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芜琰的伤养得差不多，君祁天再一次召见，他进了宫，夜羽溪在王府里闲了一上午，中午时分的时候便去了慕府，凌宸煜还在那儿养伤。
慕衣衣早前就请过夜羽溪一次，让她有时间过来一趟，夜羽溪一直忙着照顾君芜琰，一直拖到现在，她进门便被慕衣衣拉着先诊了诊脉，而后才让她去看凌宸煜。
和夜羽溪想象的不一样，凌宸煜到现在也没醒来，整整十天过去了，他还昏迷着，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除了脸色苍白以外，看不出其他异常的地方。
夜羽溪回头问慕衣衣，“凌皇子一直没醒来过吗？”想起来所有的事，夜羽溪不知该不该记恨凌宸煜，他救她是真，抹去她的记忆是真，他对她的好是真，利用她也是真，理应功过相抵，夜羽溪抿唇，有几分纠结。
“羽溪，你知道你为什么失忆吗？”慕衣衣看着夜羽溪问，神色复杂。
夜羽溪点头，“我知道，凌皇子给我服用了忘心草。”这是她从苍茫山回来之后杨云说的。
“那你知道凌皇子在给你服用忘心草的时候也给你种下了食忆蛊吗？”慕衣衣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凌宸煜，又问。
夜羽溪眸子里出现震惊的神色，半晌也没才反应过来，她就说慕衣衣为什么一进门就抓着她把脉，原来是这样，她顿了顿才问，“食忆蛊是什么？”
慕衣衣让夜羽溪坐下，一步步给她解答，“我没猜错的话，你失忆后在宣王府的这段日子，宣王没少带你去熟悉的地方吧？也没少情景再现吧？”
这是君芜琰从她这儿讨教的方法，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能让夜羽溪想起来一些和君芜琰的过往的，然而奇怪的是，她什么也没想起来，直到坠崖失忆，她脑海里都没有关于君芜琰和她一起的过去。
“这和食忆蛊有关？”夜羽溪问，皱着眉头，“可是我能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啊。”比如被推进池塘里，比如被追杀坠崖。
慕衣衣并不意外，“你受了刺激能想起来小时候很正常，忘心草和食忆蛊的作用都是让人忘情忘爱，所以你不记得宣王和你之间的爱情，也不记得和我们之间的友情。”
夜羽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视线转移到凌宸煜身上，“所以这和凌皇子醒不醒来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才会问你。”慕衣衣没好气的看一眼夜羽溪，继续解释，“食忆蛊是子母蛊，子蛊在你体内，母蛊在凌皇子体内，只要你试图想记起什么，子蛊便会不安分，凌皇子那边的母蛊就会有所察觉，从而在他体内躁动，让他痛不欲生。”
夜羽溪点头，突然想起来凌宸煜加急让她赶紧回侵越的书信，似乎就在她记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那会儿，现在想来，定然是因为母蛊有所异动，他知道了她在恢复记忆，所以才那么着急让她回去。
“那他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我的记忆全部恢复了？”夜羽溪忍不住问，讨厌死了这该死的蛊毒，尤其是这种左右脑子的东西。
“不全是，他醒不过来有一半是因为我在他的汤药里加了安眠的草药。”慕衣衣神色有些纠结，接收到夜羽溪惊讶的神情，她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接着说。
“这么说吧，食忆蛊的子母蛊是相连又相克的，子蛊没能压制住你的记忆让你想起来，它便会死在你体内，变得毫无用处，而母蛊却会因为子蛊的死亡而此消彼长，在凌皇子体内大肆繁殖。”
比较能理解的说法，慕衣衣话落便神色凝重的看着夜羽溪，后者却是皱眉，问，“所以，他会失忆？”
慕衣衣露出一个挫败的表情，“不会失忆，但是母蛊会反噬，让他逐渐失去爱人的能力，换句话说，母蛊会吞噬他的人性，把他心里最阴暗的部分放大，让他变得毫无感情可言，那些现在对他来说可能美好的东西也有可能全都变样。”
“什么……”夜羽溪惊讶得失语，这样的结果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她看着昏迷的凌宸煜，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办法除掉他体内的母蛊吗？”
“除非他死。”
慕衣衣的一句话把夜羽溪打入谷底，她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凌宸煜从一开始让她服下忘心草的时候就没给自己留下退路，他这么做是想让她对他心存着愧疚过一辈子吗？
好半晌，夜羽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醒来之后就会变成你说的那样吗？”
“不会，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之所以让他昏迷着，是想你们之间应该有话要说，我担心醒得太早他就自己走了，所以……”慕衣衣咬咬唇，话没说完。
夜羽溪点点头，让慕衣衣先出去，她在屋里静坐了片刻，笑容有些苦涩，“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打从凌宸煜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夜羽溪就觉得此人过于复杂，他们不会是一路人，但上天却阴差阳错的让他们之间反复纠缠在一起，失忆后，夜羽溪以为他们可以做朋友，可以做知己，从没想过他会对自己动情。
