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和淡淡湿气，那青衣少年染上的风寒到底还是严重了，云意无奈，起了个大早去寻草药。
感谢这些年她无时不刻都在梦境里跟随灵天学医，从刚开始什么草药都不认识，到现在仙界的魔界的人间的都认识了个遍。
“川芎、白芷、桑叶、甘草……”云意在嘴里念叨着需要用到的草药，加上出门时放在身上备用的，一路寻过去倒也找了个七七八八。
回到城隍庙，将草药放在药罐里碾碎，称了适中的量放进药壶中煎熬，云意抹了抹脸上的草木灰，对一旁等候的队伍说道：“不然你们先走，我不能对这个生病的孩子坐视不管。”
“小姐你也才十五吧。”领头人叫张义，他抽了抽嘴角，一口回绝，“我绝对不能看着小姐你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同处一室，所以我们不能离开。”
云意失望的翻了个白眼，逃跑计划一，失败……
药熬好了，云意端下来晾了一会儿，待温度适中了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给少年喝，他无意识的皱起眉，小声呢喃道：“苦……”
云意莫名想到那个令人沉溺其中的清晨，她说药苦，无垢便给她买了一包蜜饯，味道甜甜的，怎么都吃不腻。
她从包裹里拿出一包去了核的蜜饯，塞进他嘴里一颗，当甜丝丝的味道蔓延至整个口腔之中时，少年满足的咂咂嘴，微弱的睁开双眼，张嘴道：“还要。”
云意挑眉：“小孩儿，甜食吃多了不好。”语罢将舀了中药的勺子塞进他嘴里去，“先把药喝了再吃蜜饯。”
少年痛苦的捂住嘴，可怜巴巴的看云意：“难喝，好苦。”
云意假装看不到他的表情，吩咐一个侍卫把他固定中，将最后半碗药一口一口的喂给他：“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怎么跟我娘一样，说话的语气都一样。”少年孩子气的嘟囔两声，然后张嘴道，“蜜饯。”
云意隔空扔给他一颗：“嘴里好受些了就赶紧上路，我带你去个医馆仔细瞧瞧病。”
众人把东西收拾好，牵了马离开，由于少年没马，就委屈的和飞鸿坐在一起了。
少年坐在飞鸿后面，尴尬的抱着他的腰，脸憋的通红。
云意拉了拉缰绳，马的速度慢下来，逐渐和飞鸿并排一处，她冲少年抛出一个自来熟的笑容：“小屁孩儿，你叫什么？”
“什么小屁孩儿！说的好像你很大似的。”少年不服输的哼了一声，随后又别扭的将头转向她，小声道，“我叫白澈，白色的白，清澈的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云意差点说出自己的真名，幸好她即使改了口，干笑道，“我叫岳柒柒。”
飞鸿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目光瞬间凌厉，手指不安分的摸在腰间宝刀上。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下意识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岳柒柒？”好熟悉的名字。白澈总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一时之间记不起来。
“嗯，还有她，别看她穿的一身黑，人却叫阿白。”云意指了指前面的黑衣女子，“阿白人很好的，就是有时候不太爱说话。”
其实是云意怕这个缺心眼的一旦说话，会暴露她和自己的身份，便三令五申，让她跟别人说话时多在脑子里转几个弯。
碧琅在前面明显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回头招了招手：“白澈？我是阿白，看咱俩的名字还真挺有缘的。”
白澈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他没回话，闷闷不乐的抱紧了飞鸿的腰，不知道在想什么。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碧琅挂不住面子，挥鞭奔向前方，转眼就跑的没影儿了，云意本来想跟着她一起离去，结果被张义以“担忧小姐性命”为由拦住了去路。
逃跑计划二，失败。
傍晚，队伍驻扎在了一片树林里，张义嘴里啃着野鸡腿，指着地图一路往北滑动：“如果路上不出意外，我们还有半个月路程。”
他的手最终停在一个画着山丘的地方，微微叹道：“说实话我还挺担心咱们去时二十来个人，回来时只剩下七八个了。”
无忧谷之所以没人会去贸然打扰，不是因为他们受人尊敬，而是地处偏僻之地，谁有事没事就往深山老林里钻啊。
且进入无忧谷的路十分陡峭，当年武功盖世的沈岳在路上稍有不慎便摔断了一条胳膊，他们这些人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心。
“张义，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到时候咱们去了谷口直接让欧阳敛之自己出来不就成了？别跟我说什么要做足面子，咱们又不亏欠无忧谷什么人情，顶多是要与他们结交一番罢了。”
