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家驹被陈怀民这样一问,微微一愣,他抓了抓头。
“舅,我也想当空军啊!跟你一样!”敖家驹眼神之中流露出向往神色。
“到时候驾驶飞机从天上往下面扔炸弹!”
敖家驹双手打开做爆炸状:“嘭!炸死那帮狗娘养的日本鬼子!”
陈怀民抬起手,在敖家驹的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呢?”
“现在飞行员比飞机还多,哪里轮得到你这个生瓜蛋子开飞机?”
敖家驹有些失望地摸了摸头:“嗐,难怪好久没看到我们的飞机跟鬼子飞机打仗了。”
“那我不当空军,那我当陆军总行吧?”
陈怀民点了点头:“这是你个人志愿,我当然随便你……”
“不过,我也认真严肃地跟你说一次。战场不是过家家,更不是你现在这种教练的性质……”
“昨天还一起喝酒的兄弟,都不用明天,可能下一秒就会是被打得脑浆迸裂的尸体。”
“你自己也不例外,你能接受吗?”
敖家驹认真地点了点头:“舅,我知道的!”
“但我也是中国人,我也想打鬼子!”
敖家驹看向陈怀民:“舅,你给我张穿军装的照片呗。我去参军的时候,好歹别人知道,我家里也有当兵的,不是上了战场就跑的孬货。”
陈怀民从皮夹子里取出一张自己穿空军军装的两寸照片,朝着敖家驹晃了晃:“我知道,是不是你娘跟你说,我穿空军军装很帅,你就馋这张照片了!”
敖家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正要去接,忽然……
陈怀民把照片收了回来,收进了皮夹子里,正色道:“但你有没有想过?镇江大概率是守不住的。你随身带着一张军装照,你遇到汉奸跟日本人怎么办?”
\"不但会影响你,甚至可能会祸及你的家人……\"
“你还能活着到后方参军吗?”
陈怀民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敖家驹顿时面如土色。
陈怀民继续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镇江是守不住的,肯定是要被放弃掉的……”
“一旦敌军在你家里发现这张照片,你怎么办?”
说完,陈怀民伸手放入皮夹子里,很快就摸出另外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一身笔直的西装,背景正是中央航校那块最著名的纪念碑旁边。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敖家驹一时不知道陈怀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飞快地在那张半身二寸照片上签下了名字,以及自己所在的部队番号。
“你自己留着也罢,以后参军也罢。”
陈怀民一边把照片递给敖家驹,一边说道:“照顾好你的爸妈,乱世之中,军人身不由己……”
“此生既已许国,忠孝便再难两全了,趁着你还不是军人,多陪陪他们吧!”
敖家驹听到这话,知道这是陈怀民的心里话,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忽然,他抬起头,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舅,你还记得李岳龙吗?”
陈怀民警觉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了?他出事了?”
他与李岳龙从小一起长大,又同为航校的校友,空军的袍泽,虽然因为工作原因很少见面,但是毋庸置疑的挚友。
这个时代,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敖家驹笑了笑说道:“舅,瞧把你给紧张的!”
“不是的,他在‘七七’事变之前回家探亲,根据他妈妈王氏的要求,娶了一个姓张的女子为妻……”
“这几天坊间都说李家娘子怀孕了,李岳龙他娘可开心了,逢人就说她媳妇肚皮是尖的,准是个大胖小子!”
陈怀民听到这,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嗐,我当你说什么事呢……”
“不学好,专听这些坊间鸡零狗碎的八卦!”
敖家驹跟着陈怀民一同笑了起来。
……
相聚的时间快乐而短暂,很快,一天半的时间就到了。
陈怀民先坐船从镇江回到南京,再从已经拥挤不堪的南京火车站登上了去兰州的火车。
陈怀民看着站台上乌泱泱都是想要挤进车里来的难民,有人想往车顶上爬,有人徒劳地想要撬开窗户上的玻璃爬进车厢里面……
难民的祈求声,呼喊声,铁警的喝骂声,警棍的击打声连成一片。
忽然,陈怀民的眉头一皱,他不由地向天空看去。
他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飞机的马达声。
毫无疑问,那是日本的飞机!
他立刻大声喊了起来:“鬼子的飞机来了!隐蔽,快点隐蔽!”
只可惜他一个人的声音立刻就被淹没在了难民们各种声音的大潮当中,直到……
“嗡嗡嗡嗡!”
两架日本九零式舰载攻击机改造的轰炸机,蓦然从整个火车站的上空掠了过去,刺眼的旭日旗耀武扬威的在机翼上晃动着。
人群顿时像受惊的牛马一样慌乱了起来。
有的人喊着“日本来了”,拼命往火车上挤。
有的人则喊着“鬼子来炸火车了”,拼命往从火车边往火车站外面挤。
人群就好像陷入了巨大的漩涡当中,乱成了一团。
铁警挥舞着警棍,大声喊着:“还有买票没上车的,赶紧上车!”
“先上车再找车厢,再不上车就来不及了!”
陈怀民赶紧趁机举着自己随身的行李箱与车票证件,好不容易才挤到了车门旁边。
也许是脸上“S”形的伤疤恐吓到了铁警,也许是证件上的“少尉飞行官”令铁警肃然起敬,凶神恶煞的铁警们让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空隙,让陈怀民上了火车。
陈怀民本来应该在前端的卧铺车厢上车,但阴差阳错,走上火车的时候,是在车厢的后端。
里面挤满了买票的,没买票的难民,甚至连椅子下面都躺着人,行李架上都趴着人。
昏暗的车厢里,走路的时候稍有不慎甚至会踩到躺在地上的人。
车厢里充斥着屎尿与汗臭味混合的怪味,更让他好像走进了巨大且肮脏的农贸市场。
他穿过一节一节的车厢,仿佛看到了一幅末世的众生相。
老百姓的脸上少有笑容,都写满了对未来旅途的担忧。
能够笑出声来,该玩该闹的,只有——孩子。
他忽然就想起了怀孕的大姐,陈淑文。
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孩子代表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