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绝食五天了。
准确来说,她像是只冬眠的动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连行尸走肉都比不上。
好在仙人不需要以进食维持生命,不进食也用不着如厕,不然她就算是不饿死,也要活生生憋死。
白池没空管她,仙座是陨落了,但却承了太上老君不少情,他一面在所有仙侍屋里添了座老君像供奉,一面发动整个无垢阁中的仙侍设置祭祀之位。
听说仙人的念力是无比强大的,他无垢阁上下两百余口人天天祈祷,还祈祷不回一个仙座吗?
其实他很清楚,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图个心理安慰,可他若是不这么做,又能做得了什么?
现在无垢阁上下只有云意一个主子,而这位主子……
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白池整日里忙上忙下,腾不过手时便私自提拔了一个女仙侍做临时的仙侍长,掌管那些以泪洗面不中用的女仙侍们。
等他好不容易喘口气去看白涟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封书信。
她说她去找仙座了。
白池跺脚喊了声“胡闹”,急忙去找云意商量对策。
她目光空洞的躺在床上,床前罩了一层看不清里面的纱幔。
五天时间,足以把一个元气满满的小姑娘折磨成半死不活的女疯子。
白池跪在地上,哀求道:“仙人,现在无垢阁中只有您一个主子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云意愣愣的转了转眼球,然后慢悠悠的撑起了身体,她的动作很缓慢,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散般。
女子隔着厚厚的纱幔,用她无神的眼睛去看白池:“你说吧,什么事。”
感情刚才他说了什么云意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白池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幸好他忍住了,重复道:“白涟私自逃走,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去找仙座了,可她能去哪里找仙座呢,仙座明明已经……”
他半句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一个女仙侍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子,跪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不好了不好了,无垢阁外围了好多天兵,说是仙座陨落,要摘了无垢阁的牌子!”
听到这话云意眼中终于有了光芒,是一闪而过的凶光,她硬撑着坐起来,掀开纱幔道:“好大的胆子,带我去看看。”
这么多天,白池第一次看到了云意的脸,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的姑娘,是自家仙座喜欢的那个云意仙人。
“仙人您……”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云意站起身,嘴角勾了勾,但很快就拉答下去了。
她神色阴冷的把碎发别到耳后,幽幽道:“你看,我也想笑,我也想像以前一样,可我做不到。”
因为无垢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他被西王母送入黄泉的一瞬间,云意便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笑了。
她的表情很可怕,让白池不由得想起云意从太微玉清宫回来的那晚,只不过那晚她是有生气的,而今天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傀儡一般。
不会笑不会哭,只用一个眼神看你,却能吓得你肝胆俱裂。
云意不管呆滞在原地的白池,自己轻飘飘的走出了停云轩。
五天了,她已经整整五天时间没有看到过阳光了。
那么刺眼的光芒激的她干燥的眼球险些落泪,她怔怔看了太阳一眼,然后想到无垢和金乌第九阳,神色更加木讷和阴冷。
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出现在无垢阁门口时,把对峙在门前的天兵们吓了一跳。
云意冲对方打量了一眼。
领头的那个天兵将军很眼熟,好像是那个叫什么辰寂的,她歪头作不解状:“怎么,上次是将军,这次还是将军?”
辰寂闻言脸一红,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回话,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崭新的牌匾,上面分明写着“新凤宫”的字样。
“这次将军可有陛下的旨意?”
云意话音刚落,辰寂心中便有了底,他命旁人抱了牌匾,从怀里掏出明黄色的圣旨扔给云意:“仙人还是自己看吧。”
也不知道这云意仙人是怎么回事,陛下传召也传召完了,意中人九凤仙座也陨落了,却还要赖在无垢阁中不走。
按理说她现在是真仙,就算在仙界没有住所,掌管后勤的仙臣也会分给她一块领地去住。
结果她竟然施施然在无垢阁住下了,还是这副鬼样子。
陛下是疯了么,竟也不知道管上一管。
他却不知,是钩玉不要云意回五方山的,因为近日五方山出了件大事,若云意了解了前因后果,说不定也要学了她师姐云朱,擅自跑到人间去。
到时候无垢是找到了,估计她也别想回来了。
云意慢腾腾的伸出手接住圣旨,一目十行的看完,里面的字虽多,内容却很简单,玉帝先是对无垢的陨落表达了自己的心痛之意,随后话锋一转,说既然无垢已经不在了,那么新凤宫就应该继续改回新凤宫的名字。
至于什么无垢阁,本来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名字,那牌匾摘了,随新凤宫的仙侍挂哪儿都可以。
云意是咬牙切齿着看完的,然后露出了这五日来第一个微笑,既灿烂又明媚,却带有满满的杀意,她狠狠把圣旨扔在地上,横眉冷对道:“什么圣旨,我看分明是假的,若你非要摘了这无垢阁的牌匾,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进得这无垢阁!”
