湿了我的领口。她就这样拼命地哭，一句话也不说，那张红色的纸从她的手里掉落，静静躺在了地面上，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红豆哭了许久后才从我的怀里起身离开了病房，身影那样寂寞，那样孤独。在她走后，我起身轻轻拾起地上的那张红色的纸。
原来……是一张结婚请帖，新郎是杜晓航，新娘是陈雅洁。
我不知自己是哭了还是笑了，只是心突然抽痛了。最后，他终于选择了放弃，我们今生真的不能再相见了，一切都变成了回忆。而更痛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红豆一直都在喜欢着杜晓航，只是我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从来都没有。原来，我一直都是这么自私的人，抢了红豆的男朋友，又抢了她重新喜欢上的男孩。而红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我的身边微笑着，当我最贴心的朋友。
曾经，我离婚后选择了和杜晓航在一起，那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对红豆来说又何尝不是？可是她什么都没说，还说我是善良的女孩子，明明她自己都已经伤痕累累了……
眼泪滑落了下来，从妈妈离开以后，我以为我是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人，原来不只是我，每个人都是如此悲伤，他们只是将痛苦、将忧伤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有学会成长。
季凉川昏迷的第九十四天。
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最后的一丝希望。那天，季阿姨在病房里哭了好久好久，哭到喉咙都沙哑了。季源康依旧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再也没有说过话。
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相信着，相信着他会醒来。我跑出了医院来到旁边的花店，买了一大束的百合花，又匆匆跑回来放在他的床头，依旧静静地坐在旁边守候着他。
下午的时候，来了好多人来见他最后一面。我无暇顾及病房里还有谁，不论是谁在我的眼中都已经不再重要，甚至不存在。我忽然疯了一样抓起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我打开盒子，里面是我们的结婚戒指。他一定是生气了，那天我把我们的结婚戒指取下来扔在了地上，是的，他在怪我，可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我扔出了窗外，多少次我又一个人像个疯子一样跑出去重新找了回来，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我取出戒指看着他浅浅一笑：“你看，不管多少次我都能找回来，其实我根本没扔远，所以……你醒过来好吗？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他还是闭着眼不理我，我固执得像个孩子一样轻轻抓起他的手，扳弄着他的指尖给我的无名指戴上我们的结婚戒指。
眼泪滴落在他苍白的指尖上，我泣不成声：“你起来啊，起来给我戴上啊！”
我的手哆哆嗦嗦的，没了力气，戒指没有拿稳，还没有戴上便掉在了地上。我蹲在地上捡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拿着他的手给我的无名指戴上戒指，但是他就是不肯，他像我一样固执。
我听见耳边有嘤嘤的哭泣声，周围的人好像都哭了，只有我一个人止住了眼泪，我只是内疚。如果我知道你那么生气，那天我一定不会取下我们的结婚戒指，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晚上的时候，他们都哭累了，纷纷离开了，走的时候，每个人眼中都黯淡无光。
季凉川昏迷的第一百天。
大家看了他最后一眼后，都离开了，小小的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静得令人心慌。我看着他舒展的眉头，轻轻握着他的手，好久好久。不管我多少次呼唤他的名字，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我的精神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我趴在床边失声痛哭着，用我所有的最后的仅存的力气抓着他的手。曾经的我们，你还记得吗？那些过往的岁月，你牵着我的手在雨里漫步行走，清凉的雨滴打湿了肩头。虽然没有了车，我们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但是那阵子的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你将温暖的掌心摊开，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用大拇指紧紧扣住我的手背，其余四指拢住我的四指，这是牵手。
曾经的我幻想过，这一辈子，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牵起我的手，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一走就是一生，风雨无阻。
“凉川……你醒醒好不好？算我求求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们说好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你忘了吗？我们还那么年轻，我们以后还会生好多好多小孩……宝宝不生气了，他真的不生你的气了……所以……请你醒来好吗？”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我的哭泣声，我趴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过了许久，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我终于放弃了希望，将紧紧抓着他的那双手松开了。
手指冰凉的温度恍然间退却，指尖一股淡淡的暖流袭来的时候，我的手突然就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牵住了。
“檬檬……”】
番外一 沈檬篇
【“你们俩真是要折腾死人了啊！还有谁，赶紧说！”红豆趴在我家客厅的茶几上，帮我和季凉川一起写着喜帖。
这几天忙着婚礼的种种事宜，导致我实在抽不出空来，只能找红豆来帮忙，并承诺把她翘班失去的奖金一并补给她，她才肯来。
“差不多了吧，美依、佳莉、薛凯、小旭，还有季凉川公司的同事，我的同事……嗯，差不多了，剩下的让我爸妈他们去写吧。”我数了数道。
我将写好的喜帖收起来的时候才想起了一个人，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他的婚礼也会如期进行的吧？只不过再也与我无关了。
我穿戴整齐后，去医院接季凉川出院。本来我是想拉着红豆一起去的，可是红豆怕打扰我们俩，便识趣地推辞了。
迎着刺眼的阳光一路穿行，路过繁茂的花丛，走到医院的门口，我抬头看了一眼纯净的蓝天，忽然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一个月前我看着同样的风景，却只觉得这些绚丽的日光会融化掉我，将我的整个生命都融化掉，因为我害怕老天会收走我最重要的人。
他醒来的那一刻，深深地看着我，喊着我的名字，眼睛里流转着波光。我几乎不敢相信眼睛看见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的病床边上愣了好久，就这样贪婪地看着他，害怕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幻觉，害怕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就已经离我而去了，去了我无法触及的天堂。
我忽然发了疯一样地跑出去，满走廊地喊着医生，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阵眩晕感袭来，我昏倒在长长的走廊里。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到无数灰色、黑色的人影向我靠拢，耳边呼啸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我却一句也没有听懂。我想我一定是太累了，身体告诉我必须要休息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感到灼热的温度在脸上蔓延，窗外是晴朗的天气，日光和煦地照在我的被子上，白色的病房里有百合花的淡淡香味。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以为我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了，我以为我等待的那一百天都是徒劳，可是那个好听的声音现在就清清楚楚地响起在我的身旁，每一个音色都是那么美。
我抬起头，便看见季凉川苍白的面孔。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坐在我的枕头边看着我浅笑，一只手摸着我的头发，动作轻柔。
突如其来的酸涩感充盈着整颗心房，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只是狠狠地揪住他的裤子，大滴大滴的泪水流出来。我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会嘤嘤地哭。
我揪住他的手，因为用力开始瑟瑟发抖，我想开口说话，却发现那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到最后，我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你……我……”
季凉川还没有恢复力气，只是单手轻轻搂住我，声音有些疲惫：“我好好的呢，我没事。”
我拼了命地将沉重的身子往上拖，坐起来之后，我怕弄痛他，只能轻轻地搂住他，侧枕在他的肩上。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姿态，只会哭，哭到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
他轻轻地搂着我，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就这么一句话，像是给了我全世界，那样温暖，一句“没事了”在我听来就是我们终于可以幸福了的意思。我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用袖子替我擦干眼泪，拍拍我的头：“困吗？再多睡会儿？”
我摇摇头，终于可以平静下来正常地讲话了：“你是我的季凉川吗？”
