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太夫人屋里。
因事先得了信,知道平国公孟良要来。
太夫人让人拿了浸过热水的棉帕子放在头上,面上的脂粉擦拭干净,素着的一张脸就显得苍白虚弱,带着老态……
平国公一进屋,乍一看到,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走,急急的喊了一声:“娘!”
这份着急劲才是亲母子。
太夫人有些虚弱的伸出手,摸了摸蹲在她床前的平国公孟良的头一下,柔声道:“别怕,太医也说了,不是大问题……”
平国公想起李氏所作所为,心里不由咬牙,这妇人果然是头狼,但到底心里还是不敢十分肯定。
平国公孟良与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太夫人只口不提李氏的事。
这让平国公孟良更是心生愧疚。
娶妻不贤,害了老母亲。
听太夫人提起,幸亏当时姜嬷嬷机灵,挡在太夫人身前,歹人的剑都都刺入了姜嬷嬷身上,也是姜嬷嬷命大。
那晚,姜嬷嬷在身上佩了玉佩。
剑刺入的时候碰到了玉佩。
玉佩碎了……
孟江枫带着的守卫趁着那歹人失神的瞬间,一箭射中那歹人,后来又反转了形势。
平国公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心中感叹:好在二少爷孟江枫与李氏没有同流合污。
太夫人却已经在为了姜嬷嬷像平国公求情:“姜嬷嬷跟了我一辈子,是个忠心不二的,几十年也是得力的,更何况她的亲侄女还……有江源那重关系在,我想着在外头给姜嬷嬷置办一处宅子,再在钱庄里给她存上养老银子,开了春,就让她放出府去,也想想清福……劳累了一辈子……这一次要不是姜嬷嬷,我的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平国公岂有不同意的,说道:“我这就去办,母亲,尽管放心……”
太夫人点点头,这才问平国公道:“咱们府上那些歹人真是蒙古人?”顿了顿,道,“我听说蒙古人都长得高大威猛……”
平国公孟良这才说起正事:“听李良说起,燕王世子来京了,蒙古人也被悉数拿下……听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太夫人提起先头写给平国公孟良的信:“姜嬷嬷碰到的那几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有没有可能是燕王世子?”
平国公孟良想了想道:“兴许就是!听李良说燕王世子一身黑衣,为人似乎十分冷傲,并不曾说话……挺李良说始终戴着斗笠……”
太夫人毕竟是女人,关心的和平国公孟良还不一样,她说道:“听你媳妇说武昌侯府的许氏说,圣上有意要为燕王的几个儿子赐婚……外头都传燕王世子长相凶恶,听你和姜嬷嬷形容,燕王世子始终戴着斗笠,倒是有这个可能……”
平国公孟良不置可否:“以讹传讹者也多了去……谁知道……”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仅凭五城兵马司的态度来看,燕王不仅在燕地声望重,在京城也是一样……李良兴奋舌头都要打结了……”
男思佳人,女慕英雄。
“燕王府能让生性凶残的蒙古人闻风丧胆,偏燕地百姓又将燕王府当做神仙敬着,能离燕王府的人这么近,谁还能保持头脑冷静!”不等平国公孟良接话,太夫人又说道,“只不知陛下想让远嫁燕王府……”心里却是一动,想起七娘子来。
母子俩又说了一些话后。
太夫人道:“知你是见过那些蒙古人的,且让姜嬷嬷带你过去看看……”
平国公孟良点点头,温言喊了外头侍候的小丫鬟,嘱咐了几句,随着姜嬷嬷出去。
外头雪大,两人坐了轿子。
起初,姜嬷嬷还有些推辞,被平国公孟良打断。
“嬷嬷,打小照顾我不必说。只说昨个夜里,若不是你,太夫人……”竟鞠了一躬,正色道,“大恩不言谢……嬷嬷受我一拜,我平国公定不会亏待嬷嬷……”
姜嬷嬷忙跟着拜了下去,口里直道:“国公爷,这是要折煞老奴……”
平国公孟良已上了轿子。
姜嬷嬷低着头,也不再推辞,在小丫鬟服侍下上了轿子。
到了一处荒僻的院落,这里历来是是关押犯错的丫鬟小厮的……
因事情突然,被孟江枫临时安置了那些歹徒的身子……
天冷的缘故,血腥味被压住……
但平国公孟良并没有上过战场,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却也只是顶个虚名,猛一看到横七竖八的那些歹人的身子,心里忍不住犯恶心,粗略看了几眼,却是摇摇头。
“这不是蒙古人……蒙古人皮肤浅黄色,眼长而细……”
孟江枫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心里不由晃起李氏的样貌来。
平国公孟良吩咐孟江枫赶紧将这些运出去,又吩咐等雪停了,家里要请来做一场法/事。
仍觉不够,交代姜嬷嬷。
“购置些朱/砂之类,安置在府内角落……”
