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里疑惑归疑惑,春生并不敢马虎。连卫总管都冲那三小姐行了礼,何况他。
春生慌乱的赶紧也行了礼。
只是不等他行完,已有一个略显稚嫩的清冷的女声道:“卫总管这般行事匆匆,可是要去寻我?“
卫林一怔,看了不远处从几个丫鬟挡着的中间露出头的三小姐盈光,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卫林又忙低下头垂眸道:”三小姐料事如神……“
他说完,迎面去看三小姐盈光。
盈光只道:”既如此,卫总管就在前引路吧!“
卫林点点头应是。
冷仲然握着玉佩听到外头动静,几乎用飞奔来形容才合适,他快速到了门口,准备大开着门大喊一声那个人的名字,却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忽而心中又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一时,冷仲然心中滋味百感交集,不觉后退了几步。
等卫林到了门前回话说三小姐盈光已经到了时,冷仲然已经端坐在内殿里的设的桌案前。
冷仲然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似乎要跳出胸腔来。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力争使自己的声音不透出颤抖,他道:“让她进来吧!“顿了顿,又冲卫林道,”卫林,你先回吧!“
卫林一惊,快速抬头看了一眼一门之隔的里头,又低下头应了一声是,紧接着又冲三小姐盈光伸出手来,做个手势:”三小姐,请!“
盈光点点头,并不多说,推门进了屋又带上了门。
卫林站在门外踟蹰了一会儿,到底因担心老燕王冷仲然的安危,并没敢走远。
冷仲然原本是背对着门的,听到动静,他慢慢的转过身来。
目光在接触到盈光时,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惊讶恐慌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冷仲然问道:”你是谁?这块玉佩你究竟从哪里来的?“
声音有些冷硬。
盈光却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向前走近冷仲然。
冷仲然瞧着盈光越走越近,念起那块玉佩,与这张虽幼稚却有些相像的面孔,冷仲然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开口说话,他甚至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颤抖带着激动带着期盼。
他听见自己问出来:”慕容,是你,对不对?“
却没有人回答他。
盈光是沉默的,沉默的向前走。
等她终于走到与他只有一步之隔时,她才终于停了下来,她向冷仲然伸出手来。
冷仲然仿佛被定下了咒语一般,一动不动。
稚嫩却清冷的声音道:“坐下!”
语气毫不客气,似命令一般。
可冷仲然却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
紧接着,他任凭着她抬起他的下巴,目光放肆的在他脸上每一寸每一寸的扫了起来。
冷仲然不觉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怕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就不是他所想了。
他又一次颤抖着道:“慕容,是你吗?”
盈光不说话,依旧专注的打量着冷仲然,并将手指放在唇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冷仲然抿了嘴,目光却攀援上去,想和他目光纠缠。
只是面前人的眼睛此时深的如一潭水,让他情不自禁想跳进去,却又触碰不到底。
就在他想,她要这样看多久时。
面前人忽然将目光从他脸前移开。
冷仲然心里登时说不出的怅然。
盈光退后了两步,忽的一笑,她柔声说道:“你老了……”
一瞬间,狂喜弥漫冷仲然的心头。他砰的一声站起来,这才不合时宜的发现面前站着的人如今只到他腰部。
冷仲然脑子有短暂的空白,很快他张开双臂,他想将她揽入怀里。他道:“慕容,你回来了……”
盈光闭了闭眼,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来,只是并不说话。
冷仲然有些害怕,他用力想将她按到怀里去。
盈光却后退了两步。
冷仲然的目光有些受伤,他望着她,依旧张开双臂,他说:”慕容,让我抱抱你!这么多年来,我做梦都想抱抱你……“
他说着话,眼圈红了。
盈光撇过头去,忽想起从前他一这样眼圈红了,再说了软话,她就放心大胆的让他拥抱,毫无芥蒂的重新接纳他,相信他。
可是时间久了,她发现他不仅在他面前会眼圈红了说了软话,他在旁的面前也会,甚至他还会因了他娘老燕王妃的一句话,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她。她是很久很久之后一人到了别院,才渐渐的想明白,他可能也是爱她的,但并不爱她的全部,她对他满腔的信任,他却对她信任越发薄弱。或者她一开始就该以死相逼让他不能答应娶了长平公主,毕竟当时说的严重,可事实上燕地当时却远远达不到那个危机。
她那时不该在众人的劝说中妥协,并相信了他说的”我是为了大局才娶的长平公主,可我满心里只能容下你,再也放不下别的女子。我这一辈子都只爱你一个女人,绝对不会碰她一下……“
她在无数个煎熬的日夜里记得他当时红着眼圈,诉说衷肠。她的同胞姐姐特地从罗府赶来,还劝说她,世间像燕王这样痴情的男儿哪里去找?你就且知足吧!