“是，是我。”他似乎也在隐忍着一种悲伤，语调也变了。
“我以为你就这么走了……我真的以为你就这么走了……你为什么要去……你明明知道我没事……”我搂着他的力道加重了些，我怕他会忽然消失。
这时，他将一只手伸了过来，抚摸了一下我的肚子，有些哽咽地问道：“宝宝……没的时候，你疼吗？”
我忍住眼泪摇头：“不疼，我还能生。凉川，我们还能生好多好多宝宝，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
想起那份他写给我们的宝宝的遗书，我的心像被千刀万剐了一般，他怎么可以有那种念头？他怎么可以独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十五号床的病人，给你的时间到了哦，你现在必须回房休息了！你还没有完全康复呢！”病房门口忽然闪出一个护士说道。
我一惊，立刻从他怀里起来。我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如果是在季凉川刚醒来没多久的时候，那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来看我的。
我看着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还不能下床是不是？你快回病房！”
季凉川无所谓地一笑：“再陪你一会儿，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活？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不管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考虑我的心情？”有的时候，我很生气他从来不照顾自己。
“凉川，听她的话吧，你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她会崩溃的。”这时病房门口拥进来一群人，而开口说话的却是一脸慈祥的季源康。
我看见了许多人的笑脸，季阿姨的、爸爸妈妈的、红豆的、薛凯的、美依的……他们都哭着笑、笑着哭，在我眼睛里模糊成一副相同的模样。
季凉川无奈地一笑：“好，我回病房，你们照顾她。”
话刚说完，门口的护士便过来搀着季凉川回病房。
走到门口的时候，季凉川扭过头来看着我道：“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我傻傻地点头，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笑了还是哭了。
这时，季源康的一句话让我和季凉川都怔住了。我不知道季凉川的心情是怎样的，只知道我感觉好像窗外的阳光全部倾斜而来，照亮了我的生命。
季源康说：“看什么看？赶快养好身体，准备复婚生孩子。”
医生说我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再加上操劳过度才昏迷，休息一天，吃了妈妈给我买的可口的饭菜，我便觉得精神了许多。
我刚觉得浑身有了点力气，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去了季凉川的病房。如果不再次看见他完好的样子，我怕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悄站在他的病房门口，我害怕开门的那一瞬间，发现病房是空的，或者……我不敢想象，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都不敢确定自己看见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看见季凉川正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书。和煦的风吹拂着乳白色的窗帘，岁月无比静好。
这时，我才彻底安下心来。
他看见我，连忙问道：“身体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下一秒已经忍不住冲动地跑过去钻进了他的怀里，窝在他怀里闷声道：“抱抱我。”
他放下书，双手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紧紧搂着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医生说我没什么大碍了，算是死里逃生，再过一个月就能出院了，别担心。”
我点头，舒心地窝在他的怀里，拥抱着他，就像拥抱着全世界一样。
每天都陆续有不同的人来医院探病，季凉川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医生还是建议再留院多观察几天。我每天都做可口的饭菜给他送过去，再看着他全部吃完，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着我们的日子。还没等到他出院，他便催着我赶紧联系婚庆公司的人，喜帖也要写好，他说他再也不要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
想起这些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我笑了笑迈入医院的大门。病房里，季源康和季阿姨正在帮季凉川收拾东西。
我看了一眼季源康，没说什么话，只是扯了扯嘴角走了过去道：“季阿姨，我来吧。”
季阿姨笑笑道：“好，不打扰你们俩了，我们先走了。”
季凉川已经穿戴整齐，安然无恙地站在我的面前了。我帮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他抓住我的手浅浅一吻，目光深邃地看着我道：“我们去拍婚纱照吧。”
我轻拍了他一下：“又不是没照过！咱们是复婚，不是结婚好不好！”
可是他眼里全无笑意，认真地看着我道：“不，这次才是我们真正因为相爱而结的婚，一定要比上次还隆重。”
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我只觉得一阵感动，轻轻点了点头，搂住他。
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要分开了，无论什么原因，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我们分开。
婚礼一天天临近，我们拍了好多好多美丽的婚纱照，照片上都是我们真心欢笑、真心相拥的样子。但是临近婚礼的前几天，我听到了一个令我感到有些失落的消息。
从外面回到家，我便看见季凉川一个人立在窗前，用双手撑着额头，一副愁苦的样子。我立刻跑过去从身后搂住他：“怎么了，不开心？”
他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我，瞳孔里没有任何光泽：“我爸……住院了……”
我说不出来这一刻的心情，我不知道自己对季源康还有没有恨意，我只知道他是我爱的人的父亲，我不愿意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握着季凉川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季凉川看了看我，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我知道你恨他，其实，包括我也是……但是他老了，我不知道还能再看见他多久……”
我伸出手拦住了他，他想说的一切我都明白，我都懂。我轻轻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凉川，我们结婚后，你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以前的事我不敢说我可以完全放下，不过我可以为了你学会释怀，只是我需要一段时间……”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紧紧搂住我，将头放在我的肩上，声音低沉：“有你真好。”
婚礼的前一天，我去医院看了季源康，那个生着重病的老人。
他憔悴了很多，但是脸上依旧有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毕竟明天就是他儿子的婚礼。
高级特护病房里只有我和他。他看上去还算有些精神，至少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似乎根本没想到我会来，有些心虚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还恨着我吧？”
我沉默着，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已经不是用弥补就能挽回的了，尽管我很感激他能让我和季凉川重新在一起。
“破坏你的家庭，杀了你的孩子，我做的坏事太多太多了。为了我的儿子，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鬼。直到看见凉川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我才开始害怕，怕我们的父子关系还没有修复，他就这么去了……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还来不及享受就离开的话……一定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惩罚我的残忍无情，惩罚我，越珍重的人就越受到伤害，我……我知道他都是为了你，我也从来没看到过有哪个女孩像你对他这么刻骨铭心，所以，到最后我才明白，对于凉川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乞求你原谅我，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爱他，不管以后他在生意上出了什么差错，有一天或许真的一无所有了，你也要保护他，守在他身边，不要离开他……”季源康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些话。
我点了点头便跑出了病房，倚在病房的门口，忽然泣不成声。
婚礼当天，我穿着纯白色的婚纱，手捧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紫罗兰，像是好多年前那样，我被爸爸带着走向红地毯，穿着水晶高跟鞋，忐忑不安地向前走，走向前面站着的那个身穿白色西装的英俊男子。
时光仿佛倒退了好多年，那是我们初相遇的日子，他也是这样看着我笑，露出全世界最好看的笑容。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渐渐地靠近，就好像此时此刻周围的人全都消失了一样，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地看着彼此。
爸爸再一次把我的手交到了季凉川的手里。他捏着我的指尖，暖暖的温度。我们站在一起听着牧师的誓言，此生此世无论贫穷、富有，生病、健康，誓死相随，不离不弃。