孟江枫与姜嬷嬷纷纷领命而去。
平国公想了想,又去了宝霞阁。
宝霞阁内,苏蘅芜听到动静,忙将绣了三分之一的佛经藏了起来。
又起身整了整衣服,方出门迎了平国公孟良。
平国公孟良许久不曾看到苏蘅芜,只觉得再看之下,苏蘅芜脸色白皙红润在烧了火龙的屋子里瞧着,跟暖玉似的泛着莹光,随意梳起的青丝挽在脑后,说话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穿了家常的蜜合色夹袄与烟紫色绣着牡丹花的裙,微微的笑望着他。
平国公孟良心里惋惜之余,隐隐作痛,想到太夫人说的话:“你总得清楚,七娘子是七娘子,不是容粲。你将来有一天,总不能见到容粲时,无脸以对……”到底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微微笑着,以一个长辈该有的说话语气与姿态与苏蘅芜说着话。
苏蘅芜听了,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姜嬷嬷,怎么会那么巧?恰好挡在太夫人身前,恰好被击中了玉佩……
可姜嬷嬷只是一个奴婢,太夫人就是她所有的仰仗,她怎么能以身犯险……至于歹人还进了宝霞阁,就更是解释不通……
姜嬷嬷又不是李氏,不至于有什么理由要对付七娘子……
可梅妈妈也曾说:凡事过于巧合,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这……
到底怎么一回事?
平国公孟良又嘱咐了几句后,就借口公务繁忙离开了……
雪花飘在平国公脸上,凉丝丝的……
平国公孟良清醒了下,自己早已娶妻生子,又妻妾满屋,为了七娘子好,也不能生出留七娘子在身边的想法来……
更何况,他足足大了七娘子二十来岁……
平国公收了收心神,也不坐轿子,也不让人撑伞,自己一个人漫步在平国公府的雪地里。雪花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平国公身上就染了一层薄薄的白,又很快化成一滩水,看上去有些狼狈……
李氏在淑兰院听说平国公去了太夫人那里之后去看了那些歹人的身子之后又去了宝霞阁,虽不是她做的,但到底如今种种迹象不利于她,这让李氏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只管往肚子里灌,却不闻茶味。
终于,还是坐不住。
李氏披了绛紫色羽缎对襟褂子,里头套了紧身掐腰夹袄,又对镜自揽一下,恍然瞥见眼角细纹与发上一丝银白。李氏有些恍惚,这么快,就老了……
她不顾陆妈妈说话,径直出了淑兰院。李氏自打嫁给平国公孟良后,却几乎过着等同于守活寡的生活,每每想见一眼平国公都是很难,平国公主动来找她多半不是来吩咐她做事情,就是来责备她。李氏那时候就时时刻刻让丫鬟们跟梢平国公的行踪,是以,平国公在平国公府爱去哪里,惯常去哪里,李氏心里清清楚楚。
她熟门熟路带着风帽在雪地里走着,心里总觉得似乎有事情要发生,那种奇异的感觉撩拨的她心七上八下的,却又抓不住……
陆妈妈叹了一口气,不远不近的跟着。
果然,李氏在流芳阁那里瞧见了平国公孟良的影子。
她的心顿时安静了。
提裙而上……
流芳阁是个八角重檐的阁楼,四周种有大片的迎春,若是春季,这里蔓延着娇黄,开出一片生意盎然。可眼下是雪地,却瞧着甚为凄凉。
平国公孟良转过身来,瞧见李氏,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来啦!”
平国公孟良的声音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冰冰,相反还带着一丝温意。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在这李氏心内惶惶的时刻,这丝温意对李氏而言十分重要,让她在风雪中险些冻僵的四肢百骸都有了暖意。
李氏循着记忆里容粲的样子,偏着头,露出一个小女儿娇态的笑容,声音更是刻意的放低放柔,她低应了一声:“国公爷……”顿了顿,又道,“国公爷没有回头就知道是我?”
平国公语气温和的:“嗯”了一声。
这让李氏又惊又喜。
好半天,她才从惊喜中缓过气来,轻声细语的说着话:“淑兰认识国公爷这么多年,嫁到京城也有很多年了,这么多年,京城每年至少会有一场雪,第一次下雪的时候,我就想若是能和国公爷在雪地里相牵着手,缓缓而行,我们都不打伞,任着大雪将我们的头发染白,这样听说也是共了一场白头……”
平国公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她不屑一顾的表情。
李氏仗着胆子,喊了她这么多年一直想当着平国公喊的两个字。
她喊道:“相公……”
平国公抬起头,看着李氏的目光有些茫然。
李氏又喊了一声:“相公……”
平国公依旧没有做声,但也没有出言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