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言用“嘤嘤酱”的读者账号留完言,第七次打开了那篇空降文,当初毕业论文的主文献也只看了三遍,可她还是看不出这篇文有什么值得点评的地方。越看越不服,她跟卷死空心菜一样,也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精心打磨了一个悬疑古风,本以为可以登顶黑马榜榜首,可现在也只能望文悲叹。
她感觉自己就快原地爆炸了,只好退出花瓣平台,刷起娱乐小视频来。
连刷了几个搞笑视频,江心言又重新活了过来,她对刚才那个“离家出走猫”的段子迟迟无法释怀,顺手就把它转发到了家庭群里。
小心心:[视频]
小心心:母上大人!父上大人!
小心心:如果我变成离家出走猫了,你们还爱我吗?[可怜][可怜]
麻麻和芭比先后秒回。
母上大人:我家心宝,变成咪咪更可爱啦![偷笑]
父上大人:你是懂得装傻的[坏笑][坏笑]
小心心:老爸讨厌!老爸好坏!
父上大人:微信收到转账8888元!
小心心:老爸最好!我爱爸妈![亲亲][抱抱]
江心言美滋滋地收了红包,她把自己的群名片改成了“离家出走猫”,快乐了一小会儿。
也就一小会儿。这种空虚的快乐好像是无本之木,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当她开始无聊的时候,抑郁感又卷土重来。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再往多了想点吧,还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江心言是独生女,爸妈都是公务员,家庭条件好,人长得也好看,中规中矩的鹅蛋脸,乖巧懂事,典型的邻家女孩气质。大学毕业后,爸妈托关系安排她在一所重点高中当心理老师,一天到晚也没啥正经事。不过她天生像条金毛狗,就是谁见了都想凑过来撸两把的那种,不论男生女生都喜欢来找她聊会天。
二十多岁的她,不仅没谈过恋爱,也没任何童年伤疤,爸妈一直秉承素质教育,快乐第一,成人第二,成才第三,除了一些大的抉择帮她做好规划,其他的都是任她自由生长。
上班后离家远,江心言学过一段时间车,但科目二的时候直接带着教练把车倒进了沟里,这还不算完,她还能把车从沟里给倒出来,不仅结束了教练的执教生涯,也直接结束了自己的驾车生涯。
可爸妈舍不得宝宝被地铁挤来挤去,就在学校附近给她买了套公寓。从买房装修,到冰箱里食物的更新迭代,再到每周一次的保洁打扫,甚至是洗衣换床单,爸妈提供了一条龙服务。
妈妈开玩笑说,养她比养猫省点事,毕竟她不用别人给铲屎。
江心言一直是温室花朵,从小到大都是在爸妈的规划下走过来的,连个土坷垃都没踩到过。上学就是按点出门踩点回家,上班就是按点打卡摸鱼,下班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然后就跟小时候一样,一门心思地盼着寒暑假。
可生活在让人尝够了甜头后,总喜欢给人来点苦头。
她所在的心理教研组其他三位老师,三个月里,一个休了产假,一个休了婚假,还有一个干脆辞职考研去了。以江心言的资历,远没到接诊问题学生的阶段,好在她长在了大多数人的审美点上,一团棉花糖似的鹅蛋脸看着就治愈,学校就把她这只半熟的鸭子赶上了架。
给她安排的是一个高三女生。
见到学生的时候,江心言心里连着咯噔了好几下,居然是那个全校第一张子雯。
学校把这么个宝贝疙瘩交给我,到底是想借我的手毁了她呢,还是想借她的手毁了我?如果是嫌我鱼摸得太多可以明说嘛,用不着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丢我手上啊。
张子雯看上去乖巧文弱,再加上班主任说她没早恋也没其他出格的事,就是最近上课老走神,经常迟到早退。学校觉着不过是压力大,最多再有点青春期的情绪起伏,简单评估完以后,决定先让江心言跟她沟通一下,用江心言的没心没肺稀释一下她的焦虑,说不定就能受江心言影响直接人到病除了呢。
可江心言只是没心没肺并不是没脑子,面对这样一个第一位接诊对象,不可能一点压力都没有,她只好请了个师兄做外援。
好在张子雯比较配合,也没问什么过于专业的问题,第一次治疗很顺利地蒙混过关。
只是第二次咨询快结束时,张子雯突然对她说:“江老师,你跟别的大人不一样,你不怎么讲大道理,会听我说话。”
江心言尴尬地笑了笑,正在心里庆幸那是因为她压根就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就听到张子雯又说:“老师,那我能不能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心言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嘴巴就已脱口而出:“当然可以啦,只要不是违反原则的事,老师绝对保密。”
张子雯看着眼前这张比她还要稚气的脸,所有的防备顷刻间崩塌,脱口而出道:“我好想让他死啊,老师可以帮帮我吗!”