婚礼快要结束的时候，季源康坐在轮椅上，被助理推来了现场。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已经准备下个星期到国外接受治疗。现在他拖着一副年老的身躯硬撑着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还是感动得哭了，因为他毕竟让我知道了，这世界上那么深、那么深地爱着季凉川的人不止我一个。
最后，新郎新娘拥吻。季凉川吻着我的唇，轻轻柔柔的，像怕弄痛了我一样。我也回吻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很多，都是这些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甜的、苦的，快乐的、难过的。而后又想起了一些人，很多很多，我不能忘怀的人。
爸爸的公司虽然暂时还不能算是好转，但最起码多了他的朋友帮他排忧解难、分析公司状况，力图在短期内尽量恢复。妈妈则是日日夜夜地陪伴着爸爸，做他坚强的后盾，也弥补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分别。
季阿姨则是照顾着季源康，下个星期便会陪他出国接受治疗，短期内恐怕不会再回国。不过只要陪着自己心爱的人，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美依答应我，这次回国便安分下来在国内找份工作，再也不会一声不响便离开了，而且她会考虑尝试和薛凯在一起。至于后来的发展，我便不知道了。
而我最亲爱的红豆，有一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我嘲笑着自己怎么会那么晚才发现她的心思。对于红豆，我只觉得我欠了她许多许多。我在不知情的时候伤害过她那么多次，她却什么都没说。我和她从此以后都不敢再提起一个人，只要提起那个人，两颗心都会支离破碎。
面对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红豆最终选择了放弃，不然还能怎样呢？他已经娶了别人为妻。原因我没有问红豆，她也不想告诉我，就这样，我们谁都没有提到那三个字，却都深深地明白我们说的是谁。
是的，那个人，那个现在一提起便让我的心伤痕累累的人，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番外二 红豆篇
【我到现在也觉得好笑，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沈檬的友情是从一段三角恋开始的。
本来我以为我会因为陈宝马的事情记恨她一辈子，谁让她抢走了我的男朋友。但是，人的感情就像被命运牵绊着一样，因为种种巧合，我却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她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她那种自然洒脱的感觉。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她真的像学校谣传的那样冰冷、傲慢，其实她只是个需要被爱的普通女孩而已。
也是因为沈檬，让我遇见了生命里的一个劫，那就是杜晓航。
我不知道爱情会来得这么快。
那天，沈檬来我家玩，叫了她的一个好哥们儿，她喊他小肚子，他们是青梅竹马。然后我就真的一直这样以为，直到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我都以为杜晓航真的只是沈檬的朋友而已。但是后来，我亲耳听见杜晓航对沈檬表白，我才明白自己的爱情还未开花结果就枯萎了。
说来也好笑，沈檬就像我的另一个劫一样，我喜欢的人最后都会喜欢她。但是我并没有恨她，按理说我应该立刻跟她绝交，对她深恶痛绝，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就是恨不起来。而且杜晓航喜欢她，她并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喜欢上杜晓航。
我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心，发自内心地去关心杜晓航，仿佛照顾他就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我几乎一整天不能专心地做任何一件事，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直到我不懂得掩饰自己，把这些近乎逾越某些底线的关怀都一并给了他时，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知道我应该好好隐藏这段感情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们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情，他有些疏远我，是不想伤害我，因为他知道他除了沈檬，谁都不能接受。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照顾他，不光是因为那是沈檬交给我的任务，更多的是因为我想用这种方式打动他。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一定能让他喜欢上我，但是最后我还是错了。他就是他，固执、倔犟、不知变通，他对喜欢的女孩就一直那么深深地喜欢着，一点多余的感情都不会分给我。
说不出来是怎样一种难过的心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疼，只不过是确认了一件早就预料到的事情罢了。
当我看见杜晓航从楼上摔下来浑身是血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为了沈檬自杀了。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和知道他没事之前的这段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我只觉得我的世界因为他的倒地变得一片狼藉。
在医院里，我只能拼命地跟他斗嘴，用枕头打他，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流出的泪水。我知道如果让他看见我哭的话，他会难受，我也会难受。看见他还能生龙活虎地还嘴，我的心终于踏实了。直到沈檬赶到的时候，她因为看到杜晓航没事，忽然失去力气，全身放松下来而瘫坐在了地上，我看见杜晓航的眼神忽地一闪，下一秒已经蹿下床去看她怎么样了。明明没多久之前他们还争吵过，沈檬狠狠地伤了他的自尊，但是这一刻的他可以不顾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也忘记了一切，一心只想去看她有没有事。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深情？我以为所谓的爱情就是一种无偿的守护，可杜晓航对沈檬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我对爱情的理解。那时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失败，相比他对沈檬的付出，我付出得太少了。
后来，杜晓航的公司来了一个叫作陈雅洁的女孩。一开始的时候，女孩对公司的业务不是很熟悉，经常挨老板的骂。那时杜晓航是她的组长，她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杜晓航都一一帮她，在工作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而且他拿她当妹妹看待，一点组长架子都没有。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杜晓航对陈雅洁的态度变了，只因为他了解到了她的家庭背景。她爸爸是黑社会的，我知道谁都会对这样家庭背景的女孩产生距离感。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陈雅洁的失落，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也在偷偷地喜欢着杜晓航。对于她来说，他是一个温暖的大哥哥，有些粗心，大大咧咧的，却很热情，但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样一个阳光的男孩也有他的忧郁，只因为他深爱着一个不爱他的女孩。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因为沈檬和季凉川分分合合，杜晓航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得到、失去，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好几次，我真的有好几次都想哭着大喊：“沈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他也是人啊，他爱了你这么多年，十多年了。你回到他身边，他就像个傻瓜一样开心地咧咧嘴、点点头，什么都不计较。他不管你爱过谁、嫁过谁，有什么原因，他就是开心地想和你在一起，不问缘由。那么单纯美好的爱，一个女人一生能得到几次？可是，后来你又狠心地离开了他，你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他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每天生不如死地泡在酒吧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你的名字。那么强烈的呼喊，终究没能将你唤回到他的生命里。”
可我知道沈檬没有错，她和他在一起是真心的，她离开也是忠于自己的爱情。在这个复杂的感情世界里，谁都没有错，谁都只想爱着自己爱的人，可正是因为我们都没错，才带来了这么多的伤害，因为爱情是自私的东西，是我们永远无法掌控的。
杜晓航开始变得很奇怪，有的时候会发呆，有的时候会摔碎身边的杯子，他像一个魔鬼一样折磨着自己。他曾经在清醒的时候抱着我，对我喃喃轻语：“红豆，我是不是疯了？我刚刚……我刚刚怎么会有那种冲动……你知道吗？沈檬把我丢下了，她去找季凉川了……为什么我当时想杀了那个男人……为什么？红豆，我是不是疯了？”
我忍住眼泪紧紧抱着他，给他温暖，摸着他的头：“别想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后来，他真的变得疯狂了，就像一头没有理智的狮子，做了最大的一件错事。他居然把沈檬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季凉川的爸爸，明明知道季家不会让沈檬生下这个孩子，他还是这么做了。
当得知沈檬流产的时候，他哭着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根根生生拔起。他拼命地敲着自己的脑袋，在我面前自言自语：“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能这么对她……那是她的孩子……我怎么了……红豆，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的心早已经因为他的迷失而变得千疮百孔，一个满身伤口的人，该怎么去安慰另外一个满身伤口的人？谁来告诉我？
