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和顾野摊牌后我便打车去了墓园。
我的父母是在我结婚后三年去世的。
两座漆黑的大理石坟墓静静的立在园中,我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爸,妈,是我错了!女儿不该不听你们的话……”
心脏慢慢收紧,我忍住腹中的不适,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如果留下孩子,我很有可能难产而死。
可如果没有孩子……我又还剩下什么呢?
陈厉撑着黑伞静静的站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浇湿了他的半个肩头。
“小姐,无论你去哪,我都跟着你。”陈厉扶着我起来,轻声开口。
我侧目,他的眼底是淡淡的乌青。
陈厉是我父母收养的养子。
本来是想着我继承了木氏企业之后他便作为我的副手辅助。
可后来我和顾野结婚,他也辞了职,每年雷打不动在我父母的祭日前来祭拜。
“我要把顾氏夺回来,你会帮我吗?”
“会。”
回顾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正好碰上打电话的顾野。
他看见替我收拾东西的陈厉,脸色不悦。
“你怎么会和他见面?”
我没说话。
“木遥,说话!”顾野声调陡然变高,“你和我离婚,是不是因为和陈厉在一起了!?”
林婉赶到的时候,顾野正拉着我不让走。
“木遥,你凭什么和我离婚?还要求我净身出户!这么多年了不都是我养着你吗!”
我终于爆发:“你养着我?如果不是我和你结婚,木氏会扶植你坐上顾家掌门人的位置吗?”
当初的顾野虽然是顾家唯一的儿子,但董事会一群叔叔舅舅都是顾家的人,要不是我的父母力保他,他哪里会有现在。
听见我的吼声,林婉嗲嗲的开口:“遥遥,你怎么能这么和小野说话呢?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啊。”
付出?
我不自觉的摸上肚子。
隔着薄纱,我能摸到肚皮上大大小小的针眼,凹凸不平的手感。
每次为了怀孕喝无数令人作呕的中药。
每周两次的医院检查。
还有顾野周围朋友异样的眼光
……
我只觉得身心俱疲,转身欲走。
7
顾野的声音冷肃:“木遥,你以为你是谁?你离开我,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有谁会要你?”
他将烟头一甩,火星子瞬间将我的手背烫出一个疤。
我吃痛挣扎,却被他死死的抓住手腕不得动弹。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不由自主溢出了泪水。
我的视线模糊,颤声道:“顾野,你当初娶我,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双目通红:“木遥,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娶你,不过是因为你是木家唯一的女儿。”
砰的一声,陈厉一拳将顾野撂倒,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
我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看着这一切,笑得凄怆。
那天在顾家,陈厉为了我和顾野大打出手。
我则在他们打架的间隙迅速将剩下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带走。
离开顾野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为了逼我回去认错,直接在全城下了封杀令。
所有和顾家有合作的企业都不允许接受我。
我没有了经济来源,当初拥护我爸爸的那一堆老臣也全都被顾野换成了他的人。
别说是律师,我连温饱都难顾及。
陈厉靠着开出租车为生,时不时来接济我,但靠他总不是办法。
我要攒到足够多的钱才有能力请得起最好的律师打官司。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在一个昏暗的巷口找到了一份给酒吧打扫卫生的工作。
工资虽然不高,但胜在结算快。
为了能够尽可能快的攒钱,我每天都只喝凉水配馒头。
住的房子也是又小又破,潮湿阴暗,晚上还会有老鼠在身边爬。
出门也是徒步两小时,每天顶着三十八度的太阳出门,脚上起了好几个血泡。
没几天我原本用高昂护肤品保养的肌肤便苍老不已,眼角也出现了不少的细纹。
一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我在头顶发现了一根白发。
原来,我早已经不年轻。
只是从前有人护着,竟对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
8
酒吧上班的时间是在凌晨两点,我和往常一样按照主管的吩咐进了一个包间。
里面是吐了满地的瓜子壳和凌乱倒在地上的酒瓶子。
灯光昏暗,我小心翼翼摸着墙边往里面进,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将污渍清除干净。
忽然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你们先走啊,我发现我口红可能落在这里了。”
是林婉。
我僵直着后背不敢动,动作停滞,默念着别发现我。
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逃脱她的魔爪。
林婉十八厘米的高跟直接噔在我的后背上,尖利的像是一把刀。
我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下意识用双手护住了肚子,脸则重重的砸在地上。
“哟,你这个清洁工怎么回事啊,这么不小心,我来扶你吧。”
话音刚落林婉的手便朝着我的腰袭来,还没等我闪身躲过,便直接被她掐住腰间的软肉。
“木遥,你怎么这么贱啊,知道顾野最常来的就是这家酒吧,所以故意来勾引他是吧。”
我痛得喊出声来:“没有,我没有。”
林婉直接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肌肤,我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顺着太阳穴往下落。
我的脸歪向一边,一个耳朵嗡嗡作响。
“木遥,我告诉你,顾野是我的,要不是因为当初我和他分手,他被你蛊惑了,你以为你能嫁给他?”