但事情却一步步演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凌宸煜对她狠，狠得让她忘记所有仅仅以他作为依靠，可他对自己更狠，子母蛊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他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用生命在做赌注，夜羽溪不知道该说他果断还是没人性。
等他醒来，等母蛊在他体内肆虐，他们之间最后可能连陌路人都算不上，夜羽溪曾经问过凌宸煜的理想，他说是统一洛川大陆，如今的局势风云变幻，他在侵越，她在北冥，最后大抵都逃不过生死相对的时刻。
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段记忆逼得他们不得不站在你死我活的两端，夜羽溪感慨万千，最终却只是浅浅的勾了勾唇角，让慕衣衣别在他汤药里加安眠草药。
他不能一直这么沉睡着，在侵越待了近半年，夜羽溪太清楚那边的局势，没有凌宸煜，侵越朝堂绝对乱成一锅粥，受苦的只能是平民百姓，他必须要回去。
慕衣衣没问别的，见夜羽溪还在旁边等着，她便从药箱里拿了两颗药丸，碾碎了放在汤药里，交给杨云给凌宸煜喂下去，他没一会儿便醒了过来。
身体的疼痛已经在他沉睡的过程里消散，食忆蛊母蛊的繁殖并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刚醒过来的他还是夜羽溪熟悉的那个凌宸煜。
他眨了几下眼睛适应突然强烈的光线，花了一会儿回忆整理发生过的事，转头看见夜羽溪在床边，他难得的勾了勾唇角，笑得有几分苍凉，“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他知道她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对他，她现在应该只有恨了吧？毕竟是他生生将她的记忆抹去，让她和君芜琰分离了这么久。
夜羽溪没点头也没摇头，菱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凌宸煜始终垂直眸子，即便是坐起来也没看她，而是抚着曾经因为她慢慢恢复记忆而刺痛的右手，神色莫名。
“我应该恨你的，可你救了我的性命是真，待我的好也是真，所以我不会再去责怪什么，你我的牵连到此为止。”划清界限，回归到最开始的状态，她或许能找到一丝平衡，就当她自私好了。
凌宸煜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她，“你说过，若我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这句话，如今也不做数了吗？”薄荷音里带上了失落，凌宸煜的眼神看起来很受伤，那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神情。
“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只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罢了。”夜羽溪沉默了好久才回答，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当初种下子母蛊的时候，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想过。”何止想过，想了很久，只有这样，他才能狠下心对付她和她的国家，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的利用她，而不用被内心的情感控制。
凌宸煜想着当时的自己，其实，他也是在和自己做一场盛大的赌博，赌她永远想不起来，永远属于他一个人，可他错了，他低估了夜羽溪对君芜琰的感情，这样的结果，说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吧。
不管想让夜羽溪对他怀着怎么样的感情，但让她看着他一点点失去人性，因为她和君芜琰的感情变成她最陌生的样子，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再忘记他了吧？
凌宸煜如此想着，心里竟生出了丝丝的欣慰，目光有些热切，夜羽溪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却听他掷地有声，“羽溪，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请你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这样，她就更不会忘记他了，终其一生，他都会永远留在她心里。
夜羽溪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出了房门，回到宣王府心情也闷闷的。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最后却落在了被道德谴责的那一方，她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无力，除非杀了凌宸煜，造成的后果让她从受害者变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无处申辩，无法言说。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憋，憋得夜羽溪大吼了好几声也没能将心里的不快发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