黑夜里，我们只能互相拥抱着彼此，就像两只互相舔着彼此伤口的动物。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杜晓航已经失控到会去害季凉川。而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他竟然选择了和陈雅洁结婚，到最后他也没有选择我。
我什么都没有问，因为我的心早已经被伤得彻底，我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关心别人了。参加完沈檬的婚礼后，我对她说我要去国外看看爸爸妈妈了，他们常年在国外出差，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儿了，只好我去看看他们，也算是出去散散心，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杜晓航和沈檬今生不会再相见，恐怕我和杜晓航也是了，但是在候机室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我对他说：“我要出国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以后你自己多保重吧，新婚快乐。”
我本想立刻挂断电话，杜晓航却忽然开口道：“红豆，我对你是喜欢，对沈檬却是爱，所以我不想伤害你。对于我来说，只要不是和沈檬在一起，那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差别了。但是，我喜欢关心、体贴着我的你，所以我的妻子永远不会是你。你知道吗？我感觉现在的我就像一个魔鬼，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为了自私地占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也许你喜欢的我早就已经死了，不存在了，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所以，我们不要在一起，好吗？”
不知道为何，我忽然哭了。
我狠狠咬着下唇偷偷地哭，在电话的这端点着头，我都懂，他的情我都明白了。
我对他说：“杜晓航，喜欢上你这件事情，我不后悔，再见。”
杜晓航轻轻“嗯”了一声。在电话即将挂断时，在故事的结尾，杜晓航却说了一句让我心痛的话，想必那个人听到的话，会比我还要疼。
他说：“原来最难过的不是我最后都没有得到沈檬，而是我再也无法当她的‘小肚子’了。”】
番外三 美依篇（1）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绪烦闷。
张美依正对着镜子涂防晒霜，准备出去和朋友打篮球，母亲走了进来，斥责道：“依依啊，你都是大女孩了，可别总跟男孩混在一起，多不像话！”
张美依皱皱眉，抱怨道：“妈，我有分寸，他们都是普通朋友。”
“你毕竟是女孩子，跟男孩子别走得太近。”母亲说着走过来，边扎起她齐肩的头发，边道，“咱家女儿那么漂亮，还是把头发留长吧。”
张美依感受着母亲温柔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仔细想了想，上了高中，的确是大女孩了，她可不能再这样大大咧咧、不注重外表了，于是她看着镜子里的母亲，点点头：“嗯！”
母亲笑了笑，帮她梳好了一个短短的马尾。
她穿着白色POLO衫、白色短裤，又戴了顶帽子，抱着个篮球就走出了家门，她和另外两个朋友约在了学校附近的篮球场。
张美依刚到篮球场，就看见季凉川和薛凯已经在里面玩了起来，不由得噘着嘴跑过去大喊：“你们俩居然不等我！”
两个大男孩用手背擦了一下滴落下来的汗珠，逆着刺目的阳光看向球场门边的女孩。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只是正生着气呢。
季凉川抿唇一笑：“你来了。”
两个男孩都以为女孩子即使不太会打篮球，也一定会准备毛巾和矿泉水，然后问到她的时候，她一脸呆滞，眨眨眼：“啊？我没带毛巾和水，我就带了篮球。”
薛凯居高临下地看着睁圆眼睛的女孩，不禁浅笑了一声：“你还是女孩子呢，怎么这么粗心？幸好我带了。”
哎……她是不是真的很没有女人味？张美依不禁自责起来，早上母亲临出门还叮嘱她，上了高中，一定要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转眼她就忘了。
三个人一起在球场玩了起来，只是季凉川和薛凯考虑到张美依是女孩子，和她对峙的时候都没使出全力。然而张美依却发现了，还训斥了他们俩：“你们俩认真点，瞧不起女孩是不是？”
两个男孩相视一笑，只好稍稍认真一点陪她玩。
最后，三个人都玩累了，坐在地上喝水聊天。
他们三个是因为一次躲桃花债认识的：季凉川学校里的一个女孩疯狂追求他，他没有同意，也苦恼于这种被疯狂追求的状态，张美依便见义勇为地帮了他，还为了让那女孩死心，骗女孩说自己是季凉川的女朋友。之后他们就留了联系方式，说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
少女心事难懂，时间长了，接触久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个时刻开始喜欢他的。
转天的课堂上，她无心听课，看着老师一头乌黑的长发不禁羡慕起来，是不是她把头发留长了就真的有女人味了？
这个问题她一直想到放学，就在她离开热闹的校门口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口时，地面上忽然多出来两个影子。她以为是季凉川和薛凯来找她玩，可是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笑容凝在了嘴角。
她几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面前的两个陌生男人拖进了旁边的巷子里。就算她平时再胆大，碰上两个男人也是力不从心，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却还是没能挣脱男人扣在她肩膀上的手。
下一秒，她被男人按在地上，头顶上传来男人的低吼声：“这次给你个教训，以后少得罪我们家小姐！”
原来，是那个倒追季凉川的女孩来找她报仇了。
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来人的身份，只觉得可笑，冷漠一笑，嘴上逞强着：“告诉你们家大小姐，没事的时候倒不如在家多看看书，别以为自己是校长的女儿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还嘴硬！”旁边另外一个男人吼了一声，过来直接狠力地扯住了她的头发。
她的头皮被扯得生疼，不禁叫喊了一声。按住他的男人怕引来路人，忙捂住了她的嘴。
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扭头看见那男人咬牙切齿地掏出一把剪刀胡乱剪掉了她的头发。发丝在她的眼前飞舞，那一刻，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绝望，好不容易才答应过母亲要留长发，好好做个像样的女孩子，可是……
他会喜欢她吗……
她挣扎累了，脱力地倒在地上。那两个男人不敢把事情闹大，解了气之后匆匆从小巷逃离。
她绝望地盯着一地碎发，许久之后她站起身，揉了揉身上被按疼的地方，低着头从小巷离开。路过旁边的玻璃橱窗时，她忍不住侧头去看，果然，头发被剪得稀烂，一时间，她的胸口竟是一阵酸楚。
她忍住眼泪，重新振作起来，用书包挡住头发往前奔跑。没多久，她跑到附近一家美发店，推门就进。
“小姑娘，剪发吗？”理发师笑着迎上来。
见她把书包拿下来后，理发师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了啊？”
张美依没说话，径直坐到一处空着的转椅上道：“麻烦帮我剪短，剪整齐。”
理发师没再多问，立刻忙活起来。
回到家后，母亲见了她一头短到耳根的头发，吓了一跳：“怎么又把头发剪了啊？这次还剪这么短？”
张美依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天气太热了，等冬天再留长发吧。”
母亲也没多想，拧了她的小鼻子一下：“倔丫头。”
之后的一个周末，她接到了季凉川的电话：“美依，明天有空吗？要不要去打球？”
她本想立刻答应下来，可是一抬头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短发齐耳，活活就是个假小子，她沉了语气：“不，不去了，我这周有事。”
那边的季凉川也没勉强：“好吧，改天约你。”
又过了一周，季凉川打电话约她去听演唱会，她还是拒绝了。
这天，薛凯来她家给她送前些日子说好的补习书，她不好意思拒绝他上门，只好捂着头给他开了门。
薛凯一见她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还没想到理由，薛凯一步跨过来，扒开她捂住头的手：“头发怎么剪这么短？”
她不想让季凉川知道这件事，她怕他会自责，所以也对薛凯隐瞒了真相，微微笑道：“天气太热了，理发师又总是惯性听不懂客户的需求，我也很苦恼……”
薛凯愣了一下，一向沉默高冷的他竟然大声地笑了起来：“哈哈！”
张美依抬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没，没什么。”薛凯及时收住笑容，又道，“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最近总不出来和我们玩。喏，这是给你的补习书，慢慢看。”薛凯说着把书递给她。
还好，没被他发现端倪，她笑着把书接过来。
这件事情没过多久，没想到那两个男人又找上门来。那位大小姐不敢亲自来，便让那两个男人来转告张美依：“我们家大小姐让你赶紧和那个姓季的小子分手，不然事情没完！”
想到这两个男人害得她一直不敢见季凉川，张美依的脾气也上来了，直接吼了回去：“我就不，有本事你们给我剪秃啊！”
那两个男人气这女孩嘴倔，不由得开始推搡她。她敌不过他们，背撞在墙上，不由得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她忍耐这一切，都是不想让季凉川知道，不代表她就好欺负。
下一秒，她像只猴子一样蹿到其中一个男人的背上，一口咬住他的耳朵。男人大喊一声，将她摔在了地上。她一阵吃痛，腿都磕青了，这下再也没了力气，那两个男人吐了口痰在地上，转身就走。
她被摔得不轻，浑身上下都疼，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只能买几个创可贴先把发青的地方贴上。
回了家果然被母亲发现，她急忙谎称是打球的时候弄伤的，又被母亲好好斥责了一番。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她还是没瞒住——季凉川直接去了她家，守在她家门口等她。
那天放学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伫立在家门口的俊秀少年。他面容沉静，目光却炽热无比。