“以前是顾野不够强大,所以才需要利用你背后的势力坐上顾家掌门人的位置。现在你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你还有什么可拿乔的?”
9
嘴角火辣辣的疼痛袭来,我双手支撑在地上才勉强站立起来。
林婉发了一顿脾气后便走了,甩了一沓的钱在我瘦弱的身子上。
我喘着粗气,将一张张沾血的人民币捡起来。
每捡一张,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痛。
一瘸一拐回到家里,撩开衣服,才发现腰部青一块紫一块。
陈厉见到我的时候,我鼻青脸肿,头发乱七八糟,面如土色。
他愤怒的握紧了拳头,气势汹汹的便要去找林婉算账。
我拦住他:“别去,我收了钱,用这笔钱咱们去请个好点的律师,然后打官司,让顾野净身出户吧。”
顾野和林婉都不知道的事我早就把他们两人暗通款曲的聊天记录截图保存在了另一个手机里。
等到呈堂证供的时候,那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律师事务所装修的十分气派豪华,我带着口罩,遮住受伤的脸颊,陈厉则陪在我的身边。
律师带着金框边眼睛,声音和蔼:“你的意思是你手中有证据能够让对方净身出户是吗?”
“那现在就可以交给我,我这边把它纳入到材料中,到时候做完鉴定可以直接用在法庭上。”
我与陈厉对视一眼,随后将手机交给了律师。
律师接过手机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等到开庭的时候一定能将顾野和林婉这两人一网打尽。
我心里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股名为信心的火。
我相信只要有强有力的证据和足够厉害的律师,一定就能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10
因为有了盼头,我干酒吧的工作都更加的有劲。
主管和我说,有一个包厢,只需要我坐在那里撑撑场子,什么也不用做,一个小时便可以得到三万块。
三万块,我拼死拼活干一个月也才三千块钱。
我动心了,换上银白色亮片短裙走进去的时候,顾野正坐在主座沙发上端着高脚酒杯。
淡黄色香槟摇晃,我的脚因为穿在不合码数的高跟鞋上磨得生疼。
主管领着我径直坐在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身边。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老板知道我是顾野的妻子,但不清楚我们已经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于是讪笑着搭话。
“顾总,您也没告诉我这是家庭聚会啊。”
顾野勾起嘴角:“家庭?呵,今天在这的,都是陪酒女而已。”
他放任手下的人纵情声色。
好几个跟着一起进来的女孩已经开始吹瓶。
我坐着迟迟不敢动弹,尽管心里猜到这三万块不好拿,但也没想到会碰到顾野。
肥头大耳的老板有了顾野的授意,对我伸出手。
我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呵斥:“你干什么!”
主管一个巴掌打下来,我盘起的头发瞬间散开,耳朵嗡嗡直响。
“钱不想要了是吧!装什么?”
我气急,想要解释,张口却被灌了一嘴的酒。
顾野身边的人将我按跪在地上,我仰着头,嘴角的酒渍顺着下落,呛得说不出话。
头晕眼花之际我瞧见顾野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让他带我走。
顾野硬生生地将我呆在耳朵上的耳环扯下,耳洞开始汩汩往外流血,他临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
“随便你们怎么玩。”
11
被带到酒店的时候,我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但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肥头大耳的老板说出的话令我无比恶心。
“小美人,当初见你的时候就想死我了,没想到还真有上手这一天。”
“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油腻腻的嘴唇贴上来,我嫌恶的别开脸,挣扎着往外逃。
因为喝了酒身子绵软,我只能双手撑在地上跪着往外爬,脚踝被人抓着,我直接在冰凉的地板上被人拖了回来,背部被木质地板粗糙的纹理划破,后背鲜红一片。
那老板掐住我的脖子,阴狠的开口:“我知道你去找了律师,只是你肯定想不到,那律师是和顾野串通好的。”
“他把你交给我,也是为了给你一个教训而已。”
我用力想要推开身边的人,却被强硬的抓住手腕越过头顶,双腿不住的挣扎。
我失声尖叫,千钧一发之际,门被人一脚踢开。
陈厉衬衣沾血,一只手拿着刀,恶狠狠的用眼神逼退想要阻拦我的人。
我披着陈厉的西装外套走出酒店,神情恍惚。
来到顾家的时候,里面正放着悠扬的华尔兹。
林婉与顾野正互相搂抱着跳舞,两人的衣角紧紧相贴,像极了一对甜蜜的恋人。
我肿着半张脸,摇摇晃晃走到二人中间:“顾野,那个律师,是你安排的吗?”
他承认的很爽快:“是,你觉得你斗得过我?那手机我已经销毁了,没了证据你想要逆风翻盘,下辈子吧。”
林婉顶着我花了的口红,笑得一脸旖旎:“哟,木遥,你的魅力可真大,不光是陈厉肖想着你,就连小野身边的人,对你也是颇为照顾呢。”
我看着她和我如此相似的脸,只觉得无比恶心。
“顾野,和你在一起这十年,我自问做的足够好。”
“你生病,我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照顾你,最后自己落得精神衰落。”
“你当初争公司,我逼着我爸妈把所有股份转让给你,扶植你上位,而我自己则放弃了国外进修的邀请,当了你背后的女人。”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顾野眼神闪过一丝愧疚:“遥遥,我没想做得这么绝的,只要你能回来,你和陈厉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的话刚说一半就被打断,林婉尖利的嗓音在大厅回荡:“木遥,你有什么资格回来!”
