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陈芝上班还没回来。
他力所能及的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然后在家里转了转,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一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
然后,他在口袋里摸出刚才在楼下药店买的安眠药,小心地、很有仪式感地把那些小小的颗粒倒了出来,最后,尽数吞了下去……
陈芝的眼皮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她总觉得今天的夏勇有些不对劲——今天的他,平静得过分。
他虽然平时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努力做出平静个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他今天的那种平静,是沉淀在眼底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就像是……大象知道了自己最终的归宿,但内心已经毫无波澜的那种平静。
但,更像是……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快要去世的那种平静。
回光返照。
当着四个字突然在陈芝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当时放下了手里的活,跑回了家里。
可是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夏勇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不会再睁开了。
她当时的反应她已经忘了,她打了120,邻居也来帮忙。可是医生摇摇头,说他们尽力了。
夏勇出事的事情,两个老人害怕夏天会无心学业,所以就没告诉她。
但是现在,夏勇的突然离开,让陈芝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拨通的夏天的号码,说出了“你爸爸他自杀了”这句话的,他守着他的尸体十多个小时之后,夏天满脸绝望的出现了在她面前。
夏天赶到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她十几个小时前,还和他通过电话呢,他还告诉自己家里一切都好……
怎么现在,他一动不动的躺在了这里?
夏天跪在他面前,双目通红,一眼看上去,像秋天某棵树上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片叶子。
最后一片叶子,她读过这个故事。只不过,她这片叶子不像书上的那样画上去的。她这片叶子,不带有任何希望的色彩。
她看着夏勇的面容,那么宁静,像是终于摆脱了某种枷锁,他终于不用拖累她们娘俩了。
他的面容,是她看过的,在他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安详,夏勇微微扬起的嘴角,都在宣告一句话:夏夏,你和妈妈解脱了。
她问,妈,为什么?
陈芝把夏勇的遗书交给夏天,然后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觉得支撑着自己赶回来和问出这个问题的力气顿时用完了,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可是她没有晕过去,她真的只是没有力气了。
这时,宋媛和赵显赶了过来。
好死不死的,赵显还嘟囔了一句,我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吗?他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听到这句话,夏天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用一种近乎狠绝的目光盯着赵显,你说了什么?
这个时候的夏天,已经不再是看着秋页穿公主裙而自己穿破衬衫而没有任何感觉的人了,现在的夏天也不再是那个看不懂赵显眼中的鄙夷的天真小姑娘了。
她懂得了很多事情,环境,让她被迫提前、并且沉重的长大了。
赵显看着她的目光,居然有些害怕,可想想,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干什么?
再加上最近心情本就不好,于是,他多日来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对着夏天大吼:“我就说他死了就不用拖累你们了!”
夏天还记得遗书的内容,说的大概就是:爸爸没用,给不了你要去实现梦想的条件……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自己的梦想,他不是那么冷血的。只是,家里的条件和他从小的经历,就像让自己的女儿生活得安稳一点……
夏天那一瞬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从地上爬起来,扑向赵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显看着狼狈却又决绝的夏天,有点被吓着了,夏天给人的印象就是乖巧顺从、温顺柔弱的。
可是现在,她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一时没回过神来。
等他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夏天,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现在,赵显离开时神气的背影夏天都还清晰的记得。
一声雷鸣把夏天的思绪拉了回来,此刻,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它砸向玻璃的声音也越来越清脆。
夏天闭上眼睛,这件事,真的是她和秋页之间,最大和最严重的隔阂了。
虽然从遗书来看,父亲夏勇是早就有了这么想法,但是听到赵显的那句话和他丝毫没有愧疚的样子,夏天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疼。
她很清晰地知道:夏天和秋页之间,最大最严重的隔阂是爸爸的死。
可秋页和夏天之间,最大最严重的隔阂,却是父亲死的当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
这两件事,都在她们彼此的心里,都留下了深深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
赵秋页从夏天的工作室回去以后,百无聊赖的坐在家里的懒人沙发上。
很奇怪,她此刻能想到的,不是许顾深,而是徐阳。
她想,自己应该是害怕许顾深为了夏天而找自己算账,所以不敢想起她。
又或者,是因为她和夏天之间的裂痕太过沉重,想要找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而许顾深,绝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拿起手机,她自己也惊讶---一方面,是因为她这个时候,想到的人居然是徐阳。另一方面,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才想起徐阳。
她拿起手机,去没有把电话拨出去的勇气。
她现在才肯面对的一个事实:徐阳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或者,另一个事实更伤人:徐阳终于没有力气再来哄她了。
以前她的小脾气和小任性,徐阳都会包容着,每次吵架,不管谁对谁错,先低头道歉的那个总会是他。
可是这一次,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徐阳别说拿着好看的小礼物来哄她了,就连一个电话和一条短信都没有。
心里的某一个认知开始疯狂滋长,她觉得,自己慌了---徐阳累了,他要放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