她下意识地赶忙捂住自己还没长长的头发，匆匆小跑两步，想装作没看见他，本打算直接推门进家，却在半路被季凉川拉住了胳膊，她抬头直接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怎么一直故意躲着我？”他问道，话里带着一丝责备和冷漠。
“我没有啊，最近学习忙而已。”她急忙辩解。
“不用瞒着我，出什么事了？”他继续追问。
她有点自卑，捂着头不说话。
季凉川用温柔的力道拿下她的手道：“不用自卑，我觉得你留短发更好看。”
那一刻她猛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表情没有戏谑，只有认真。
她心里的花田顿时绽放出无数朵娇艳欲滴的花，这一刻，她终于敢在心里肯定，她的初恋来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留过长发。】
番外四 美依篇（2）
【我一直很感激，感激在最美好的青春里遇见你。
只是最后，我们没能走到一起。
那天你说我留短发更好看时的那张脸，在很多年后的梦境里都会出现。
她在半醒半梦之间想了许多，她和季凉川的感情真的该放下了，他有他的生活，而她也开始憧憬起她的未来。
模模糊糊之间，她听见耳边有人在喊她：“小姐，小姐？”
她睁开双眼，看见前排的乘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她一个人在座位上睡着了，脑子竟然一时间没转过来，脱口问空姐：“我这是在哪儿？”
空姐笑了笑：“小姐睡迷糊了？您乘坐的是去往洛杉矶的中国航空，我们的飞机已经落地了，您可以拿好行李下机了。”
她一秒内反应过来，顿时睡意全无，忙揉了揉眼，起身快速拿行李，并不好意思地对空姐道：“我睡过头了，不好意思。”
她急匆匆地下了飞机，在接机口找到进修留学中介的工作人员，再坐着他们安排好的车子直接去往住处。
一个人孤身来到美国，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剩下了一腔热血。
坐在车里，她想了很多，如果她没有一时兴起来美国进修，而是留在了国内，那么季源康钦点的婚事，她是否会同意？忘记一个人是如此艰难，她试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把季凉川从心里彻彻底底地挖走。
可是，沈檬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互相参与了对方的青春。一开始，她们并不熟悉，只是后来班上经常有女孩子因为嫉妒，就对沈檬恶语相向，她看不过，跑过去维护了沈檬，这才促成了她们之间的友谊。这么多年来，这份感情从未消弭，她一直视若珍宝。
她倚在车窗上，看着陌生的街道从眼前掠过，一种孤独感涌入心间。忽然，她的手机响了，是沈檬发来的短信：你到了吗？
她偷偷跑来美国的事情，还是没忍住告诉了沈檬。沈檬劝过她，不要为了两人的友情就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人生，她只是笑：“我喜欢的人生就是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她选择坚决地离开，避免这场联姻。是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同意联姻的，不仅仅是因为珍惜和沈檬的友情，更是因为她清楚地了解季凉川已经不爱她了。还好，他爱的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别人，为此，她又感谢起了命运的安排。
美国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好。
留学中介保证过会在一年内的进修期间全程跟踪学生的生活状况以及学习状况，可是她刚到宿舍，那帮人就走了，之后所有的入学手续、生活问题等等，也都是靠她自己解决的。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一时间生活上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她第一次感受到有的时候，寂寞是自由的代价。
舍友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她看到身边的人都出国留学，于是她也拿着父母的大笔赞助费只身前往，却只是因为好奇心，而毫无梦想可言。来了美国后，她仗着家里有钱，从来没想过打工，只是吃喝玩乐，四处旅游，大肆买名牌，每次考核成绩都不合格，再花钱找几个私家老师补课，就这么一天天地混着日子。
张美依起初不了解她，觉得她毕竟比自己小，又都是中国人，自己应该多照顾她一些。没想到，在刚到美国的第二天，女孩就在早上六点钟直接推开她的房门，质问她：“你昨晚是不是用了我的浴巾啊？”
张美依还没睡醒，也没什么起床气，揉着眼睛道：“你是说柜子里白色的那条浴巾？我以为是公用的，抱歉。”
“哇，你这姐姐是真的素质极低啊！什么时候浴巾可以公用了？恶不恶心啊！”女孩瞪着眼，气性不小。
张美依无心跟她吵，只好耐心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我待会儿出去买一条新浴巾赔给你。”
“算了算了，我警告你，冰箱里的食物和浴室里的化妆品都是我的，你不能随便乱用！”女孩叉腰吼道。
“知道了。”张美依应了一声，盖上被子继续睡觉。
女孩“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
因为要倒时差，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起床后，她煮了碗面吃，之后，为了不影响公共环境，她又把客厅打扫了一遍，毕竟她年长，家务活应该多干一些。这么想着，她又出门买了一些大家都能用的生活用品，还有一条新浴巾。
她把浴巾放在浴室里，还贴了一张纸条：赔你的。
然后，她回到卧室里开始背单词。结果刚背了几个单词，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沸沸扬扬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起身把卧室门开了条缝，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差点被气死：刚打扫好的客厅，被这女孩带来的一帮朋友弄得一团糟，又是扔蛋糕又是泼酒，还有各种彩带和垃圾。
她觉得出门在外，大家都是中国人，应该彼此宽容忍让，于是把门关上，继续装聋作哑地背单词。
只是，没想到这场聚会一直持续到了晚上12点，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夺门而出，面容冷傲，语气严肃：“你们可不可以小声一点？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你们已经严重干扰到我的休息了！”
全场静了几秒，那些人全都扭头看向她。
舍友觉得特别没面子，对着她吼了起来：“你喊什么喊啊，有话不会好好说啊？”
张美依看着女孩，警告道：“大家出国留学都不容易，各方面都忍让一点。毛巾我赔给你了，你的东西我一样不会碰，我买了公共用品，都放在浴室和厨房，你可以随意用。还有，我每晚都要学习，你可以聚会和活动，但是不要打扰到我，晚上10点以后麻烦你保持绝对安静。”
那女孩被她说得气不打一处来，无理辩三分地嚷嚷：“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我爸我妈都不敢管我，你算老几？”
真是被教坏了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没素质的人到底是谁。
她无心争吵，谁知女孩的那帮朋友没过来劝架，反而仗着人多势众开始反过来指责她。
“对啊，你算老几啊？娜娜今天过生日，我们还不能开个派对了？”
“就是啊，你怎么管那么多呢？”
一群人慢慢逼近她，她被围在卧室门口，胸口憋着一口气，霎时，她转身进去拿了手机，又出来对着那帮小屁孩道：“不服是吧？我现在打电话给房东、管理局还有警察局，看看谁有理。我不信你爸有几个臭钱还能现在开直升机飞过来管你！”
此话一出，那帮小屁孩互相看了几眼，“嘁”了一声，而后劝那个叫娜娜的舍友：“走走走，在你家真扫兴，咱们去酒吧。”
那个娜娜抿了抿唇，一脸不甘愿地走掉了。
她以为人都走光了，刚要关上卧室门，结果有一个男生掉头回来。
男生一头栗色短发，身材匀称，笑容阳光，他一把扣住张美依的门道：“姐姐你好！”
张美依本就没消气，抬眼见又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挑眉道：“干什么？说你家娜娜两句，你不乐意了？”
“没没没，我不是她的朋友，是她朋友的朋友！”小屁孩极力解释，撇清关系。
“有什么区别吗？”张美依翻白眼。
“区别大了！是我朋友叫我来的，不然我才不来呢，所以我站你这边！”
张美依半眯着眼看他：“所以？”
“我就是觉得姐姐你特别帅气，咱们交个朋友吧！”小屁孩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
张美依看了一眼，伸手拍了他的掌心一下：“张美依。”
“叫我欧文就好！”
哎呀，他竟然和她曾经的足球男神是同一个名字……
转天，她就给留学中介打了电话过去，要求换宿舍，谁知那边嘴上说着会帮忙留意哪里有空下来的房间，结果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有消息。
她再打电话过去，负责人就不接电话了，气得她直哆嗦。
一个晚上，她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酒，喝着喝着就小声地哭了起来。一个人在外孤零零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本就孤独，奈何舍友又是个不懂事的臭丫头，她已经做到极力忍耐，可还是少不了每天都要拌嘴。
她正哭着，电话响起，她看着手机屏幕，有一刹那的欢喜，可是她很清楚这一刹那的欢喜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老朋友而已。
薛凯听出她的哭腔，忙问：“怎么回事？”
她无心掩饰，女人总有脆弱的一面：“没什么，刚跟舍友那臭丫头吵了一架。”
她借着酒劲儿把她跟那个娜娜的事情说了一遍，薛凯越听越沉默，最后就吐出两个字：“搬家。”
她也想搬家啊，可是当时出国的时候跟父母赌气，说要靠自己，不会花他们一分钱，而她那点积蓄都用来交学费了，如今哪来的钱搬家啊……再说了，她现在还在跟她的爸爸冷战，这日子简直是低谷中的盆地了……
“我后天有个外企融资的项目要去你那边谈，你能来接我吗？”薛凯突然问道。
她几乎欢呼雀跃：“可以啊，你把航班号发给我。”
在这陌生的国度，她终于能见到一位老友了。
去机场的那天，她意外接到了欧文的电话。欧文说：“帅气的小姐姐，你现在有空吗？”
她愣了愣：“什么事？我要去机场接朋友。”
“那你晚上有空吗？”
张美依觉得有一丝不妙：“弟弟，姐姐我不接受姐弟恋。”
欧文在电话那边愣住，连忙否认：“没、没有啊，就、就交个普通朋友啊！”
“好了，不说了，我要到机场了。”张美依挂了电话，直奔接机大厅。
薛凯看到张美依的那一刹那，感觉时光像是突然倒转了好几年。那一年的盛夏，这个女孩留着齐肩短发，穿着白色短袖、短裤，抱着篮球站在篮球场的门边瞪着他们，大喊：“你们俩居然不等我！”