她想如果退后一步是幸福,那她就再退后一步。那时的她自动忽略了庄子里的庶子庶女还有那几个老燕王妃给他安排的侍妾。她也似乎忘了当时也做了保证,甚至还下跪求她,求她不要对他冷淡要理解他。
总之,她答应了他迎娶长平公主入了燕王府。
可谁想,他还是和长平公主一夜欢好……
再后来,还有那个卫鸾……
兴许,卫鸾之后还有其他人……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之所以美好,不过是因为世人多做不到,所以才觉美好才觉珍贵。从来物以稀贵,不论人事皆是此理。
盈光叹了口气,稚嫩的面孔甚至还没有洗去一脸菜色,忽的就染上了不合这张脸年级的表情。那表情里有怨恨有怅然还有说不清的情绪在其中。
她想,即便当初她以死相逼让他不要娶长平公主或者之前也以死相逼让他不要接受他的母亲老燕王妃为他选的侍妾,是不是他承诺给她,她也相信了的爱情就能守住?
可是怎么可能?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郎要寻别的女子,难不成她还能用根裤腰带将他拴在腰间不可。她阻得了一回再阻得了两回,难不成还能一直那么阻拦下去?
想起他们最后的对话,她质问他为什么一次次说话不算话。他却答她:“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我并没有做错,若说错也是错在以往过于宠你,惯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妇德贤良?”她倔强的仰头,硬生生的将眼泪逼回去,冷冰冰的对他说:“若非昔年相信了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根本不会嫁进燕王府……“她以为她抛给了他狠话,他会后悔会愧疚,至少会说一句:“对不起,我愧对了誓言,可我做不到誓言……”她当时甚至想,若是他真这么说了,她还会原谅他的,只是可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满心满意的装着他了。可是他当时却是冷笑了很久,然后盯着她说:“那些不过是哄你的话,你又不是孩子,竟也当真,你未免太过于天真。况且,这些年,我也颇为宠爱你,又给了你燕王妃的尊贵,就算是东西王妃,你也是东王妃,在帝女出身的西王妃之前。荣华富贵你也跟着享了,你还有什么好作的?”
她记得,她第一次听到他露出那样的嘴脸,她甩了他一耳光,骂他:不要脸!他当时气急败坏,推了她一下,并且扔下话来:“你真以为你是天仙,长得和你一样的我不是没见过,又比你温顺又比你年轻……”
她拼了力气忍住泪,将他打了出去。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新收用了一个叫卫鸾的女子,听说和她十分肖像。
后来她果真又知道,他原来夜夜歇在卫鸾那里。
炎热的夏季一过,原本热热闹闹的惊鸿山园,满园子里的花开始零落成泥碾作尘。
她于是搬去了别院。再后来她越来越没精神,直到弥留之际,她才听到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原来她每日吃的饭菜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个在冷仲然口中一直愧对了多年又善良又大度又有风仪的长平公主,兴许还有一直视她为眼中钉的老燕王妃。
除了她的儿子冷庭誉,她没有什么牵挂。想着死了兴许解脱,哪里知道那长平公主如此凶狠的心肠,竟然暗地里寻了妖道做法将她的魂魄收了起来,并放在火上冰上让她煎熬这么多年。
她曾以为兴许这就是她的结局,就是死了也不能解脱,却想不到那妖道忽一日回来醉的不省人事,自己一头撞上了尖锐的利器上,却是一命呜呼了。
而她也忽感轻松。
再醒来,却已经成了水榭里那个三小姐盈月。她的新身份要喊昔年的卫鸾为母亲,要喊冷仲然为父亲,要喊亲生儿子为王兄。
这一切打的她措手不及……
她还发现她竟然还随手带了一块玉佩,那是她生前,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竟然在成为水榭里的三小姐盈月后,那玉佩也跟在她身边……
想来兴许是冷仲然将那玉佩陪葬给她了吧……只是不知道怎么落到了那妖道手中,她的魂魄曾常常见到那妖道把玩着那个玉佩……
后来,她魂魄得以自由时,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落在妖道屋里的玉佩……
她以为她会投胎转世,从此不再碰到冷仲然。却是不曾想,她却成了他的女儿……
一个庶出的打小痴傻的关在水榭的女儿……
冷仲然见面前的女子久久不再说话,他用力的摇晃着她,企图让她回过神来多看他几眼。
他喊:“慕容,慕容……真的是你吗?慕容……”
她从回忆中中断,低头看了一眼那几近半蹲着的冷仲然,他虽没有剃发,却穿着一身僧袍,头发里不时能看到灰白的发……她适才打量他的脸,她记得他的脸上已皱纹重生,好似老了好多岁……
八年的功夫,他已经如此老了……
感受到冷仲然依旧在摇她。
盈月忽的笑了。
冷仲然彻底愣住,不明白她这一笑是何意。
盈月却忽然道:“我是慕容又如何?不是慕容又如何?我如今是盈月,身上流淌着你的血液,说来,我该喊你一声父王啊……”
冷仲然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失去了血色。
他哆嗦着不能说出完整的言语,只是指着她,似在质问:她为何变成了盈月?这一切怎么回事?“
盈月却忽的凑近了他的耳朵,她一字一句道:“你忘记了当年你我大婚的夜晚,你曾戏言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