“你只不过是我的替身而已!”
我上前一步,顾野却以为我要伤害林婉,直接伸手一推。
我猝不及防的被他推倒在地,带着已经显怀的肚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瞬间,我的世界被黑暗弥漫,闭上眼昏了过去。
顾野看着地上一滩散开的鲜血,彻底愣了。
12
“孩子没了,病人的身子很难在受孕了。”
“因为打了太多的针强行保胎,病人忧思过度,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愣神。
顾野捧着一碗白粥小心翼翼地靠近我:“遥遥,喝点粥吧。”
他的声音温柔,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强忍住泪水,沙哑着说话:“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顾野握着勺子,将粥喂到我的嘴边,摇头。
“我不走,遥遥,都怪我不好,是我一意孤行,不肯听你解释这才酿成大祸。你回来吧,我把林婉赶走了,是她和我说你和陈厉早就好了,我才一时昏了头……遥遥你原谅我吧。”
我一把打翻了勺子,滚烫的粥溅到脸颊。
“你给我滚!”
病房门被关上,我把陈厉喊了进来。
陈厉和我说,顾野知道孩子没了以后神情郁郁,意识到林婉所说的我与他好上的事情完全是虚假捏造的。
我冷笑,握紧了拳头,对着陈厉说道:“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夺回来。”
13
顾野将我接回了家,每天都给我煲汤煮饭。
夜里怕我受凉,提前把被窝暖好再抱我进去。
院子里种满了我喜欢的风铃,一大片的紫色。
无论工作到多晚,他都一定会先去洗澡,防止酒味熏到我。
我对他做的这些讨好我的事情一直都不冷不热。
直到林婉再次上门挑衅我,我意识到,是时候了。
“木遥,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我真没想到,顾野居然真的喜欢你这样的!你根本就配不上……”
啪的一声,林婉被顾野打翻在地,她跪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小野你怎么……”
“够了林婉,你说你在国外一直惦记着我,我早就查到你那一大堆的前男友,木遥才是真的爱我的!你给我滚!”
我看到林婉苦苦哀求解释,却被顾野扫地出门的凄惨模样,一点也笑不出来。
晚上顾野再次摸上我的床,搂住我的脊背时,我转过身,将脸贴近他的胸口,小声地说道:
“顾野,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野将我紧紧搂住,像捧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我的额头,发间。
“好。”
我们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当初恋爱的时候。
我每天一大早起来给顾野买菜做饭,研究他喜欢的新菜式。
他会在我生日的时候带我去游乐场,准备一屋子的玫瑰花讨我欢心。
流水的珠宝首饰往我房间里送。
如果不是手背上的伤疤还在,我险些要忘记过去的苦痛。
顾野下班回来看见系着围裙在厨房打转的我,心疼的双手将我环住。
“遥遥,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
我摇头:“我想在我还在的时候,多给你做点好吃的。这样你吃到这道菜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这是我第一次提起关于生死的话题,顾野将食指抵在我的嘴上,示意我不必再说。
我眼角含泪:“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只是,我想回木家祖宅,到时候让我能和木家祖先们葬在一起。”
顾野没有犹豫,尽管知道那意味着要将名下大部分股份转让给我,他也是毫不犹豫地便签署了。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14
我生日那天刚好是周末,顾野早早的陪着我去了大商城。
洁白的婚纱被推着出来的时候,我尚且处于惊诧的状态。
顾野单膝跪地,手上举着一个纯色素银戒。
“遥遥,我知道过去的我很混蛋,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但你放心,以后的日子我一定好好保护你!”
他重新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婚礼。
我头顶皇冠,挽着顾野的手朝前走去。
然而,林婉尖利的叫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木遥你去死吧——”
闪着利光的刀刃瞬间扎进我的心脏。
血液喷溅了一地,我却无比的畅快。
林婉手上沾了人命,彻底逃不掉了。
周围人四散而逃,顾野搂着我慌张地开口呼救。
我颤抖着手抓住他,颤声道:“顾野……一定……一定要替我处置林婉……”
顾野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脸庞:“好,好,你别走,你别走遥遥……”
我喃喃道:“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15
我的墓地被安排在木家的老宅,和父母的墓碑连成排。
陈厉面容冷峻,依旧撑着那把黑伞。
黄色的明纸在银色的盆内燃烧,照亮他落寞的眼神。
“小姐,你走后,顾野用非法的手段将林婉折磨的不成人样。我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拍了下来,然后报警。”
“林婉被关进了监狱,顾野因为犯法也被关进了警察局,他名下的财产全都转移到了你的名下。”
“当初的那份协议……我没想到你会将所有的财产转给我……你放心,我一定会重振木家,让你和木伯父木伯母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黄纸燃尽,只留下一地的灰烬。
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陈厉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