“就你自己啊？”张美依往他身后看了看，又问，“外企融资可是大事啊，怎么没个助理跟着？”
薛凯神色一慌：“还只是初步跟对方接触，不用那么郑重。”
“哦。”张美依点点头。
到了家门口的一家餐厅，他们点了一些食物。
薛凯没有胃口吃饭，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悠悠道：“你的进修什么时候结束？如果可以的话，我公司缺个助理，还有翻译，这两份工作任你选。”
张美依知道他想把她留在身边，笑了笑，还是拒绝了：“我爸身体不好，估计过不了几年，公司那摊子事就会落到我的头上，我其实没有什么可选的路。”
薛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凉川的父亲……打算和李氏联姻了，你不必再躲着了。”
张美依瞪大眼：“什么？这么多年了，季叔叔怎么还是这样？他不考虑自己儿子的感受吗？我走了，他就继续安排凉川和别人结婚？可笑！”
“美依，我想让你回来，待在我的身边。”薛凯伸出手扣住她白皙的手背，表情认真。
她微微一颤，没再说话。她对薛凯的记忆还停留在青春时代里，他不太爱说话，却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如果时光重来，换作是他夸她留短发最好看，她会不会喜欢上他呢？她不知道。
吃饭中途，她的手机不停振动，又是那个欧文小屁孩。上次她就不该给他联系方式，她不禁后悔起来。
“小姐姐，你在干什么？接完人了吗？”
“嗨，在的话回一下呗！”
“小姐姐，亲爱的小姐姐？”
……
张美依看着那些短信轰炸，只觉得头疼。
薛凯不小心看到了，问了一句：“你在这边交朋友了？”
“是个缠人的小鬼。”
他放下心来，她一向对小男生没兴趣。
薛凯送她回家的时候，正碰上娜娜从屋里出来。
那女孩刚看见她就怒发冲冠地走过来，对着她吼：“你勾引欧文？！”
张美依瞬时火了：“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勾引他了？”
那女孩根本不听她的解释，自说自话：“要不是你勾引他，他怎么会一晚上都在给你发信息？我都看见了！”
“他是你男朋友？”张美依反问。
这时，娜娜吃了瘪一般，不甘心地看向别处。
张美依瞬间明白过来：“你暗恋他，没追到，就来怪我？”
“你们俩才认识多久，你了解他吗？你都那么老了，还‘辣手摧花’！” 娜娜开始口不择言。
张美依气得想赏她一巴掌，她还没来得及还嘴，薛凯已经寒气逼人地低声道：“小妹妹，说话要讲证据，看在你是女孩的分儿上，我才不动手的，你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娜娜望着面前这位高大的男人，也不敢再胡闹，气哼哼地扭头进了门。
她一走，薛凯就道：“这样吧，今晚你先住我订的酒店，我的房间有两个卧室。”
张美依没多想，点了点头。今天她确实不适合住在家里，谁知道娜娜还会不会来找她吵架。
她进屋拿了换洗衣物，就跟着薛凯去了酒店。
仿佛一切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一样，他刻意订了有两个卧室的套间。
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站在门口问他：“薛凯，你是刻意来看我的？实际上并没有生意要谈？”
薛凯随手接过她的包，面容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温柔：“我很想你。”
霎时间，她心中激起不易察觉的浪花。
“别对我好，我怕报答不了你。”她不敢看他，声音很小。
薛凯难得笑了笑：“以身相许。”
她瞪他：“你可不许乱来。”
“不会的。你赶快洗澡休息吧，我去联系一下做中介的朋友，他那边的房源很多。”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直奔浴室。
一晚上，她都睡得很安稳，她知道薛凯是正人君子，更是对她格外珍惜。
薛凯的朋友以最快的时间帮她找到了空房，虽然租金比现在的要贵一点，但是她能换个地方住，已经是莫大的感激了。
薛凯帮着她搬家、买家具，一直等到她入住了才离开。
而且他是被她催走的：“你再不回去上班，你老板要骂人了，那天我听见他在电话里说你了……”
薛凯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头：“没事的，我老板对我很好，不会开除我的。倒是你，一年进修结束后，立刻回国，别在这里待着了。”
她想了想，点头道：“都说出国留学的人幸福，美国哪儿都好，可是真来这儿了，才知道还是家最好。”
“现在放弃的话，没有人会笑话你。”他继续劝说她。
她摇头：“不行，我学费都交了……不能让美国人白白把我的积蓄赚走，好歹我也要在这边练习练习口语呀！”
他轻声叹气：“我知道你一旦做了决定，谁都劝说不动你。如果需要有人陪，就随时联系我，我随时可以过来。”
她本想拒绝，可是孤单的国外生活还是让一向勇敢的她胆怯了，她点了点头。
看着薛凯走入安检口的背影，她被突如其来的孤独感笼罩了全身，可是她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她在心里衷心祝福她曾经爱的那个男孩能和她最好的朋友有情人终成眷属。即使未来的日子也许并不如意，她也愿意重新拾起勇气来面对。
临上飞机前，薛凯发了一条短信给她：美依，为了别人这样，值得吗？你明明过得并不好。
她看着这些字，一愣，然后回复：值得。
然后薛凯又发来一段话：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喜欢上我，但是不忙的时候、寂寞的时候，你都可以想想我。无论我们的结局是否圆满，心里有份牵挂，总比你在外孑然一身要好上许多。
她心里一阵温热，没想到这条短信比在外孤独无依的日子更惹人热泪盈眶。
她很快回复过去：好。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她的心情异常美好。】
番外五 季凉川篇（1）
【深夜，季凉川从噩梦里醒来。
他坐起来深深地呼吸，冷静了一会儿才发觉那是个梦。在梦里，沈檬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他，对他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我爸的公司还是不见好转？天域是不是真的有心帮忙？我们联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为了这件事情深深地自责过，甚至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对于男人来说，他一直不愿提起这件事情也是觉得他没能给沈檬和沈睿思一个交代，有失面子。
他习惯了在夜晚和清晨醒来的时候，都看看沈檬的睡容，可是这一刻，他扭头一看，旁边空空如也。瞬间，他的心凉了一截，原来是不是梦都不重要了，他早已经和她离婚了。
他苦笑一声，将脸埋在掌间，低声喃喃自语：“这没有你的夜，太漫长了……”仿佛一觉永远睡不到天亮。
后来的他再也没能睡着，辗转反侧直至清晨。
他一直住在他和沈檬曾经生活在一起的房子里，没再让秀云和其他保姆回来，始终自己一个人生活。
早上，他没吃早餐，收拾好东西直接去公司。
这种离婚的八卦新闻总是会不胫而走，公司里的女同事得知他离婚的消息后开始不停对他献殷勤，给他送早餐，他都一一拒绝了，他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
正忙碌着，助理拿来文件让他过目：“季总，这是今年的项目计划书，您看一下。”
季凉川翻阅着，大多是熟悉的项目，他只稍微看了看就略过了，翻到最后，他发现了一个陌生的项目，是新城区的一块地皮的发展建设。他眉头微蹙，问助理：“新城区这块地皮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价格为什么这么低？”
助理立刻解释：“哦，这块地是季董和李氏签署合约后买下的。”
李氏？李紫冉？他几乎立刻想到了什么，继续问：“到底是李氏要卖还是季董要买？”
助理见季凉川面容微怒，忙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李氏是用赔钱的价格让给季董的。”
让？季凉川只觉得可笑。他知道李紫冉喜欢他，但是他以为李紫冉顶多只是和别的无脑女人一样，顶多对他暧昧或色诱，没想到这女人还懂得利用商场，是他小看她了。
只是千万个女人在他的眼里，都是同一张面孔，他早就看透了。他根本不想去猜测李紫冉到底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只想得到天域这个永久的合作伙伴。他根本不在乎。
前一阵子，季源康让他重新和美依在一起，他大怒，在季家和季源康大吵了一架。他很少生气，如果不是触及他的底线，他从不发火。可是，季源康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忍耐限度。
他的父亲被利益熏心，看不到人情世故，但是他内心很清楚莱文的张显赫是记恨他们季家，表面上说着可以合作，背后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那次吵过架之后，美依打了电话给他。这还是上次他们三人一起出来吃过饭后美依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他立刻接通：“美依？”
“是我，我在美国了。”美依的声音很平静，一句话就表明了她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季凉川只觉得愧疚：“对不起，美依，我不知道我爸会做出这个决定，我也是才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你爸爸这个人我也不想评价什么，毕竟他是你的父亲，所以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只能自己跑出来了，到时候你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吧。”美依道。
她越是这样说，他越是内疚：“你不用这样，这件事我来解决。”
“好啦，我唯一要求你做的事，就是你要让我喜欢的女孩幸福，你曾经答应过我的。”
这句话触到他心头的软肋，他没说话，一直沉默着。
“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我离开。季凉川，别让我失望哦！”美依继续说着。
挂断电话后，季凉川坐在办公室里沉思了很久。他想追回沈檬，可是他始终忘不了自己在医院看见她吻杜晓航的那一幕，他怎么都忘不掉，那个画面已经像一颗毒瘤长在他的脑海里。
之后，他买了些补品登门拜访张显赫，两个目的：一是想探探张显赫的口风，二是真诚地替他的父亲道歉。
张显赫见到他，冷冷一哼：“这不是季少爷吗？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张叔叔，我不知道几年前您住院了，一直没能来看您，我很抱歉。”季凉川态度诚恳。
张显赫面对小辈这样谦卑客气的态度，也不好再阴阳怪气，开门让他进屋。
两个人在客厅里面对面地坐着，张显赫眼皮都不乐意抬，自顾自地喝茶。
“我也是前些日子听美依说您几年前大病住院了，当时我和我父亲确实不知道，如果……”
