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火光渐渐消退。
冷庭誉带着苏蘅芜乘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罗广兰的马车紧跟在他们之后。冷庭誉发现罗广兰时,不知道罗广兰受了什么刺激,已经分明认不得冷庭誉了,见了人就咬,狂躁的骇人。若非罗广兰手指眉间有一颗暗红色的小痣,冷庭誉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当时,外头的火光越来越盛,仓皇失措的呼救声,尖叫声,声声不绝于耳。时间紧张,冷庭誉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罗广兰的穴道。
后来在车上解了罗广兰的穴道,罗广兰又继续撕咬起人来。冷庭誉索性喂了罗广兰一颗安神丸,如今罗广兰还在沉睡中。
冷庭誉觉得总算对姨母有个交代了。
车子一直快到天明时才追上罗夫人一行人。
落脚在一片密林里。
一群人又饿又困又乏。
护卫们拿来了干粮与水,又打了野物来烤着吃。
罗夫人在看到罗广兰时果然失声痛哭,哭声吵醒了罗广兰,她披着发一口咬在了罗夫人的手背上。
血都渗了出来,罗夫人却满面笑意,搂着罗广兰竟然低声的吟唱起来。
冷庭誉低声询问苏蘅芜:“她可是生了病?”
苏蘅芜观察了罗广兰有一会儿,闻言摇了摇头:“是受了刺激了……”
冷庭誉不再说话。
罗广兰竟然在罗夫人的歌声里渐渐平静下来,却依旧认不出罗夫人。
饶是此,罗夫人却已经心满意足。
等到了晚上,一行人又开始出发。
这样周而复始,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河北。在入城前,一行人在外支起了帐篷,洗漱干净后,乔装成商队进了城。
到了河北地界的第五天,京城的消息传来。
新君与几位皇子在元宵宴上丧命火海,先皇唯一存活下来的五皇子被立为新君,尊燕贵妃为太后,定南候为摄政候。
与此同为流传的还有定南候世子燕南风与原配妻子苏蘅君和离,娶了出身平国公府的孟河洛为续弦。
据说为此,京城里已经炸开了锅。但新君当政,大赦天下,并赦免了大齐三年的赋税,人心大体是稳定下来。京城里议论纷纷的却是新燕王世子的新婚妻子的出身问题,有人说其母是当年名冠一时的容粲,也有人议她和亲哥哥孟江枫牵扯不清。传闻更是讲孟江枫在孟河洛嫁入定南候府的当天,绝食了三天,好在被救了回来。
京城里的事情传到河北都已经如此沸沸扬扬,可想而知京城里这些议论有多么厉害。
苏蘅芜在听到这些消息时,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当年容粲真的是生了一对双胞胎。
而她和孟河洛阴差阳错的互换了灵/魂。
那么,这些消息冷庭誉都能知道,她的身份,她和孟河洛长相一样的身份,冷庭誉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苏蘅芜躺在床上辗转了一夜,决定向冷庭誉坦白。
如果冷庭誉不觉得她是异类,并且依旧对她用心,苏蘅芜想拼一把。
如果冷庭誉他介意……那么,她还是选择……躲起来默默守护着冷庭誉好了……
苏蘅芜约了冷庭誉夜谈。
到了晚上,冷庭誉入了苏蘅芜的房间,一把搂住苏蘅芜,欺身过去就要吻住她。
苏蘅芜心里苦涩,她心里有事忙推开了冷庭誉。
冷庭誉看出她有心事的样子,不放心的牵了苏蘅芜的手,柔声道:“阿芜,无论什么事什么人,你都别怕,有我在呢?”
他说这话时,表情真挚恳诚,这么好的人,她却不配拥有。苏蘅芜心里有些怅然的疼痛。
她暗自横了心,垂下了头,声音低沉:“说起来,我们真正相处起来,时日短的厉害。世子,你说你爱我要娶我,是不是有些草率了?”顿了顿,她又道,“你又不了解我。你可知我的过去?”
