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中冷回到长公主府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长公主居住在翠薇居里,顾中冷下了马就直往翠薇居而去,一路上公主府处处悬挂彩灯,灯光映着地上的皑皑白雪,闪着奇异又奢靡的光。
顾中冷的脑海里就闪过下午时同燕南风街上走时看到的那些躲在空店门前的流民,他们冻成一团瑟瑟发抖,妇人怀抱着小儿,面色青紫。
顾中冷脚步走的更急了。
长公主是圣祖最爱的公主之一,当年任着长公主嫁给长公主自己相中的文定候顾奇兰,婚后生育三子一女,夫妻琴瑟和鸣。
长公主生活一向精致奢侈惯了,顾中冷见了长公主的屋里,顿时热意夹着花香扑面而来……
进门处是丈宽的水晶玻璃缸,里头养着各色的锦鲤,颜色瑰丽,长公主正拿了特质的鱼料往那水里撒。
锦鲤蜂拥而上。
顾中冷的九岁的幼妹依偎在长公主身边,眉目如画。
顾中冷喊了一声:“母亲!”又摸了摸幼妹顾瑰宝的脑袋,“今个儿都玩什么了?”
顾瑰宝不满的挣脱顾中冷的手:“都说了我长大了,不能摸脑袋了……”
长公主瞥了一眼顾中冷,单刀直入的问道:“有事找我?”
顾中冷点点头。
长公主便让顾瑰宝屋里的嬷嬷带着顾瑰宝出了屋子。
顾瑰宝回头瞪了一眼顾中冷。
“来我书房说话吧!”
长公主先走一步。
顾中冷紧跟而上。
“今个儿去平国公府,可有收获?”
长公主问道。
“我碰到了她!”
顾中冷将遇到苏蘅芜的事同长公主说了之后,言辞恳切的冲长公主道:“母亲,孩儿想求娶她?”
长公主与驸马本是情投意合相结合的婚姻,对顾中冷的说法倒也不置可否。
只是,她总要看看顾中冷眼中要娶的美人是什么样子?
还要了解一下。
如今只知道平国公府的二少爷孟江枫喊她表妹,却姓甚名谁,父母兄弟是谁却是一概不知。
长公主望了望窗外:“今年的雪景倒是好看,说来公主府也多年不曾办过梅花宴了,不如就定在大后日将这梅花宴办起来,也让我见一见你口里的这位姑娘……”
长公主既然这么说了,顾中冷就知长公主已是答应了一半。
只是想到那孟江枫追缠苏蘅芜的样子,顿时又觉得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上的感觉,这让顾中冷十分不安。
此时不安的还有定南候世子夫人苏蘅君。
傍晚的时候,定南候世子燕南风喝了酒归来,一身酒气。
苏蘅君的奶妈妈许嬷嬷立马劝起苏蘅君来。
“世子眼下喝醉了,正是虚弱需要关心的时候,世子夫人去端了醒酒汤过去,温言温语的关怀一番,世子的心也是肉长的,说不定就感动了呢……”
苏蘅君端着醒酒汤来到定南候府的清和堂。
这里原本是燕南风成亲前的住处,后来定南候府专门整修了定南候世子的婚房。
可谁能想到,定南候世子统共只在新房里住了一个晚上,就又回到了清和堂住。
这让苏蘅君成为了定南候府的笑话!
燕南风的随仆惠山和淮水亲自把在门口。
苏蘅君就有些生怯。
倒是她的奶嬷嬷许妈妈将腰杆一挺,指着惠山和淮水就开骂:“不长眼的东西,没有瞧见是世子夫人来了,还不说好生的迎了上去,倒在这里当起了门桩来,敢情是当看门狗来了……”
惠山和淮水是定南候府在燕南风小时候就从庄子里挑出来的为燕南风的贴身随仆,在府里头一向也有些体面,何曾受过这种骂到脸面上的侮辱。
惠山就握紧了拳头。
却被淮水扯了扯衣服。
淮水笑的一脸和善:“许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定南候府夫人对世子爷吃穿俱用一向亲力亲为,都要亲自操持交代下去……刚夫人屋里的雁容姐姐已经来送过醒酒汤了,临走时交代,说让我们两个好生在外头守着,让世子爷好生睡个好觉……不要被打扰了……”
许妈妈气的脸色涨红,她在安宁伯府素来得安宁伯夫人看重,又管着苏蘅君屋里一应大小的事,极少被人如此抢白,当下气的手都发抖。
倒是惠山似笑非笑:“莫非,许妈妈觉得咱们候府夫人说的不对?”
