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
云意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沈立白回过神,努力压下心中的烦躁心情,他拿手帕把掌心的血迹擦干净,硬撑着回了屋子。
“我的身体太虚弱了,是不是把你吓到了?”沈立白坐在营帐中,面前就是那个书案,他强忍着咽下上涌的温热液体,只觉得喉咙里腥甜腥甜,难受极了。
“没有,我不是都习惯了吗?”云意咬住下唇,逼迫自己不要哭出声音,她故作轻松的弯起嘴角说,“你好好躺着,我去把饭菜端走。”
云意折身把桌上的肉食都拿出了屋子,随意送给了一个出身照雪庄的路人,她把屋门敞开了,散去屋中的肉香,随后捧着一块煮熟的土豆剥了皮给沈立白:“吃点东西吗?不要饿坏了自己。”
“你吃吧,我不饿。”沈立白没有胃口,脸色苍白双眼却明亮的很,仿佛有星辰坠入他的眸中,男子温柔注视着云意小口啃土豆的模样,嘴角始终挂了抹温柔的笑意。
冷不丁的,他开口问道:“好吃吗?”
“嗯,好吃。”其实水煮土豆里没有放盐,味道怪怪的,但她依旧幸福的点了头,对沈立白笑道,“你不晓得,因为有你在,所以再寡淡的食物也显得特别好吃。”
“傻丫头……咳咳咳!”他歪头咳了两声,一张脸涨的通红,狼狈极了。
云意便把土豆放在一旁,伸手去顺他的后背,担忧的皱眉问道:“好些了吗,要不要去请个郎中?”
“无碍,我这病郎中是治不好的。”沈立白摇头,将云意的手握在掌心里,双眼分外认真的看她,仿佛要将她的脸牢牢印在心间,“阿意,别为我担心了,快去吃些东西,把肚子填饱了。”
“你这样我怎么吃的下去。”云意皱眉,“无垢,当真不用请个郎中?”
沈立白被问烦了,控制不住的按了按太阳穴,强忍着心中烦躁道:“不用,乖,你出去吃饭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云意也不是傻子,她不知道无垢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脾气变的非常古怪,但她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看到沈立白隐忍的表情后便起身离开了。
她走后沈立白才吐出一口气,抽出腰间折扇狠狠戳在书案上,那木制书案便被刺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有裂纹延伸到尽头。
但这并没有解了沈立白的气,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不受控制的闷哼一声,心中升腾起无尽的杀意。
想杀人……无比的想要杀人。
一张俊脸扭曲的瞪视面前书案,他一掌拍下去便四分五裂了,然而还是不解气,仿佛要见了血才能舒坦一些。
忍住,沈立白你要忍住!不能让阿意看到你这一面,阿意那么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你会吓到她的……
男子目眦欲裂、双眼通红,面容狰狞的仿若恶鬼,他狠狠锤了地面几下,只听“咚咚咚”的几声响,那地面竟生生凹下去了一块。
他抬起青紫一片的拳头,五指肿痛的伸展不开,只能保持着紧握的姿势,看上去无比滑稽可笑。
“阿意,若你知道你的无垢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想是便再也不会爱慕了吧?”沈立白拿出绷带缠绕在手上,疼的满头大汗,他没上药,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伤势,也不知道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冷笑道,“不过也不知晓,在你心中究竟是我重要呢,还是奉少恭重要?”
他心中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不好问出来,云意她喜欢的究竟是那个鲜衣怒马年少不恭的奉少恭呢?还是被抽掉大半七情六欲、生活的寡淡无味的无垢?
或者说两个人都喜欢?
