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
故而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
偶有得知，也是从府里人的闲谈中听来的。
据说当今皇帝子嗣缘浅。
登基快三十年，后宫佳丽无数，存活至今的竟然只有一个皇子和两个公主。
须知老将军虽然只有裴铭这一个嫡子。
但庶子庶女加起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只不过老将军故去后，老夫人用了些手段，将庶子女和姨娘打发到庄子上去罢了。
要来作客的这二皇子和三公主，乃是中宫嫡出，最是受宠。
将来皇位也必然是要被这二皇子来继承的。
他们能来作客，足以证明当今圣上当真是看重裴家。
整个将军府忙作了一团。
二皇子有宽厚仁慈之名，交友不计出身，遇上卖肉的屠夫也能说上两句。
三公主天生极美，喜爱一切美的事物。
包括人。
在她跟前伺候的，起码得五官端正，皮肤不能坑坑洼洼的。
不然就要发火动怒。
于是那些不符合标准的下人，便被夫人和老夫人藏到了后院。
只留下了长得好看的人。
我没有想到我会被留下，毕竟还没有人夸过我好看。
管家让玉竹给三公主端茶送水。
她有些害怕，但又有些激动和期待。
对我说：“刘婶儿，你说得对，老天爷真是偏爱我呢。”
管家怕她出岔子，教了她很久很久。
可宴会那天还是出了事。
玉竹一个不小心，将一碗茶水泼到了二皇子身上。
整个宴会大厅顿时乱作一团，老夫人和夫人吓得面色惨白。
玉竹连忙跪下：
“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二皇子看着她的脸，一瞬间有些错愕。
旋即挥了挥手道：“无妨！”
“带我去更衣吧。”
他潇洒起身，让玉竹带路。
下人们悄悄说二皇子可真是个大好人。
这样的人当皇帝，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说玉竹的命应该能保住了。
但他们错了。
不光玉竹的命保不住了。
我们大家的命，或许都保不住了。
因为二皇子在更衣时，发现了一件——
快要绣好的龙袍！
8
皇城内沸沸扬扬。
说是丞相府与将军府意图不轨，连龙袍都准备好了。
百姓顿时骂作一团。
将军府的快马时常惊扰到百姓。
相府的嫡子不学无术，欺男霸女。
故而当温家和裴家被抄家时，没有人为他们伤感。
只有叫好声。
我原本以为，我也会跟着被下狱砍头。
未曾想到，皇上只是把温裴两家族谱上的人关进了天牢。
我们这些下人，被人牙子带走发卖了。
我对此毫无感觉。
反正都是伺候人。
伺候裴家人和伺候赵家人，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那些买主们指指点点挑挑拣拣时，一点不适感也没有。
唯一难过的，就是没有见到玉竹。
春梅和秋兰也没有见到玉竹。
她们很难过，不该让玉竹一个人承担的。
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我们被姓苏的一户人家买走了。
苏家老爷说，他父亲年轻时遇到了一个游方道士。
当时那个道士落了难，没钱吃饭，他父亲给了一笔钱。
道士投桃报李，给他们苏家卜了一卦。
说迁了祖坟，必然能青云直上，福泽后代。
还帮他们画好了风水宝地。
道士所言非虚。
可惜那个风水宝地在深山里边，着实有些偏。
族里的年轻人不愿意在深山里虚度光阴。
苏老爷说我们先前是在将军府做事的，肯定懂些规矩。
他把我们买走后，吃喝上必不会短了我们。
希望我们能投桃报李，好好帮他们守坟。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照顾死人，好像要比照顾活人更好一点。
春梅也很高兴，去山里生活的话，老爹教她的那些打猎本事，说不定又能用上了呢。
临出发前，我告诉苏老爷，想去见将军夫人最后一面。
他说我是个有良心的，帮忙买通了狱卒。
于是我见到了蓬头垢面的夫人。
她看着我手中的白馒头，咽了咽口水。
狱中伙食不好，他们又是犯了必死的错。
以前交好的那些人，避之唯恐不及。
先前看不上的白馒头，在此刻的她眼中也成了珍馐。
我咬了一口。
回答起了很久之前她问我的那个问题。
“夫人，我没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
“但我们有真真实实的生命。”
“你知道你的玉佩，是怎么到温容那里去的吗？”
9
我叫刘园园，我男人叫周大有。
将军和夫人的故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十五岁那年，父母帮我相看人家。
他们说周大有力气大能干活儿，懂得疼人。
是个好人。
我便有些害怕地嫁了过去。
事实证明，爹娘看人的眼光确实还不错。
他不让我下地干活也不让我上山砍柴。
家里的水缸总是满满的。
我只需要帮他做好一日三餐打理好院子。
他就会夸我真能干，说我辛苦了。
我们养了些鸡鸭，还养了几头猪，一头牛。
牛用来耕作那几亩薄田，农闲时帮我们拉车。
鸡蛋和猪肉卖掉补贴家用。
一年到头来只能攒不到一两银子。
比不上将军夫人随手的赏赐。
但好歹是有奔头的。
儿子六岁那年，我们起了新房。
六间屋子的土坯房，还有一个大院子，在村里可气派了。
以前那些和我划不来的妇女，气得好多天不说话。
搬进新房的那天晚上，周大有送了我一个银钗。
他去城里扛大包攒钱买下来的。
我有些心疼，那么多钱能买多少大米啊。
不过也有些开心。
后来儿子长大了，我们帮他娶了媳妇。
儿媳妇不太爱说话，但很爱干净。
每天早上起来，院子里和屋里都干干净净的。
我说让她别那么辛苦了，别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说我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她干活儿是应该的。
我俩经常抢活儿干，后来她怀孕了，听我的话不再抢了。
孙儿满月前一天，我去县城里买满月酒要用的东西。
在路上遇到了秋兰。
她和我一起挑挑选选，用兜里不多的钱，装满了两个大背篓。
回村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还没有进村，我们就闻到了很浓很浓的血腥味。
村里的那条大河，被染成了红色。
我们感到不妙，连忙朝着自家跑去。
还没有进院子，我就看到了我男人的头。
进了院子，方才看见他的身子。
我的儿子被砍了十多刀。
我的孙儿在他娘亲的怀里断了气。
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秋兰的父母兄弟，也都被乱刀砍死了。
陪着父亲进山打猎的春梅逃过了一劫。
但她的老父亲看到家中惨状，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吐血而亡。
当时小小的玉竹被她的爹娘死死护在怀中。
她爹在她身上抹了很多血，让她装死，她才活了下来。
我们花了很久很久时间，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