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吓了一跳,指着卫鸾眼底下两个深深的黑眼圈问道:“侧妃,你怎么了?”
卫鸾昨晚原本有一肚子话想同人诉说,但过了一夜,她又想开了。是不是她的女儿又能怎样,盈光当年烧坏了脑子,如同失了魂魄,如今霍然开口,确实诡异,也不过是原本的身体空壳里住了一个灵魂罢了。
也罢,只要谁占了盈光的身子,那就是盈光。只一点,那人若是不好生珍惜盈光的身子,那么,卫鸾是心下打定主意必是要拼命的。
心中既然已有了计较,因而当下春芽问起卫鸾的黑眼圈是如何,卫鸾就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又指了指盈光的床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卫鸾蹑手蹑脚的穿戴好走出屋子。
劈材烧水做饭,跟以往八年来一样的早晨。
只除了灶间米缸里多了米面,别的似乎跟卫林来之前并没有两样。
卫鸾却总是心有些慌慌,并不时的探头看向外头。
一次两次三次,春芽也发现了卫鸾有心事。
春芽试着问她。
卫鸾却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春芽也只得作罢。
其实卫鸾自己心里明白,她不过是在等燕王府的主管卫林可否会送来衣服料子。她说不清心里是期盼还是不期盼,只是内心深处,总觉得若是燕王府的主管卫林没有在一早就送来衣服料子就说明盈光还是她的盈光。可要是送来了……
卫鸾不敢往深里想。
除此,卫鸾心里还有个声音让她觉得若是燕王府的主管卫林送来了衣服料子,说明如今的燕王冷庭誉当真是要认了这个庶出的妹妹。这样一来,盈光就不用跟着她在这夏季蚊虫肆虐,冬季四处透风的屋子里受罪了,盈光可以优渥的长大,可以嫁人生子,像个平常女人一样度完一生。
她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矛盾,这让她的额头都有些冒汗了。
春芽瞧了去,不敢大意,忙站起身来,拿手去摸卫鸾的额头,口里问着:“侧妃,你莫不是病了?”
只是春芽用手去摸卫鸾的额头,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春芽吓了一跳,将火膛里的火撤了两根,又急匆匆去找了昨天刚送来的红糖给卫鸾冲了一杯红糖水,又劝着卫侧妃赶紧喝了。
卫鸾从春芽手里接过碗,仰脖一口气喝了下去。
等一碗红糖水入肚,卫鸾方觉得自己好似心神归位了,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春芽在一旁看着,也松了一口气,后怕的冲卫鸾道:“侧妃,刚刚你真是吓死我了……”
卫鸾冲春芽投一个抱歉的微笑。
春芽挂着锅里还煮着饭,又怕火膛子里的火种灭了,又去忙活灶不提。
卫鸾则有些呆呆的倚门而望。
一顿饭快要做好了,也没有见卫林派来的人再来。
卫鸾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庆幸。
她想了想,走回屋子里和春芽一起盛饭。
却不想,外面忽然又嘈杂起来。
卫鸾心中一跳,放下碗筷就往外冲。
外头果真来了人,还有顶轿子。
卫鸾揉了揉眼睛,仔细看那轿子,想着不知道是哪个主子来了?不过据昨日卫林在这里打上一逛,加上平素王婆子偶尔喝醉酒了的疯疯癫癫的话,让卫鸾也清楚燕王府如今是换了一番天地。长平公主听说是染了恶疾如今在山庄修养,老燕王妃却是去了,燕王去了庙里,几个庶出的儿子被先头林家作乱死在了里头,当然这点王婆子喝醉酒曾说几个庶出的儿子是被长平公主暗中派人给结果了的。
这让卫鸾心里又有些庆幸,虽说留在水榭这种阴冷潮湿的地方,可到底也算是好歹活了下来。
这是前话了。
眼下,卫鸾在心里盘算着来人不知道会是谁时。一名打扮体面的管事媳妇模样的妇人已经走了进来。
这管事媳妇两眼精光的在水榭里用眼睛一溜,目光扫到了卫鸾,登时面上一愣,只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
年轻的管事媳妇上来冲着卫鸾行礼,口里称着“卫侧妃”说着一套一套的客气话,又指使着身后跟着的粗使婆子搬东西,春芽则在一旁回着那些婆子殷勤客气的问路,带着人将东西搬进了屋子。
盈光这时候也洗漱好了,起了床,倚在门栏处看外头。
春芽瞧见了盈光就笑:“三小姐说话真是神,昨个说今个儿必送过来衣服料子,可不,真让三小姐说着了……”
盈光笑笑,看了看来来往往进出水榭搬东西的丫鬟们,并没有说什么。
春芽打从入了燕王府八年来还不曾一次见过这么多人,如今犹自兴奋着。盈光没有接她话茬,她也浑然不在意,自说自话:“三小姐,我刚瞧了,送来的布料里有几样花色真好,鹅黄色,缎子面的,摸着柔滑柔滑的,我瞧着可以给三小姐裁了做个褙子,再在两边衣襟处绣了缠枝桃花。三小姐生的美,等气色养回来了,再换上新衣服,保管三小姐美的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春芽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盈光只是笑着等她说完,忽然问春芽:“你想家吗?”
春芽一愣,原本喋喋不休的一张口也霍然停了下来。
盈光有些意外,只是不等她开口。
春芽忽然撇了嘴,竟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盈光望了望远方,也不出声,等着春芽终于不哭了,她才走上前,摸了摸春芽的头,像个大人似得,一脸认真:“我让他们送你回家怎么样?”