想到这里沈立白顿了顿手上缠绕绷带的动作,目光幽深的看向营帐外,云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外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两只麻雀偶尔落下寻寻食物。
“若两个人她都念念不忘的话,那可真是有意思了。”沈立白站起身,目光阴冷表情隐晦,“虽说都是仙界的九天金凤,虽说都是凤凰宫的主人,可奉少恭和无垢之间确实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现在还出现了一个沈立白,阿意她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罢了,纠结这些有什么用呢,过了这一世,想必我连阿意是谁都记不得了吧。”沈立白无奈的苦笑一声,他把伤口缠好,静静的坐在营帐中发呆。
一身白衣的男子垂下眸子,他坐在地上,宽袍四散开来,广袖和手臂规矩的放在双膝上,看上去那么的优雅冷静,然而他面前却是一张四分五裂的书案,宣纸和毛笔散落了一地。
有墨水在地上一路蔓延,染黑了洁白无瑕的宣纸,饱和了干燥的毛笔,逐渐伸向面前的沈立白。
于是他的白袍上沾染了黑色,那墨水得寸进尺般沉重的浓郁的向上爬行,沈立白低头看了看衣袍上的黑色墨水,不言不语,怔怔的看向外面。
自打被投入轮回的一瞬间他便知晓,自己再也不会是那个一尘不染的无垢了,他会逐渐被世俗之气污染,同化成和人族一样没什么奇特之处的凡夫俗子,他可以这样,然而他的云意却不该如此。
阿意应该住在新凤宫中,快快乐乐的做她的真仙才是。
不提沈立白百转千回的心思,让我们把视线放在云意身上。
她躺在一棵参天大树上,黑色劲装与高束的马尾为她添加了几分英气,一张圆润的鹅蛋脸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安静闭合,琼鼻小巧,樱唇微张,胸膛温和轻缓的起伏,是熟睡的模样。
赶路赶了三天三夜,云意其实很累了,她本来只是想在外面坐一会儿,结果没成想就睡着了。
睡着了,自然就又陷入了梦境之中,只是这次的场景换了地方,是假仙界五方山。
她从一片空地上醒来,面前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木屋,隐约有些熟悉,远处有溪水流动的声音,但视线被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她站起身,迷茫的想要推门进屋,身子却一晃,直接穿墙而过了,她一惊,小心翼翼的在门上摸了一把……手掌穿过门摸到了外面。
现在的她是魂魄出窍的灵体状态吗?
云意皱眉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转眼便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好奇的审视起屋子来。
一个无比简陋的小木屋,屋中放着好几筛子晒干的药材,散发出使她不喜的味道,边缘处是张简洁的不能再简洁的床,上面正吊儿郎当的躺着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身上盖了一层棉被,一只手枕在头下,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云意总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歪头看了他好几眼才神色震惊的喊出声:“师父!”
这人不是少年时期的师父吗!她在天牢中分明见过的,云意又在屋中转了两圈,怪不得她看这个小木屋眼熟,这分明就是扩建前师姐的住所。
师父在师姐的住所里干什么?不对,这个时间段师姐应当还没有出生……原来师姐的房间以前是师父住的?
算了这些事情不重要,问题是她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看师父现如今的状况应当是断臂之后的事情了,她曾经听人说起过,师父是在仙界犯了大错才被流放五方山的,犯了大错等于私闯天牢等于斩杀天兵无数?这样一来,想必现在师父已经被流放了?
他还真是……云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被流放假仙界的仙人竟然这么悠哉悠哉,好似自己去的是仙境一般。
她凑近钩玉,想要看看他身体恢复的如何,却被一个凭空出现的声音惊了一跳。
“喂,那边那个女仙,你在干什么?”一个小女孩坐在瑶琴上,身形缓慢的出现在半空之中,她看着云意莫名有些熟悉的后背,卷了卷胸前的头发,娇蛮道,“我警告你不要靠近天钩玉,他是我姐姐的人。”
她能看见我?怀着这样疑惑的心情云意转过身子去,立马睁大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小女娃怎么和她成年前长的无比相似?
小女娃也被吓到了,指着云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飞身到云意面前,捏了捏她白皙嫩滑的小脸,震惊的合不拢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我可以摸到你的脸?”
她是还未凝聚出身躯的琴灵,理应谁也触摸不到,除非对方和她是同类,也是器灵。
“我还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身下的那把琴……”云意仔细看了两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晕死过去,“瑶光琴?!”
“什么瑶光琴,这是凤瑶琴,我的本体。”小女孩把凤瑶琴召到身下,又施施然坐下,拄着下巴看她,“喂,女仙,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呢。”
云意试探的回答道:“我是五方山瑶女。”
“你胡说!若你是瑶女我又是谁!”那小女孩果然炸毛,气愤无比的站在凤瑶琴上就骂,“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坏人,是不是仙界派你来找天钩玉麻烦的?告诉你,我瑶女才不怕你呢。”
她果然又回到了一个自己不记得的过去?云意皱眉,用力扯开一个僵硬的微笑:“你误会了,方才我就是逗你玩玩儿而已,我的名字是……”她忽然想起师父知道“云意”这个名字,便说道,“我的名字是曦池,前几天跑下仙界来玩的。”
瑶女天真,便相信了她的话,都没有问云意是怎么知道她叫“瑶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