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肴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①云衫侍女,频倾寿酒,加意动笙簧。人人心在玉炉香。②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③
(①:出自先秦佚名《宾之初筵》,②出自宋·晏殊《燕归梁·双燕归飞绕画堂》,③出自先秦佚名《行苇》。)
天将欲黑,花树、道路两旁玲珑剔透的琉璃宫灯被一一点燃,暖黄色的灯光衬着逐渐升起的月色映亮了去往太和宫的前路。
太和宫内,宾客已入座七七八八。趁着两位主子人还未到,不乏有心思活络者私下里偷偷互相交换传递着各自知道的情报。
这边有人使了个眼色,那边就有人回了个表情,个中深意懂的都懂。
[听说长公主病了,这事是真是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过据说那位确实是已经很久都没出宫了。]
[没出宫不代表不作妖,万一是在谋划着什么大的呢?]
[好了好了,大家都安心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究竟是福还是祸,你们且等着吧,很快就能见分晓了!今日的夏宴是二等宴,那位一定会来的?]
[秦大人言之有理,各位姑且就拭目以待吧!]
白冷霜并不知晓她本人都在宜阳宫里龟缩这么久了,外面仍留有她这位刁蛮公主的余威,此时她正在苓珠的半搀下走在被琉璃宫灯映照的花路上。
扶影和桑络作为仅次于苓珠的二等宫女,自然是各自拎着一盏长圆形做工精细繁琐的洛阳宫灯在前方开路,而在白冷霜之后,是一队拎着同款宫灯的三等宫女。
然而就这样豪华张扬的阵容都已经是她最大能缩减的程度了。
一行人行至太和宫,人还未进殿就已经能听到阵阵丝竹声,以及掺杂在其间的交谈声和叮叮当当的器物碰撞声。
白冷霜哪怕还没迈进太和宫都能看到大开的宫门里面的场景,挂上了小莲花宫灯的莲花形状太和宫屋顶下,是左右两排整整齐齐摆成长龙的筵席,被宴请的宾客已落座大半,在他们身前的筵席上也摆满了各色佳肴,配置都是统一的主食、美酒和瓜果。
隐藏在屏风后的乐师们演奏着乐器,在乐声下是翩翩起舞的舞姬。若有谁桌上的碟子或酒盏空了,还会有云衫侍女为他们重新斟上。
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然而这一世早已见多了这样场景的白冷霜,却是一眼就看出了隐藏在这些奢靡放纵下的冷淡敷衍。里面的人像是都戴着一张笑脸面具,面上逢人就带笑,眼底实则只有一片清冷淡漠,不见丝毫欢喜。
他们并不是来享受这场宴会的,更像是现代社畜日常加班时的麻木。
白冷霜一脚迈进太和宫,负责报备登记的内室立刻拉长了他又尖又细的嗓音,高声拉扯着喊道:“长公主到——”
太和宫内祥和的气息僵硬了一瞬,只是一瞬,却既短暂,又漫长。
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用来计时的巨大沙漏里潺潺落下的流沙。
所有人的动作在僵了一瞬后,很快就又再次恢复了,只是一举一动间像极了老化的机械,迟钝又缓慢。
他们都不约而同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同一个方向——
[来了,那个女人,她来了!]
白冷霜昂首挺胸,在侍从的引领下目光直视前方的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她行动缓缓,步履途经之处只留下淡淡清香。
宾客群中,印嘉佑隐藏在宽大袖摆下的左手紧握成了拳。
他目光死死的锁着白冷霜走过的地板,丝毫不敢抬脸去看她。印嘉佑已经被和光帝雷厉风行又狠绝的手段震吓住了,心里连半分仇怨都不敢徒生,只能无能又懦弱的生自己的气。
在他身旁是他的挚友许卫。
许卫作为印嘉佑的挚友,自然是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熟悉得紧,更不会放过他的半分情绪。此时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了出来,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你现在连你的媒人都不敢抬头看看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印嘉佑恼羞道。
那日和他一同出了未央宫的,还有和光帝亲下的口诏,它就像生怕天下人不知似的,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向着全国各地传去。印嘉佑人才进家门,就被他那个恨不得当皇亲国戚的父亲给绑到祖祠里打了一顿,等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要去和许卫解释的时候,许府的大门已经不再向他打开了。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拒绝了和长公主的婚约。
他有错吗?他真的错了吗?
他只是不想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这也有罪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怨他?恨他?