冷庭誉一直都知道苏蘅芜是有事情瞒着他的,他也等着如果苏蘅芜够信任他的那一天告诉他,同时他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是无论如何不会错过她的。
冷庭誉看着苏蘅芜说完这些话,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那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是强自装着坚强,而事实上却是随时在一刻就会倒下去的模样。
冷庭誉心疼的想抱一抱苏蘅芜,却被苏蘅芜退后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冷庭誉不喜欢这样,他回应苏蘅芜道:“阿芜,你读书那么多,肯定知道那句“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阿芜,说出来不怕你觉得我孟浪,其实在救你的那个下雪天,我抱着你时其实就已经有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荒唐不曾深想,后来你被人送上了马车被带走,我面上没事,心里却是紧张的,我进宫亲自夜探除了是要寻表妹外,也有想看看你是不是被藏身入宫里了,因为在此之前,我的人按着几辆马车的方向搜下去,都没有结果……“
冷庭誉说着话,迈开步伐向前两步。
两个人距离又只在咫尺了。
离冷庭誉这么近,苏蘅芜觉得要脱出口的话那么艰难。只是,这事若不说出来,苏蘅芜总觉得自己有欺骗的嫌疑。
而这种带着秘密在爱的人面前生活,也痛苦。
苏蘅芜心一横,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猛的扭过身子去,背对着冷庭誉。
冷庭誉一愣,忍不住伸出手想扳正苏蘅芜的身子。
苏蘅芜制止了他。她道:“你别说话,也别离我太近,你先听我说完……”
冷庭誉却忽然有些不想听她这么说。他的决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她呢?定南候世子燕南风他是见过的,也是翩翩少年,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冷庭誉光想想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他怕,怕苏蘅芜心里已经先走进了燕南风……
苏蘅芜却已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我从小被认作是不祥的人,十八岁之前不能让安宁伯府以外的人看见,不然会给安宁伯府带来灾难,我也会有生命危险……我住在芝兰苑,陪伴我的就是我曾请求你帮忙寻找的梅妈妈……我那时觉得孤单,想见识一下外头的繁华,想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安宁伯就带我去了一次寺庙,在厢房后院,我戴了薄纱弹了一曲,却被定南候世子燕南风与长公主府的顾中冷瞧见,燕南风四处打听我。安宁伯夫人则让外头散布消息说弹琴的是苏蘅君而不是我苏蘅芜……这些可能与事实真相会有些差异,毕竟是我后面根据得来的消息零零散散拼凑出来的……这些原本我什么都不知道,苏蘅君大婚前夕,她借口害怕让我陪着她,却不想一时大意,太过相信她,喝下了迷/药,还被用了那种药……”
什么那种药?冷庭誉听到这里,看到苏蘅芜窘迫绯红的脸庞有些心惊的明白,却还是不死心,他小声的追问了一句。
“什么药?”
话一脱出口,冷庭誉就后悔了。
苏蘅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一片平静。
她的声音又柔又轻:“是春/药……”话说完,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落,雪白的小脸清丽的恰如梨花落雨。
冷庭誉心里泛起心疼,他再也不顾苏蘅芜之前让他不要说话不要靠近的话语,从身后一把环抱住苏蘅芜。
冷庭誉急急劝道:“阿芜,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我们好好的,我爱你,你也喜欢我,咱们在一起成亲生子好不好?”
苏蘅芜想起那夜撕裂般的疼痛与被药控制住的自己的表现,泪如雨下。她哭着道:“不,你就让我说出来吧!”
那噩梦一样的经历,如果不说出来,埋藏在心里,让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欺瞒爱人的女子,怀揣秘密,活在阴暗里。
说出来,也是个了断。
冷庭誉就听到她说道:“新婚之夜原本应该是燕南风与苏蘅君度过,却换成了我……到了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有点意识时,却被人灌下了毒药……”
冷庭誉将浑身发抖的苏蘅芜紧紧抱在怀里,温柔的热抚摸着她,却依旧能够感觉苏蘅芜的身子在发抖。
冷庭誉诱哄着她问道:“那灌你毒药的是人是谁?”
苏蘅芜不明所以,脱口而出:“苏蘅君的奶嬷嬷许妈妈……”眼神里又有些迷惘,“以前许妈妈跟着苏蘅君来芝兰苑瞧我,她还会给我梳很漂亮的发髻,柔声细语的喂我喝粥……我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一下子都变了……”
想到了伤心事,苏蘅芜眼泪纷纷如雨下,声音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冷庭誉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温柔的跟她说话。
或许是因为苏蘅芜感受到了冷庭誉眼里的温柔,或许是看见了冷庭誉心里的柔情,她心里虽然有些迷惘,迷惘他不介意吗?不会因此看不起她吗?可另一方面,压在心底里的石头还是挪了挪位置,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蘅芜渐渐身子不抖了,手也慢慢有了温度。
冷庭誉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急急的表白:“阿芜,你不要多想,我这人一根筋,我认准了你就是你……”话刚说完,又俯下身子去吻她的眼泪,咸咸的,涩涩的。
俩人彼此握着手,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苏蘅芜才又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却住在了平国公府的宝霞阁,成了平国公府的七娘子,名字从苏蘅芜变成了孟河洛……再后来,平国公告诉我,我的母亲是容粲,我和我母亲长得十分像,平国公手上还有一块玉牌,而另外一块玉牌我在梅妈妈手里也见到过……我那时候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母亲当年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可我不知道原本的孟河洛去了哪里?直到今天听到消息,才知道她没有死,她嫁给了燕南风……”
冷庭誉一时有些懵,理了一下才道:“你是说你和孟河洛交换了灵/魂?”
苏蘅芜困惑的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只是为什么这样,我也不清楚……”
冷庭誉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可是想想也是有过这样的传闻的,他笑着安慰苏蘅芜:“虽是奇怪,书上却也是有记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