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会说话的盈光一朝忽然眼神不再呆滞,嘴角不再流着口水,不仅如此,她眼神清明甚至还会说话了。
虽然她喊得第一声不是卫鸾朝思暮想的那句:“娘!”也不是“母亲”而是一声“卫侧妃……”却还是足够让卫鸾热泪盈眶。
春芽在第一次听到盈光终于能出声说个真正音节的词汇时,当时就差点就手里捧着的破了一角的瓷杯子给抖在地上。
后头,春芽还私下冲卫侧妃说,盈光开口第一句话喊得的卫侧妃,那都是因为平素她在盈光面前口口声声卫侧妃的缘故。
卫鸾想想也应该是这样。
只是连续几天,盈光自打喊了那声卫侧妃后,就很少再说话。卫鸾和春芽却依旧很开心,两人想着盈光七八年不曾开口,如今猛然开口,怕是对说话还不熟悉,日后练练就好了。
卫鸾还和春芽一商量就在水榭里的外头院子里,两人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老天爷磕了好多响头。
卫鸾忘不了,她刚磕完响头后,盈光从屋里走出来,她久不走路的缘故,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卫鸾就心疼盈光要去搀扶。
盈光却不让卫鸾碰她,并再一次重复了那句:“卫侧妃?”
卫鸾心里有些复杂。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卫鸾仔细回味盈光喊她卫侧妃时的模样,她微微侧着头喊她卫侧妃,目光有疑惑有惊讶有可怜有淡然。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卫鸾说不清楚。只是盈光那样的眼神让卫鸾有些莫名的心慌。
她将心慌跟春芽说,春芽则道:”三小姐七八年不开口,外人都说是个傻子。如今猛然开口,定然是上天安排的奇遇,我进府前曾听我娘说一句老话,语迟人贵。三小姐,将来是个贵人。”
卫鸾听了劝,心里也想着:罢了,再怎样,也好过原先那样痴痴傻傻没了魂魄似得。
卫鸾是个谨慎的性子,因不知道盈光会开口说话是不是好事,会不会引来祸患,而且她们多年来囚禁在这水榭里,对于外面的事等同于睁眼瞎一般。
卫鸾同春芽商量一番后,将盈光会开口说话的事瞒了下来。
盈光打从会说话,却不愿意再像以前一样整日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床上,一反常态的每日早晚出来走走。从一开始只能走不远,到后头能一口气走很远,加上卫鸾咬咬牙,将素日同春芽背着人偷偷做的针线活托了守门的婆子拿出去卖了。
卫鸾的针线活是极好的,有着一手好绣活。春芽虽说天分不足,但也是卫鸾一针一线亲自教的,比起外边寻常的绣娘却还是显得出色些。
只不过,经了守门婆子的手到最终能到卫鸾手中的银钱少的可怜。
卫鸾便托守门的婆子弄回来一些蔗糖鸡蛋来。
用蔗糖煮鸡蛋连着一阵时日,盈光的气色倒渐渐脱去了黄气,虽说看上去仍然气色很差,却还是比先头好的很多。
卫鸾觉得跟做梦一样。
只是这到底引起了守门婆子的注意。也不知怎的,让盈光同守门的婆子递上了话。
守门的婆子知道了盈光会说话,而盈光也托守门的婆子让冷庭誉来。
当卫鸾得知这一切时,整个人十分慌张的求守门婆子别去说。
守门婆子却是一脸高傲的看了卫鸾几眼后,将大门重重合上。
卫鸾原地打转走,来来回回口里念叨有词:“怎么办?怎么办?”她急的焦头上火,又不忍心去说盈光。
卫鸾打从盈光会说话以来,心里高兴的同时还有些莫名的失落。以往盈光是个傻子,她也会在无人的时候,将心里话同盈光说。盈光并听不懂,可是会朝她笑。
如今盈光眼神清明,会说话了,卫鸾却觉得盈光不喜欢她靠近她,也不喜欢她的碰触。
春芽为此也很是不解。
卫鸾自己为盈光开脱道:“她以往都是傻得,如今猛然说话,可能并不知道我是她娘吧!”而且水榭里这里条件这么差,卫鸾能清楚感受到盈光的不满与嫌弃。
盈光转身走了。
春芽来安慰卫鸾,说听守门婆子说过冷庭誉如今已是燕王了。哪里有时间来理会三小姐,毕竟冷庭誉怕是根本就不记得还有个三小姐……
卫鸾想想也是。
她们几人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无人问津,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盈光一句话,就能让如今是燕王的冷庭誉来。
倒是想不到如今冷庭誉真来了。
卫鸾从恍惚中抬起头来,意识到再喊冷庭誉二少爷有些不对,忙道:“燕王……”顿了顿,“我们是听守门婆子说的你已经是燕王了……”
冷庭誉没有回答。
卫鸾心下当此默认了。
春芽此时才明白过来忽然出现在灶间的谪仙人一般的男子是谁,原来他就是新燕王啊!他生的可真好啊!