谁知道盈光却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连声道:“我不回家。我回家了,侧妃和三小姐怎么办?侧妃烧火每每都烧不好,水榭里还有那么多菜要种,还要做绣活卖钱,我不回家……”
盈光看了春芽半晌,末了叹口气,倒也没有说什么。
春芽看着这样的盈光,不知怎的,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昨个卫鸾忽然问她的话来。
卫鸾问她有没有发现三小姐和以前不同了?
当时春芽觉得卫侧妃这问的简直是废话,以前三小姐话都不会说还流口水,痴痴傻傻的样子,如今话也会说了,还爱干净,可不是变了……
可眼下这一刻,在盈光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她想家了吗,说想家的话就送她回家,这一时又让春芽觉得这样的三小姐确确实实是变了,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痴痴傻傻只会发出咿咿呀呀声音的三小姐……
春芽心里感叹:三小姐确实变了,但这种变化又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是会说话了。是哪里变了呢,春芽觉得她又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
就在她静静的想事时,风里送来一阵哭声。
盈光叹了一口气。
春芽凝心细听,惊道:“是卫侧妃!”说罢,就拔腿跑了去。
跑开了有几米远,春芽忽然停住,看着盈光,大声提醒道:“三小姐,是卫侧妃哭了……”
却见盈光只是发呆。
春芽心里登时有些气了,她开始明白三小姐到底是哪里变了,是三小姐自打会说话后,就不再和卫侧妃亲近了。
她看了盈光一眼,扔下一句:“侧妃把你看得跟宝一样,你却……”跺了跺脚后,心里到底更记挂着卫侧妃,一溜烟跑了。
年轻的管事媳妇瞧见春芽走了,不知从哪里钻出头来,身后跟着一群人,迎了上来。
不等那年轻的管事媳妇说话,盈光已走下台阶冲她道:“接我的轿子来了?”
那管事媳妇刚回了一句:“来了……”盈光就接道:“咱们走吧!”
管事媳妇一愣,想说什么又忍住,小心的在前面引着路。
远处,春芽终于寻到在水边哭泣的卫侧妃,卫侧妃身边还围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卫侧妃在其中抱着肩膀,哭的一抖一抖的。
春芽大急,以为卫侧妃被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打了,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上前就要撕打那几个婆子。那几个婆子面有不忿之色,不过到底忍了下来,只是把卫侧妃与春芽围在其中。
卫侧妃一声哭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女儿……”
春芽一愣:“三小姐怎么了?”
有婆子忙回道:“春芽姑娘有所不知,是燕王要送三小姐去老燕王那里,三小姐离开这是享福的,就是姑娘与侧妃,过不了几天也会另有好安排……”
说话的婆子笑语晏晏,说完后还特意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她手腕上有着乌青一排牙印,正是适才春芽给咬的。
婆子口里强调着以后春芽与卫侧妃也会去享福了,一边频频看向自己的手腕,此举本就是有意让春芽后悔主动认错。
只是听了这婆子的话后,春芽却一时惊住了,根本无暇去看婆子,只不住的看着卫侧妃问:”三小姐不和我们在一起?三小姐要去哪里?她以后还回来吗?“
卫侧妃却只是哭,摇着头却是说不出话。
春芽心中着急,上前用手摇着卫侧妃却是丝毫无用。
卫侧妃只是垂头抹泪。
春芽想起之前的轿子,醒悟过来问道:”那个轿子呢?“
原先说话的婆子就回话道:”自然是接三小姐出去的婆子,三小姐如今一天天大了,这出去后不便抛头露面,故而燕王派了轿子接走,等到了外头,还要换马车……“
婆子喋喋不休说着话。
春芽犹自一头雾水,昨天傍晚因为忽然得了燕王府主管卫林送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当时整个人还兴奋了很久,直到早上起来都是做了好梦笑醒的。
却不知道的,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如何会忽然传出三小姐要走的事?那她们怎么办?卫侧妃没了三小姐,要怎么活下去。
婆子见春芽与卫侧妃听了自己说的以后也会将她们接走的消息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兴奋,又见一个跟呆头鹅似得另一个只会抹泪。婆子心里暗骂一声: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便索性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扭过头去只当看风景。
却说盈光坐了轿子离开水榭所走的道路是由那年轻的管事媳妇特地安排的,目的也只是避开与哭哭啼啼的卫侧妃碰到一块。
管事媳妇以往听说过卫侧妃如何肖似当年的东王妃,容貌十分娇艳,今日来水榭之前她并不曾见过卫侧妃。原本以为见到的要是一位历经沧桑的美人,倒是不曾想,美人的影子都没有了,卫侧妃如今身上只徒留了沧桑。
管事媳妇心下对卫侧妃也就失了尊敬,又见她在说接三小姐去老燕王那里时,卫侧妃只是一味哭泣,原本管事媳妇还做做样子安慰几句,说些好听的话,到了后头见卫侧妃还止不住泪水,心下就有些嫌弃。
因怕得罪了三小姐,管事媳妇还特地问了盈光的意见,盈光的意思是并不想亲自与卫侧妃见面,这倒让管事媳妇放下心来。
却说这厢,盈光坐了轿子离开了水榭,水榭里的春芽与卫侧妃还在相对着垂泪。
几名婆子得了暗示,知道人已经接走了,也无心在这里陪着看卫侧妃落泪,只觉丧气,又磨蹭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离开了……
卫林亲自来向盈光请安。
盈光淡淡的应了后,忽道:“玉佩!”
卫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盈光书的玉佩想来是先前她送给王婆子的玉佩。
盈光点点头,并向卫林伸出手来。
卫林垂下的眼眸略一犹豫,就从怀里将那块玉佩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