张显赫打断季凉川的话：“如果你们父子俩知道，就会来看我了？别逗了，我住院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我知道几年前我父亲的言行让您觉得有失尊严，我今天来，就是替我父亲向您道歉。”
张显赫冷冷地扫了季凉川一眼，傲慢地说：“行了，多少年前的事情，现在来道歉？季少爷，你也不用动你那点小心思，我的确打算和你父亲合作开发一个项目，也打算把女儿嫁给你，你今天过来不就是为了探我的口风吗？”
季凉川一怔，微微摇头：“您误会了，我和美依不会结婚的。”
张显赫一愣：“怎么？”
他不愿意告诉张显赫这几年来他的心路历程，只是简单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和美依都不是您和我父亲的棋子，我们有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利，还希望你们不要过于干涉，这是我的请求。”
张显赫沉默着，过一会儿才道：“你们年轻人的男欢女爱我不懂，也不想掺和。”
“那您原本打算和我父亲合作的项目……”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显赫打断他：“我累了，改天再说吧。”
听见张显赫下了逐客令，季凉川也不再逗留，把补品留下便离开了。
果然张显赫没有合作意愿，如果真的有，就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之后他矛盾了很久，因为和季源康还在冷战中，只好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一通电话：“提醒他，不要跟莱文合作，对方没有诚意。如果他不听我的，后果自负。”
季母在那边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你们父子俩天天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季凉川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什么时候季源康不再干涉他的感情生活了，就到头了。
因为美依逃到了美国，联姻的事情不了了之。可是，没想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天域便宜收购了新城区的一块地皮，卖方还是李氏。季凉川不傻，一下子就想到了所有关联。
面对面地直白去问，不是他的作风，他想了一会儿，对助理道：“你帮我查一下李氏最近的所有买卖项目。”
助理立刻领命，出了办公室。
没几天，助理把资料传给季凉川，季凉川看了一会儿，心里便有了谱。搞市场垄断？他只觉得可笑，李紫冉居然为了他一个人，搞了那么多动静。
既然大家都喜欢耍手段，那他就奉陪到底。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亲自带着助理跑遍所有项目所在地，和负责人谈判，把能拉拢过来的客户都拉到自己这边，顺便还挖了几个墙脚。
李氏那边有几个合约还在洽谈中，眼看着就要落笔签字，没想到对方却突然说条件不合适，合同不签了。
李紫冉一头雾水，怎么这几个说话不算话的老东西就跟串通好了一样，突然纷纷说不合作了？她气得一个礼拜没睡好。
不过生气之余，她正好能找个借口约季凉川出来商量。季凉川爽快赴约是她没想到的，难道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自从她第一眼见到季凉川的那一刻，她就发誓，自己一定要把这个男人搞到手。
季凉川和她初遇他时一样，面容俊朗，姿态儒雅，她觉得他连呼吸都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令人着迷。她当晚精心打扮了一番，为的就是让他迅速对她产生好感。
两人聊着公事，李紫冉很自然地扮演着初进职场接管公司的菜鸟：“怎么办？我一个女孩子哪懂这些老头子在想些什么啊？怎样才能让他们继续跟我们签约？”
季凉川微微一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利。”
李紫冉心里很清楚，她签下来的所有报价都已经是最低价了，再让利的话，她在她爸爸那里都没法儿交代。
她思索的这一秒，让季凉川一眼看穿她不能再让利的心思。他表面还在微笑着，仿佛事不关己：“那没办法了，只能把机会让给别人了。”
李紫冉心一横，要想嫁到季家，哪有那么容易，没点成绩，季源康哪看得上她？同为商人，以利当先，她很理解这一点，所以她才能善加利用。
几天后，季凉川拉拢过来的客户急忙给他打了电话过来，语气挺抱歉的：“季总，不好意思，我们也是考虑到各种原因，觉得还是和李氏合作合适，那边报了更低的价格……”
季凉川笑道：“不用抱歉，是李氏那边的负责人找到我谈这个事情，希望我能转让，我对他们说，这次的项目可以让给他们，但是后面的项目，我们天域要第一优先权。顺便，我还帮贵公司把价格降了一个点，希望以后大家都能做个朋友。”
那边的客户一听见季凉川的话，立刻笑了起来：“哎哟，哎哟，这太好了！我这还想着答应了季总却又反悔了，这事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没想到您那边还替我们谈低了价格！季总这么有心，以后我们经常合作啊！”
“好。”
又过了几天，李氏的董事长，也就是李紫冉的爸爸就知道了李紫冉随便降价签约的事情，气得跟李紫冉大闹了一通，还差点因为这件事情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李紫冉不敢说出自己那点小心思，只能跟李董犟嘴：“没办法啊，现在市场竞争那么激烈，我不降价还能怎么办！”
“你，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你别再碰公司的合同！”
之后，助理这边也因为一直在调查李氏，打听到了一点风吹草动，据说李紫冉和她爸爸大吵了一次，这话自然传到了季凉川的耳朵里。
季凉川低着头看文件，早就料到了一切，声音冷漠地道：“让她自作聪明。”
助理一阵汗颜，这位小季总是真的惹不起。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季源康还是因为新城区那块地皮的事情，执意让他和李氏千金联姻。他做了那么多努力，亲自去外地出差一个多月，才让李紫冉不再搞出什么事情来接近他，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拗不过他那个眼里都是利益的父亲。
有时候他真的很疲惫，商场间的尔虞我诈对于他来说都比他们父子间的相处更简单容易。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季源康才能懂他？他绝望了，他觉得他的未来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洞。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他同意和李紫冉结婚，但是他不会签字，更不会出现在婚礼上。季源康那么想拉拢的李氏，就让他亲手毁掉。
因为他深深地明白，这辈子除了沈檬，他再也无法爱上别人了。】
番外六 季凉川篇（2）
【在同意和李紫冉结婚的那一刹那，他难过了起来，脑海里又出现了沈檬在医院里和杜晓航接吻的那一幕，那一幕就像个梦魇一样日日夜夜地纠缠着他。
他已经尽量加重自己的工作了，因为极度忙碌的时候，他会短暂地忘记沈檬，心就不会那么疼了。
就这样忙碌了一整年，他甚至在公司睡了大半年，因为有一段时间他不想回家，他怕触景生情，看到家里的边边角角都能让他想到沈檬。
因为今年法务部有人事调动，所以贺总从总公司那边过来，到天域分部商量调配。这件事情季凉川本不想理会，可是一想到法务部，他的心忽然一阵触动。
他在公司走廊走过的时候，听见那几个法务部的人在抱怨。
“哎哟，这老贺没事老调动什么啊！让我回总公司上班，离我家又远了好多啊！”
“没办法，总部那边人员急缺，可能是看你经验丰富，器重你吧！”另外一个人搭茬道。
“得了吧，一年前老贺不是最器重那个沈檬吗？我们在人家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
“啧啧，今时不同往日了啊，自从沈檬跟咱们季总离婚，那肯定就不吃香了呗，准是被老贺排挤了。”
季凉川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那几个法务部的人，他们的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一想到沈檬会被贺总刁难，他心里忽然一阵酸楚和心疼，明明之前他还在怨恨她，怎么一瞬间心就软了。
他没有办法，心里似乎在找一个见她的借口，于是，他急忙回到办公室，找到近期要签约的一个工程合约，并迅速让助理通知翔日的所有律师来天域开集体会，商量这个合约。
只要他想见她，就很容易，他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
命令下达后，他开始紧张了起来，想不到一向沉着冷静的他竟然会因为马上要见到一个女人而紧张，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一年不见了，她还好吗？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更漂亮了？会穿什么衣服？发型变了吗？烫了卷，还是干脆剪短了？
他像一个初尝恋爱滋味的少年，在办公室里来回地慌张踱步，想着这些的同时却又想到自己和她的关系早就在一年前结束了，心里的城墙忽然又轰然倒地。
等了一会儿，他就待不下去了，想出去抽支烟或者去喝杯咖啡。他现在的状态太不像自己了，他更不想让沈檬看出他身上一丝一毫的破绽，真不知道有的时候，他维系着表面上的那份骄傲是为了什么。
他在楼下的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几个员工进来跟他打招呼。他保持最正常的状态和他们聊天，然后一同走进电梯准备上楼，电梯里，他一眼锁定了她，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别人自然成了背景。她清瘦了一些，发型没有太大的变化，面容也依旧精致漂亮。
他艰难地克制住那份冲破胸腔的思念，只是扫了她一眼，就匆忙收回视线，继续和身边的员工聊天。
“季总，一会儿的会议，我们去听就好啦，不麻烦您亲自去啦！”旁边的一个女职员说道。
“就是嘛，不过就是几个律师开会嘛，您去忙您的就好了。”
“没关系。”他淡淡地道。
旁边的职员也不好再作声。时光突然被拉长了，小小的空间里，她就站在他的后面，他在空气里寻觅着专属于她身上的味道，最后，他的视线停在面前的电梯门上，那里倒映出了她的影子。他多想收回自己赤裸炙热的视线，但是他发现很难。
电梯门打开以后，他只能不带有一丝眷恋地率先离开，走进会议室。
刚进去没多久，就听见贺总在骂她：“你怎么这么晚才到，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
“贺总。”他在旁边坐下后，声音平稳地说，“刚刚沈小姐在帮我看一些文件，所以耽误了。”
“哦哦，是这样啊，呵呵……”贺总尴尬地一笑，也在旁边落座了。
季凉川忍着火气，如果不是贺总经验丰富，天域又跟其签了长期合约，他已经炒了他一万次鱿鱼了。
会议开始以后，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能偷偷瞟她几眼之后再迅速收回视线。是从什么时候起，连看对方一眼都变成一种奢侈了？他想不透。