江心言菜狗现形,当场傻眼。
江心言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反应竟是“她这是要让我替她杀人吗”,江心言越想越害怕,嘴巴哆哆嗦嗦好久也没说出话来。
张子雯盯着她,眼睛里的光慢慢沉了下去。
江心言总算想起了自己老师的身份,极为苍白无力的说了句,“这样的事,告诉你爸妈应该更合适些,如果你一个人不好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她指的是想杀人的事。
“江老师,”张子雯对她毫不客气起来,“你是不是有病,我要是能告诉爸妈,还用得着找你?”
这种情况老师上课没教过,书上也没有,江心言彻底不会了,只能看着张子雯愤然地离开了咨询室。
凭江心言的水平,已经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对于一条咸鱼来说,责任就如同洪水猛兽,她也曾立志做一条翻身的咸鱼,可一个同事跟她说,咸鱼就算翻了身还是一条咸鱼,她一听有道理,就把翻身的念头给打消了,然后就再也没看过专业方面的书。
江心言平时没心没肺,但关键时刻还是有点脑子的,她还能想得到,这事她知情了,如果不及时上报,学生出了任何问题,她都有责任。
可学校比她还怕担责任,听了她的汇报,立刻喊来了学生家长。
在家长、班主任、教导主任以及校长的威逼利诱下,张子雯只能说出了实情。原来所谓的“好想让他死啊”只是一部网络小说里的人物,她最近学习状态之所以不好,也是因为那部小说。江心言全程陪着,但她没敢看张子雯一眼,一直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做错事被叫家长的是她。
江心言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新学期开学后,张子雯的状态更差了。
张子雯可是学校的重点保护对象,每天从班主任到教导主任,甚至是校长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她好好配合心理老师进行治疗。
张子雯虽然松了口,但她只愿意接受江心言为她进行心理疏导。
张子雯每次来咨询室都一言不发,就似笑非笑地坐着,看着江心言费尽心机的想要她开口,就像在看一只卖艺讨食的猴子。
这孩子就是蓄意报复,就是想虐她!
江心言被呵护了二十多年,这娇气鬼受不了气、吃不了苦、还不敢反抗,每天都觉得自己痛苦得要死。
这天周日,晚自习前又是给那小阎王疏导的时间,又是江心言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又是没得到一点回应。一阵委屈突然就涌了上来,她没忍住,眼圈红了。就在她准备辞职的时候,张子雯突然开了口:“老师,你看网络小说吗?”
江心言忽闪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表示有些意外。
“你知道花瓣文学吗?”
没等江心言回答,张子雯就拿出手机,发了条文章链接给江心言,然后把抓起书包往肩上一甩,站起来就走了。
江心言点进链接,发现是一篇才更了三章的悬疑网文,三个章节不到一万字,她反复研究了好几遍,既没看到那句“我好想他死啊”,也没看明白张子雯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个。
这是她自己写的吗?想告诉我什么?她被水鬼缠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日记里的记录比水鬼讲故事还恐怖。这个水鬼“我”应该就是全篇的线索,“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就应该是提示的悬疑点吧?
发完评论后,江心言就退出了花瓣文学,她的潜意识好像真的把作者当成了张子雯。
一想到最近的遭遇,江心言就充满挫败感,随手发了条朋友圈:今后摆烂,啥也不干!
老爸老妈很快异口同声回复:别呀,还指望你养老呢!
还有一堆同学同事给了点赞。
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一样,越来越觉得朋友圈没意思,越看越烦躁,一声不吭地退出了微信。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花瓣文学app的logo让她想起自己在那篇网文下面发表过评论,就点了进去,发现有新消息提示。
“北市群众”的读者回复了她的留言:
居然真有人在这分析腿毛的剧情,这脑子到底进了多少水。
江心言一愣,感觉这个人好像跟作者很熟。
“不会是张子雯的小号吧?”她心里嘀咕着,试探性地发了条私信过去:
什么意思?你跟作者认识?
江心言在网上的口吻极为冰冷,跟现实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本没指望对方会回复,没想到对方竟然秒回:
见过两次,差点被恶心死,她的小说全是五谷轮回之气(屁话连篇)。她是某书百万粉的大号,想上榜首的赶紧散了吧。
江心言:作者的文不太像成年人的文风,作者现在还是学生吗?
看似很正常的发问,实则在套话。
但对方可能是下线了,不再回复。
江心言真的打开某书搜索起来,视频里的她正在撸大腿,边撸边推荐着一款脱毛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