“小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飞鸿在一旁附和，“为了一个面子工程折损几条人命，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张义沉吟不语，面上一片纠结，云意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思量的，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几个人围在篝火中吃吃喝喝，便没有发现独自坐在一旁的白澈在听到“欧阳敛之”四个字时，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他出神的将手中烤肉送进嘴中，下一秒失态的大吼出声：“烫烫烫，好烫！”
“怎么了，吃太急了？”云意真是给这个冒失鬼跪了，递给他一壶清水，“慢慢吃，又没有人跟你抢食物。”
“知道了。”白澈乖乖的点头，顺便隐去了眉间的阴霾，他捧着水壶猛地灌了一口水进入喉咙，逼迫自己不要过早暴露身份。
白澈……切莫被别人看出你的反常，不然别说是娘的仇报不了，连自己都会死于非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凑到云意跟上套近乎，也不知为何，这岳柒柒一路上对他照顾有加，若他取得了岳柒柒的信任，想必离报仇成功就更近了一步。
夜色撩人，四周有虫鸣声响起，云意打了个哈欠，招呼旁边的碧琅道：“走，阿白我们去睡觉，哦对了，出门时没带多余的营帐，白澈要委屈你一下和飞鸿一起睡了。”
“嗯，多谢柒柒提醒。”白澈便去寻了飞鸿，和衣睡下。
云意赶了一天路，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抱着小白兔进入梦乡，不出意料的，再次回到了五方山。
这时候的五方山和十五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瑶女的身躯已经凝聚了大半，师父和灵天姐姐的感情逐渐升温，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她在梦里和灵天行了一整天的医，临走前灵天拉住她的手，很平静的说：“小意妹妹，以后你就不要来五方山了吧。”
云意愣在原地，不明白她为何要赶自己走：“灵天姐姐，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过我预感，近日五方山将有一场大难，身为山主我不能离开，但会提前让瑶女把钩玉带走，顺带着，你也就不要来了。”
“不行，灵天姐姐不管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
“不好，有些事情你们承担不起，所以只能我自己去面对，小意你只要记住一句话，无论如何都别再回五方山了，我也不会再让你回来了。”
灵天沉静一笑，手指拂过脖颈上的石珠子，一时间光芒大作，便有钻心之疼让云意痛苦的咬住了牙，她捂住心口，脸色煞白，疑惑受伤的看向灵天。
“小意，我曾经跟你立下过一个契约，如今我就用它限制你再也不能踏入五方山一步，否则便会心中绞痛、万蚁噬骨，活生生疼死在这个地界。”
“灵天你……”是存了必死的心还是断定五方山要出什么会被毁灭的大难吗？
“为什么要独自一人承担这些。”
“小意，你不懂的。”灵天笑的苍凉，目光随即转化为无悲无喜的状态，她一挥袖子，将云意弹出五方山地界，转身孤寂的离去。
离开五方山，云意的心果然就不疼了，她狼狈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直到从梦中惊醒，才发觉枕头湿了大半，眼睛酸涩不已。转眼看向外面，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染红了一方天空。
她不明所以的扯扯嘴角，从小白兔怀里抽身而出，站在安静寂寥的树林中，听着鸟儿零星的鸣叫声，忽然被莫大的仓皇失措包裹其中。
她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无声无息的大哭起来，眼泪湿了裙子，透上皮肤，湿润一片。
为什么会这样呢。
灵天陪了她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里若没有爹娘和她的陪伴，想必自己还活在被人杀死的阴影中无法自拔。
可是如今灵天姐姐将有大难，对她唯一的要求竟然是再不踏入五方山一步，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云意哭的昏天暗地时，白澈尿急，从营帐里钻了出来，他看到“岳柒柒”肩膀一颤一颤的模样，颇有些手足无措，干巴巴的说道：“柒柒，你别哭了。”
听到白澈的声音，云意将眼泪擦干净，勉强笑道：“好，我不哭了。”
好，我不哭了，我把所有苦涩都嚼碎了咽下去，再也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