离婚期越来越近，他故意把婚礼请帖寄给了沈檬，内心里他仍旧期盼着她会有所反应，她舍不得他成为别人的人，所以他更是刻意安排了和律师团的饭局，还故意叫了李紫冉。
有的时候，仔细想想，他都觉得自己幼稚。
可是饭桌上沈檬却一脸平静，甚至是事不关己的，一直在低着头玩手机。一顿饭他根本没吃几口，沉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带上虚伪的面具和其他同事以及李紫冉谈笑风生。
直到沈檬起身要离开，他才感到内心一阵窃喜，他熟悉她的表情，可是他又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因为吃醋。他不好立刻追出去，太惹人怀疑，艰难地等了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他等不了了，找了个借口便要提前离开。
等他匆忙在前台结账后，李紫冉追了出来，带着不满地抱怨：“凉川，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出来了啊？”
他愣了一下，刚才他根本就把李紫冉忘到了脑后。他没做解释，直接道：“走吧。”
他把车子往她家的方向开，仔细地盯着前方，生怕看漏了她的背影。
没开一会儿，就看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小心崴了一下，他的内心一阵绞痛，那么静谧的夜，她一个女孩子穿着高跟鞋在前面孤独地走着，他看不下去，也不忍心。
他把车子停在旁边，问她：“需要帮忙吗？”
她愣了一下，转而又恢复平静，目光冷淡：“不麻烦季总了，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又是杜晓航！一次、两次、三次……这个男人是他的着火点。他赌气一般地开车就走，想着从此不再理她，可是冷静了一会儿，他又心软了，如果杜晓航没来怎么办？如果她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他突然停下车，语气冷淡地对李紫冉道：“你在这儿打车回家吧。”
李紫冉不傻，当时就生气了：“你要回去找沈檬？”
他沉默，没否认。
“季凉川，你都是要跟我结婚的人了，对前妻的恩情不用那么多！”她怒目圆睁地提醒。
他寒冷的目光直直凝视她，态度丝毫不让：“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退婚。”
她哑口无言，到底是真的喜欢，当时委屈情绪便涌了上来：“季凉川，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其实根本就是双面孔，大家都觉得你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可真实的你呢，有几个人看过你的真面目？根本就是冷漠自傲、独断专行！”
他却笑了：“你看人倒是挺准，我就是冷漠自傲、独断专行，那你还喜欢我？为了我付出那么多代价，我是不是应该很感动？”
李紫冉慌了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星海想投资的项目，李氏都率先一步；星海想拉拢的客户，李氏也都占了先机。只要是星海想翻身，李氏就百般阻挠，哪怕是李氏之前从来不接触的项目，这一年内也突然做了那么多。李紫冉，你当我傻吗？”他隐忍的怒火即将爆发。
李紫冉脸色一青，她自知什么都瞒不过了，还有新城区那块借花献佛的地皮，他当然也调查得通透了。好久之后，她才磕磕巴巴地道：“凉川，我只是喜欢你，想得到你。爱一个人就是要不择手段地去争取，我没有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做错什么？可笑……他的心又是一寒。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抢星海的市场，也别打天域的主意，不然下次，你爸就不光只是不让你插手你家公司的合同了。”他的眼里毫无温度，语气冷淡。
她睁大眼，这时才想明白一切：“你！是你跟那几个老头子合伙骗我？”
他气势逼人：“所以不要惹怒我，一旦惹怒了，后果自负。”
她又气又恼地摔门下了车。
他立刻掉转车头往回开，还好，他发现沈檬没走多远，应该是脚很痛吧……
李紫冉没有说错，他是双面人，可是他把温柔的那一面都给了沈檬，毫不保留。
他强硬地送她回了家，可是她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漠傲娇，他接受不了，心脆弱得像个姑娘。
他似乎停不下来了，总是想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见她，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想，接触多了，她总会露出破绽吧？
然后就是和飞云公司的合作，其实飞云那边早就和他谈好了所有条约，是他故意把原先负责飞云的律师支开，换成了沈檬，再故意给她出难题，约她去吃午饭，让她抓紧时间修改出一个令他满意的方案。只不过他没想到李紫冉气了几天之后，居然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和好。他没那么没风度，不会跟她玩什么冷战，主要是觉得毫无意义，也不在乎。
一起吃午饭时，他见沈檬没怎么吃东西，因为他要求的时间过于紧迫，她一直在和旁边的小秦认真地商量方案。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疼，他是魔鬼，总是在折磨她之后又百般心疼，他甚至觉得自己人格分裂。
一直到下午，他在办公室里抽烟，还在计划着怎么才能跟沈檬一起去吃顿晚餐，没想到她那个火爆脾气又上来了，把文件扔在他的办公桌上：“季总，请你公私分明一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些事情已经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了，如果你还不满意，就让小秦和飞云那边沟通吧！”
内心的寒潭似乎更加冰凉，他做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和她多见几次面，他不愿意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任何瓜葛，可为什么她就是不懂？一年了，他想她想到发疯、抑郁，甚至开始抽烟、酗酒，而她却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他长久地凝视着她，心里是绝望的：“那你走吧。”
本想着彻底放弃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贺总却提议一起聚餐。贺总的目的很简单，希望来年继续和天域好好合作，他顺坡就下，并叮嘱贺总所有人都要去，不能缺席。
他又见到了沈檬，他给她敬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精巧的面容，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早已波澜壮阔。他不是没猜过沈檬的离开可能和季源康有关，但是他最不能原谅的不光是因为她不懂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还因为她和杜晓航在一起了。他不管什么原因，她是他的女人，就要一辈子都是他的，他不允许她和别人来往。
他话里带话地对她道：“感谢你为天域做出的贡献。”
她的表情被他捕捉到，他在心里更加印证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季源康的故技重施。
在KTV里，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偷偷瞄着她，她很孤独，也似乎不合群，不喜欢跟人交流，是不是现在的工作环境她并不喜欢？他正想着，谁知那个无聊的贺总给他叫了两个陪酒女。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从不沾染这些，甚至厌恶。
陪酒女唱完歌，他想知道沈檬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所以他故意放浪形骸，塞给她们钱，让她们继续唱歌给他听，因为他深深地了解，沈檬不喜欢他这样。
果然，她被他气跑了。他又一次找了借口提前离场，匆匆地从KTV跑出来。他环顾四周，却没能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搜寻到她的身影，那一瞬间他心里又难过起来，他总在想：为什么明明我们那么相爱，却总在彼此伤害。
直到婚礼的前几天，他又不停地找理由去总公司看她。她视他为一团空气，他不甘心，在资料室碰见了她，问道：“你会来的吧？”
“什么？”
“我的婚礼。你应该收到请柬了吧？”
“收到了，我会去的，祝你幸福。”她态度冷淡。
因为她的冷淡，他忽然就火了，一把抓紧了她的手腕：“你最好不要反悔，因为你一直都是个说了不算的女人。”
她愤怒地甩开他的手：“季凉川，你是故意的，你一直都是故意的！你故意把你的结婚请柬寄给我，故意在工作上为难我，让我看见你和李紫冉在一块，还叫小姐！你三番五次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你故意让我难受，故意让我后悔！”
他却笑了：“沈小姐，你凭什么难受？你是不是以为我季凉川找不到女人了，这辈子还非你不可了？你把我想得太伟大了，我只不过是希望这个好消息让我周围的人都知道、都来祝福我而已，你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奇怪，这本不是他的真心话，却涌到了他的嘴边，还化成了一把把利刃，扎在她的心口，也扎在他的心口。
事实上，他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婚礼前一天的机票他老早就订好了，当时他订的是去新加坡的机票，他早就计划逃婚，再去国外一个人度假了。他不信他逃了一次婚，季源康还能想出办法和李氏搞好关系。
一大早，他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护照。一切都准备完毕后，助理给他传来信息，是电子版的婚礼宾客名单，写着来宾姓名和所赠的红包金额。他翻了半天，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都没发现沈檬的名字，一时间，他就明白了，她根本不会来，她不忍看着他娶别人。
他几乎下一秒就给红豆打了电话，红豆告诉他沈檬去了A市，他挂了电话，毫无理智地就订了去A市的动车。
他订了最近的一个时间，临走太匆忙，行李都忘了拿，只带着钱包和手机就出了门。坐在开往A市的动车上，他靠在窗边想了很久，想他们之间的过往，最多的还是在想她为什么要离开他，她为什么和杜晓航在一起。
他不甘心，他不愿就这样失去她，他一定要再问个清楚。
恍惚之间，他似乎睡着了，梦里还有她的音容笑貌。
在梦里，他看着她，终于愿意舍弃那份多余的骄傲，诚恳地对她说：“檬檬，一年来我很想你，你也想我了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