刁蛮任性的长公主,笑面虎般的和光帝,攀附权势的父亲,至交好友的许卫……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怪他?
“我在胡说?”许卫气急而笑,“我们之间究竟是谁在胡说?呵,好主意,你说的好主意就是假装自己是断袖,然后把我也拖下水?”
许卫虽然目前没有心仪之人,但这不代表他的性向就是男性。虽然他也明白这事不能完全怨印嘉佑,可是一想到府里愁容满面的父亲和以泪洗面的母亲,哪怕他再大度都无法放下这个心结。
印嘉佑总说错不在他,可难道自己就不是无辜的了吗?
他难道就有错吗?他的父亲、母亲就罪该至此吗?
“阿佑,你别怪我怨你,因为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怪谁。”许卫端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他满目猩红,“从今日起,你我就此恩断义绝!”
“阿卫——”
印嘉佑抬手想将人挽留住,可最后却是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许卫已经起身了,他借着烈酒壮人胆,大步朝着刚进来的长公主走去。
“长公主殿下……”
刚入座的白冷霜抬头,正好看到有个青年在自己身前缓缓跪下,恢复了前世记忆后已经没有那么刁蛮了的她哪里还会介意别人比不比她高,立刻托住对方将其扶起。
“你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青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有些眼熟的面孔,白冷霜对这张脸隐约有些印象,但细想却又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许卫敛去眼中的情绪,“臣有一事欲和长公主相商,不知长公主可否移步一二……”
“放肆!”白冷霜还未出声,许卫的话就被苓珠截住了。
她防贼似的防着许卫:“你以为你什么身份?竟敢私下约会长公主?”
白冷霜下意识的很想说一句:“没这么严重吧”,但又想到在这个时代私囊相授确实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又缓缓闭上了嘴。
也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最好还是不要私底下见面要好。
尤其是她的身份,此时被发现了还能用强权压一压,可真待她假公主的身份被揭穿了,届时这些昔日做的孽都要成倍的卷土重来!
“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这里?”许卫有些犹豫。这里大庭广众的,四下还全都是大嘴巴,要是被谁给偷听了去,估计用不了一个晚上就能传遍整个上京城了。可是他的事又不能不说,情况已经十分火急了……
衡量片刻,他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低声开口道:“臣要说的是……”
“陛下到——”
今晚的最后一位嘉宾,即也是这场宴会的主人终于来了。
群臣跪了一地,“陛下万安——”
错失良机的许卫退到了一旁,白冷霜也站了起来。
同样盛装打扮的蓝乐瑶藏在人群中,趁着所有人都低头行礼的空档她偷偷的微微抬起脸庞,脸色潮红的尽最大力度的去窥视着正前方那道万众瞩目的玄色身影。
一想到这个男人即将成为她的夫君,她就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她已经按照系统说的去做了,今晚一定会成功吧?
白冷霁入至主座,掸了掸双袖,这才缓缓开口:“众卿平身。”
因为帝王到来而变得安静的太和宫再次喧闹起来,乐师们重新奏响乐器,舞姬也舞动起了曼妙的身姿,一眼望去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李东在为白冷霁试菜,他就微侧过头去看侧下方位置上的白冷霜,“孤方才来的时候看到你旁边有道身影,那是谁?”
“不认识。”白冷霜夹了一筷鱼肉放进嘴里,眼睛四下找寻着之前那个青年的身影,“奇怪,他人刚刚都还在这里的。”
白冷霁不着痕迹的又看了站在白冷霜身后的苓珠一眼,接到命令的苓珠立刻开口道:“回长公主,那位是礼部侍郎的嫡子,许卫许公子!”
“哦——”白冷霜恍然,“是他啊!”
难怪她就说怎么觉得那人眼熟呢,明明也不是主角团啊!原来是竹马线男主的基友啊!等等——她皇兄是不是就在不久前才给这两人赐婚?
啧,夺笋呐,基友变老婆!啧啧啧!
“怎么?你认识他?”
白冷霜点头,“算是吧,听说过。”
白冷霁若有所思,昭阳的圈子他都一清二楚,他可以确定昭阳并没有和许卫接触过,而且看她的表现,似乎比起人,她更熟悉“许卫”这个名字?
李东一一试完了菜,在确认了无毒后就已经退至白冷霁身后了。
白冷霁端起酒盏,正准备往唇边送,忽见一个形态癫狂的妇人向着他扑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