春芽偷偷的打量冷庭誉,忍不住有些面红耳赤。她似乎察觉到冷庭誉目光向她瞄了过来,登时春芽跟做了贼一样,忙低下头。
屋里一时十分寂静,简直落针可闻。
火膛里的柴禾噼啪一声炸出火花,亮光向外迸射。
卫鸾意识到灶里的火忙回过身来去管灶间。
春芽也慌慌张张的去弄柴禾。
冷庭誉在屋里看了一会儿,忽然瞅着卫鸾道:”卫侧妃?“
卫鸾一愣。
她觉得冷庭誉说“卫侧妃“这三个字时的眼神、语气以及声调都和盈光一模一样。
冷庭誉静静地看着卫鸾。
卫鸾很快意识到冷庭誉这是还在等待她回答。
她有些不自在的将手在罩衣上擦了擦。
冷庭誉望了过去,那是一双怎样的手,指节肿大,肤色泛黄,指甲处还生着刀剑刺,上头正黑黑的,沾满了锅底灰。
他亲眼见卫鸾往衣服上一擦,原本也并不怎么干净的罩衣上立马也染上了锅底灰,黑黑的一片。
冷庭誉有些不敢相信。他在少年时期,曾经见过这位传说中和他母妃容颜肖似的女子,那时候,她肤白貌美,虽说有些纤瘦,却也水灵灵翠生生的。只是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她一脸错愕的望着他,冷庭誉瞪了她一眼,回了一句“丑”就跑了。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母妃和父王吵架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叫卫鸾的女子。
府上的人都说他们长得像,老燕王妃也说长得像。就是冷庭誉自己其实心底也是清楚的,单轮形体,卫鸾和母妃更出落的像孪生姐妹一样,十分相像。
可事实上,卫鸾面相温柔。而母妃却举止间有些高傲矜贵。
两人的性子一个如水,一个如火的。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只是,无论如何,冷庭誉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就是卫鸾:满脸菜色泛着青,眼窝深陷,头发枯燥无光,皮肤粗糙,颧骨凸起,整个人瘦的皮包骨一样,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
这和当初那个华服美人,总爱低着头的水灵灵的记忆里的卫侧妃却是截然两人。
卫鸾也意识到冷庭誉在打量她,神色之间更有些局促。良久,她才道:“燕王,还是喊我的名字,卫鸾吧!”
声音也有些嘶哑。听说当年的卫侧妃唱的一首好曲子,有个好嗓子。
冷庭誉瞥了卫鸾一眼,没有说话,却问向了春芽:“怎么,要你们亲自做饭?”
春芽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意识到眼前的燕王是在问自己。
春芽正在紧张时,看不见卫侧妃正在同她使眼色,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我们出不得这水榭。守门的婆子又总是忘记给我们送饭,有时候饿得不行了,差点连树皮都啃了。后来还是卫侧妃提议,我们用棍子挖了蚯蚓,再用蚯蚓钓到鱼……又弄了柴禾,找了这个荒灶……已经几年了……”
冷庭誉点点头,示意春芽继续说下去。
卫鸾在一旁不断给春芽眼色,暗示她 别再继续说了,只是这些眼色都如同媚眼抛给了傻子。
春芽多年来不曾见过旁人,只除了卫鸾母女,许是管傻了,如今猛一见到生人。加之,春芽天性心眼实诚,因见冷庭誉冲她点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春芽私心当做这是冷庭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的。
当下,春芽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说了。她交代了守门的婆子有一次不知怎么回事,楞是将饭菜连着两三天不曾往水榭里送过。
等守门的婆子意识到,因担心把水榭里头的人饿死了,而开门进了水榭看她们还活着没有,却不想瞧见水榭里头的人正在烤鱼吃。
守门的婆子一愣,鱼倒是烤的很香。
卫鸾当时吓了一跳,忙招呼守门的婆子一起来吃。守门的婆子闻着香味,似乎受不了香味的诱惑接了一块鱼肉不想刚进了口就被她吐了出来。
没有放盐。
后来,卫鸾她们和守门的婆子说好,她们用几十条鱼能换来一罐盐外加一小袋米。后来,又换了蔬菜种子,卫鸾带着春芽在水榭里开了荒地,种了蔬菜。她们又常拿菜与鱼托了守门的婆子换一些生活用品。
至于燕王府上本该一日三餐为卫鸾她们送的饭菜也都再没有了踪影。
春芽向冷庭誉交代完这些后,倒没有再向冷庭誉提及她和卫侧妃私下找了守门的婆子要了针线做了绣活往外卖的事。
这是因为卫侧妃曾经不止一次同冷庭誉提及,燕王府规矩大,若是让人得知燕王府的女眷往外卖绣活,传出去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传出私情什么样的话来,她们三人定然会被乱棍一阵猛打,含冤而死。
卫侧妃见春芽没有提及绣活的事,心里也以为这是因为她往日向春芽说起不能泄露的慎重性起到了作用,倒也松了一口气。
冷庭誉听完春芽一番说,深吸了一口气,暂将此事记下,转而问起卫侧妃:“那个……三小姐呢?”
卫鸾从冷庭誉来,就知道怕是要找盈光。
卫鸾迄今为止也不知道盈光究竟冲守门的婆子说了什么,能让那个见钱才会眼开的守门的婆子去担任风险的为盈光传话。
她也不知道怎么冷庭誉还真被请来了。
卫鸾与春芽面面相觑。
大铁锅里熬着的鱼汤咕咕作响。
鱼汤的香味从里头传来,一直飘到外头。
守门的婆子鼻子颇尖,捕捉到了空气里飘荡着的鱼汤香味,自言自语道:“她们又在熬鱼汤……”
话音刚落,守门的婆子就听到一声闷声问她。
“谁?”
守门的婆子睡意顿消。这里连续七八年来,几乎从来不曾有外人到此,故而守门的婆子这一打瞌睡,早忘记不远处的藤椅上还坐着燕王府的主管卫林。
守门的婆子登时觉得冷汗都出来了。
卫林又走的更近些,逼近了问守门的婆子:“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