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其毓”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几步飞奔踏上了恒坤客栈的台阶。
“客官,您……”“她晕倒了,叫你们老板出来!”不等小二说完,他便厉声打断。
小二见眼前两人装扮不凡,又看他怀中的女子已经昏厥,被吓了一跳:“哟,这可了不得!您先跟他去客房安顿,我这就叫人去找大夫和老板娘。忠哥儿!”那小二挥来一个童子,又急匆匆从前台要了一串钥匙,交给他嘱咐道:“带这位爷去,快!”
他不敢马虎,也来不及去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之处,只得先去了客房。
房门一开,他直奔床边,稳稳地把韩幼筠安放在床上,却不敢动别的。恰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怎么回事?”
他一转头,却看见一个身着豆绿色长袄的女子,看着不过花信年华。不待他言,便坐在床边,给韩幼筠把脉。
见他皱眉盯着那女子,小二笑着说:“这位爷,咱们老板现下不在,她是我们的小东家,也学过些用药把脉的,您放心。”
他听了这话,才把目光移回韩幼筠那张惨败如纸的小脸上。小石头?她怎么会知道他的乳名?韩幼筠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短短三个字,把他的心都牵住了。
然而他自然也不清楚,自己刚才那一抱,也值全坤京的少年人嫉妒得把他围殴致死了。
“这位小姐刚才是不是被吓着了?”“钟其毓”听她这一句,点了点头。
只听得她说:“她没什么大碍,就是吓晕过去了。”只见她站起来,吩咐一旁的小二道:“你去叫后厨煮点参汤,端一碗过来。”“诺。”
待小二关门下去了,那女子幽幽开口:“这位姑娘身世可不一般呢。”他听了这话,眼神下意识带了杀气,转头盯着她看。
叶桓微面上虽波澜不惊,却着实是被他看得手心出汗,笑了笑说:“公子若不是这位姑娘的护卫,还是敬而远之为妙。不然皇家的人上门来,看见你这般失礼,只怕没你的好果子吃。”
叶桓微这话虽然刻薄,却着实有效。他低着头想了想,站起来,走出了房门。叶桓微也不管他,坐下来给韩幼筠掐人中。少顷,韩幼筠便转醒了。
“你,你是……”韩幼筠虽醒了,参汤却还没到,不由得有些懵。
叶桓微站起来,给她行了个礼:“民女参加殿下。”
“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我这是在……对了,那个护卫呢?”韩幼筠一脸疑惑,慢慢坐起来,叶桓微忙上去扶她。
叶桓微微笑着说:“前些日子,殿下到衡安郡主府上赴宴,四皇子殿下的衣裳,正是民女侍弄的。”
“这里是恒坤客栈,也是我叶家的家业。方才确实是有一个蒙面男子急匆匆抱着殿下进来,现下已经出去了。”抱着?韩幼筠听了,脸上不由得一红。
叶桓微见她没说话,便问:“可有人陪殿下一同出来?”
韩幼筠忙答道:“衡安郡主今早是陪我一同出来的。只是我们在梨花台看戏的时候,马惊了,我们便失散了,现在怎么办?”
叶桓微闻言便安慰她:“殿下不必心急,那人下去了,想必也是去找人了。”
韩幼筠无法,也只能等着。这时,参汤端了上来,叶桓微便用汤匙一勺勺喂给她。韩幼筠见她语气温和,面相也不似恶人。加上她上次帮韩珞成熨衣服,让韩幼筠已有了好感,便想和她聊聊天。
谁知她倒先开口了:“殿下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相见好多了啊。可是想开了?”
韩幼筠撇撇嘴:人家才想和你说说话,你却把人家的话噎了回去,便也噎她:“想不想开的,在你们看来,不都得嫁吗?”
叶桓微问道:“殿下今天是去梨花台看戏了?”
韩幼筠接着噎她:“是啊,不然去那里作甚?”
却见她淡然一笑:“梨花台今日上演的《章台记》,是在下的新作。”
韩幼筠闻言惊住了,连参汤也不喝了,愣了一会儿,眼睛便亮了起来,问道:“果真是你写的?”