“你好大的胆子!”
辰寂把手放在腰间长剑上,心中恼怒,这女仙竟然敢摔陛下的圣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就是好大的胆子,如何?”云意冷冷的瞥了那躺在地上的圣旨,又神色无辜的看辰寂,“近日小仙生了场大病,怕是弯不得腰捡不起圣旨,不然,辰寂将军您来?”
辰寂气急败坏,抽出长剑就要往无垢阁中走,却没成想半路上被一柄熟悉的长剑挡住了去路。
他回头,正好正苍伸手召回自己的武器,不由得大怒,质问道:“正苍你这是什么意思?”
身为天兵府资历最老的一位天兵将军,正苍只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其中的威压与藐视便惊的辰寂不敢说话了。
他怎么就忘了,以这位将军的实力,连打败府主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别说是自己了。
“无知小辈,莫不是上次府主并未向你说明这无垢阁的重要之处?你已经攻击了一次无垢阁,若再来第二次,我真是怕你性命不保被断筋剜骨!”
想起上次府主的叮嘱,辰寂心中就虚了,却死鸭子嘴硬道:“哪里有这么严重,前辈你是不是太严肃了。”
“我严肃?你可知这无垢阁后面就是仙界和魔界交界的地方,而无垢阁的作用就是镇守边境?你还真是要感谢你自己没有那个能破坏无垢阁结界的能力。”
辰寂被说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他把长剑放回去,不甘心的说:“无垢阁是重要,可陛下的话我也不能不听吧。”
所以府主才派他来了啊,正苍不忍心打击辰寂,什么也没说,直接走到了云意面前。
他这个度把握的极好,若他再向前一步就会被结界弹回来,若他离得远些则是不能直面云意的双眼。
云意的气色极差,面无表情的看他。
正苍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手帕递给云意,云意看到这手帕后脸上才有了些表情,急忙伸手将它抓在掌心,迷茫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是她赌气时撕碎的那块手帕吗?
她把手帕摊开,可以看到上面用极不起眼的白丝缝起来了,本来碎成五六块的手帕竟然不细心看,和新的一模一样。
就连那个“无垢”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改变。
“很奇怪是吗?”正苍回忆道,“我不知道你和无垢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仙侣是位手极巧的绣娘,那日无垢来找我,要我去补一块手帕,我同意了,没想到拖到现在手帕才补好,再也不能物归原主了。”
云意眼里噙满了泪花,她沉默不语的将手帕贴在心口的位置,嘴角哆嗦,神色痛苦。
她一句话也没说,正苍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掏出一个纸鹤给云意,那日他带云意前往太微玉清宫,,发觉无垢出了事便叫自己亲信去探查一番,那亲信回来后,趁无人时偷偷给了他这样一只传音纸鹤,他曾经试过去听里面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到,直到在纸鹤的翅膀上看到一个小小的“云”字,才明白了一切。
这只纸鹤是给云意,却恐怕不是给那时的云意的。
所以直到今天,他才将纸鹤交给了她。
云意接过纸鹤,指尖颤抖的在鹤喙轻轻一点,便听到无垢偶尔夹杂着几声咳嗽的声音从中发出。
“阿意,我是无垢,咳咳咳,我清楚,我就要陨落了……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却不晓得,”他轻笑,说不出的讽刺,“我也是会观星象的,虽然我看不真切代表自己的那颗星辰,却也明白,病拖了这么久,我是真的要死了。”
云意捂住嘴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她还以为无垢什么也不知道的,原来他比谁都清楚,还记得曾经他说“不过,我这样一个病怏怏的人,值得你多想什么”,想必那时候他就已经清楚了吧。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不敢喜欢,怕自己的身体拖累了她。
可是,怎么会呢,他是她最牵肠挂肚的无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