苏蘅君忙上前,拉了许妈妈,又冲惠山与淮水两位客气的笑:“夫人岂会不对?倒是我原本想着世子醉了酒,怕他难受,特亲手做了醒酒汤,既然已经喝过夫人送来的醒酒汤了……我倒也放心了……”又叮嘱,“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照顾世子……耳朵都警醒点……”
惠山笑嘻嘻的应了。
倒是淮水一本正经的道:“等世子醒来,奴才肯定会对世子说起世子夫人前来送醒酒汤的事……下雪天,路上滑,夫人路上小心……”
苏蘅君笑笑,看了许妈妈一眼,两人原路折了回去。
人伤心时,风雪倒是应景,竟是越下越大了。
来时,苏蘅君只觉得浑身都被冻的发冷。
等回去的时候,又觉得满心都落满了风雪。
她摇了摇头,有种大势已去,无力追回之感。
走在她身旁为她小心翼翼撑伞的小丫鬟一抬眼就看见苏蘅君满脸都是泪痕,眼睛红红的,不觉一呆,脱口而出:
“世子夫人,你怎么哭了?”
苏蘅君脸上闪过窘迫,甩手一巴掌给了那小丫鬟。
恨恨的走了!
许妈妈冲那小丫鬟柔白的脸上狠狠拧了两把,那小丫鬟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许妈妈冷笑:“你不也会哭?”骂道,“多嘴的小蹄子,罚你跪这里半个时辰再起身……”说完,不顾那小丫鬟求饶的神色,捡起掉落雪地上的伞,追上苏蘅君。
苏蘅君回头,看到跪在雪地上的小丫鬟。
“别是不妥吧?这么大的雪……”
许妈妈果断道:“这些个小蹄子就该罚罚,也免得出门乱说……冻不死她,她皮厚实着呢……前个儿还和夫人屋里的丫鬟在外头咕咕唧唧半天,一准不是个好东西……”
苏蘅君神色悻悻然:“也不怪她们,我如今这个样子,原也就是供人茶前饭后谈笑的……”
许妈妈不同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才哪到哪,这往后的日子,骑驴看唱本,长着呢!”
苏蘅君不说话,低头走得快了起来。
许妈妈在一旁忙着撑伞。
等到了摇翠园,苏蘅君闷闷的直入内室,趴在锦被上哭。
许妈妈进来,也不敢劝,站在一旁,等苏蘅君哭够了,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又让小丫鬟打水来。
却不曾让小丫鬟进屋来,许妈妈挑开门帘接了水来,就打发小丫鬟去的远远的。
许妈妈心下叹息,说来,自打跟着苏蘅君来到这定南候府倒是对亲自侍候苏蘅君驾轻就熟了,以往在安宁伯府时,她不过是指挥着下头的小丫鬟们行事。
许妈妈低头苦笑一下,心道:这杀人不过头点地,世子这样晾着世子夫人,就跟利剑似的时刻悬在人心上,就怕稍有差错,被人看出马脚,被那利剑刺中……
或许,早就被看出马脚了吧……
许妈妈不免有些忐忑。
原本趴在床上哭泣的苏蘅君直起身来,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得……
许妈妈不免心疼道:“世子夫人还年轻,当好好保养自己,这万一哭坏了眼睛,一辈子的事……”
苏蘅君闷闷道:“保养给谁看!”
许妈妈不免沉默下来,才又在脸上重新挤出笑来:“何苦说这丧气话呢!当年咱们伯府夫人,嫁给安宁伯时,一开始也是夫妻两个磕磕绊绊,还吵的老安宁伯都惊动了,那时候安宁伯为了气咱们伯府夫人,一个又一个将不安分的小丫鬟往屋里拉,老安宁伯夫人更是为了和安宁伯夫人打擂台,还外头挑了良家女子进府给了安宁伯消受……那时候安宁伯夫人也是天天以泪洗面……这不后头,安宁伯夫人和安宁伯不也相敬如宾……日子还长着呢,世子爷这是还年轻……”
许妈妈说着话,拿了棉纱帕子在水里浸透又拧干,为苏蘅君擦脸。
“这眼睛肿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肿……”
许妈妈唏嘘。
苏蘅君有些烦躁:“怕什么,左右也不会有人来摇翠园,肿不肿的也没人看见……”
许妈妈苦口婆心劝道:“我打小跟着安宁伯夫人,是安宁伯夫人的丫鬟,别的不敢说学到了什么……但有一点,安宁伯夫人一句话,让我至今还记得……”
“什么话?”苏蘅君问道。
许妈妈为苏蘅君好生净脸后,将苏蘅君扶到雕花水银镜前,开了描金绘仕女图的小瓷瓶,取了豌豆大的脂膏,化在手里为苏蘅君仔细的涂了起来。
“咱们伯府夫人说啊,这女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亏待自己,不能邋遢不能不体面,无论好时候坏时候,将自己收拾齐整了,自己光鲜了日子也更有盼头,而且指不定哪天就会有奇迹发生……万一那天恰好是自己邋遢的样子出现,以后想想可不得屈死……”
“大小姐,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咱们啊,甭管他人什么态度,咱们自己不能给自己气受,将自己收拾的更加光鲜亮丽,也让那群人看看……咱们并不是仰人鼻息过日子,有了他日子也好,没了他,咱们日子也能过好……”
许妈妈打开紫檀木的盒子,从里头挑了一把刻花纹的牛角梳,将苏蘅君的头发自上到下一遍一遍的梳……
苏蘅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浮肿,双目无神,面容憔悴,脸颊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