却见她放下汤碗念了一段:“我与君付一生执着,曾言三生石上,血誓情盟。谁晓今日命运造化,奈何桥上问奈何,忘川河上饮忘川?唉,既知他日事不成,何苦相见复相惜?”
“殿下最喜欢的,是这一段吧?”末了,叶桓微微笑看着她:“写这段时,我也是极难下笔。一日忽有灵感,才有了这段。”
韩幼筠一面想着:这人虽是女子,然而品貌不俗,又能管事,还熨得衣服、写得话本,果真是个厉害人物!一面又想起了自己的心里事,应道:“也是这段,伶人唱得最好。只是,你为何不把大皇子和敏公主写在一起呢?”
“在一起?”叶桓微又笑了:“他们一直在一起啊。”
“可是阴间相会,又怎可与人间欢乐同日而语!”韩幼筠一说起这些便有些急性,撇了撇嘴:“再者,大皇子能够起事成功,也并不无合理之处。”
“殿下,敢问这敏公主是何人?”“是他国公主。”“和亲使命为何?”“自然是求两国交好。”“嫁与何人?”“与……老国君。”
叶桓微笑了笑,发出了致命一问:“那请问,若是大皇子起事成功了,究竟是和敏公主在一起好呢,还是令敏公主殉葬好呢?”
韩幼筠觉得有些好笑,便反问了回去:“既然两人真心相爱,如何又令敏公主殉葬了?”
叶桓微似是知道她会有这一问,淡淡地说:“敏公主是大皇子的后母,若是大皇子起事成功了,不为别的,那百姓就会说,他是应天而行兴替事。但大皇子要是把自己的后母纳入后宫,你可知百姓会怎么想?”
“况且,大皇子和敏公主虽然相爱,但他们都有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在遵守身份带来的约束,以及履行好了自己职责的情况下,相爱便没有问题。但若是僭越而爱,无论是为了他们的国家还是为了所谓的礼法,便都不应该了。”
韩幼筠听了这话,细细咀嚼了一番,心中涌上一股恨意:这说的,不正是自己眼前的难处吗?
大皇子起事成功为皇帝,就会有江山,有臣子,心里便不能只装一个美人了。可是既然这样,大皇子起事的意义,又在何处呢?韩幼筠有些难过:“所以说,无论成不成,这都必然是一出悲剧了?”
见叶桓微点了点头,韩幼筠叹了口气。
叶桓微见她有些感伤,便一转话题:“戏本中事固然不圆满,但人间却有一桩最是圆满的婚事,殿下怎么就看不见呢?”
“圆满?你是指我大姐的婚事?”韩幼筠一时没绕回来,只想到了大公主嫁到晟平的好姻缘。
她摇了摇头,点明了:“便是殿下您的婚事啊。”
韩幼筠听了,脸上立刻冷了下来,也不则声了。
“还是说,殿下有了心上人?谁?京城中的公子?还是……”叶桓微狡黠一笑:“刚刚出去的那个侍卫?”
韩幼筠被点中心事,嘴上却还反讥:“大胆!他一个侍卫,如何能配得上本公主!”
叶桓微眼看着韩幼筠动了怒,却反倒更可爱了,更多了几分容忍她小脾气的耐心:“殿下息怒。喜不喜欢,和配不配得上,可是两码事。”
韩幼筠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叶桓微又接上话头:“若是喜欢,切莫拘谨,你推我让,必成遗憾。如何接近他?如何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如何说上话?殿下不如想想敏公主,再行心中事。”
韩幼筠听了这淡淡的一句话,冷汗都冒了出来:乱臣贼子,怎么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难道她也学那敏公主谋反不成!但心里最深处又有一个声音说:未尝不可。
那个声音一直潜藏在她心底,只是她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罢了。
“当家的,门外有人来,说是衡安郡主来接自家胞妹呢。”“知道了,告诉她,小姐很快就下来。”又转头对韩幼筠说:“我方才说的话,殿下可要好好想想。殿下,请吧。”
韩幼筠今日听了她这许多话,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便任她扶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