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锡纯的到来，让自从中央航校毕业一别，再没见面的103寝室再次聚首。
虽然第二大队给陈锡纯放的假只有半天……
这已经是第二大队大队长张廷孟的“法外开恩”了。
毕竟，现在淞沪前线吃紧，每一天大家都要起降至少三次，每一天都有战友、袍泽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各种各样的方式殉国。
若是每牺牲一名飞行员其他故旧、同学的飞行员都要请半天假来参加葬礼……
那整个中国空军早就瘫痪了。
陈怀民他们三人一起请假时，高志航就发了不小的火。
“陈怀民，难道就你们有故旧好友战死了吗？”
“阎海文就不是我高志航的老乡，就不是我的学生们？”
他说到这里，用力捶打着办公桌边的水泥墙，声音哽咽。
“我难道，就不想去送送这个东北的孩子吗？”
“他才——21岁啊！”
陈怀民、巴清正与吴鼎臣三名第四大队的骨干飞行员，一起垂首而立，不敢说话。
就好像是被班主任批评的闹事学生。
最后，高志航背对着三人，摆了摆手，低声说。
“你们去吧，自己调好班，我就当不知道这个事情！”
“你们帮我……好好送送海文那孩子！”
……
陈锡纯能够请假过来，受到的压力明显更大。
据陈锡纯自己说，明天他出任务。
每次出任务前，都会给他们放假半天是让大家回去看看家里人的……
陈锡纯的家人远在湖南，半天时间也远远不够，他便一直攒着。
这样，才攒出了103寝室一次难得的久别重逢。
扬州机场在江都，距离城区很远，103寝室的四人便选择了在机场的食堂小聚了一把。
驻防扬州的第五大队听说是第四大队与第二大队的友军，又是来参加阎海文葬礼的，对他们也十分热情。
第五大队的不少队员拿出了私藏的牛肉罐头、午餐肉罐头，之前在8·15空战中风头正盛的华侨飞行员黄新瑞又拿出了两瓶他从美国带回来的田纳西州威士忌给103寝室的小聚加餐。
有了这些尖货，103寝室在扬州机场食堂的聚餐才总算是有一点样子了。
陈怀民作为103寝室的室长，又是中央航校里的名人，大方地邀请第五大队的同袍们也一起参加了聚会。
扬州机场的食堂师父们听说了这件事，也商量后，把食堂布置成了西式冷餐会的就餐现场。
他们似乎是心疼这些飞行员们，做中餐的他们速学了一些西式冷餐会的烹饪方式，做了炸鱼薯条、炭烤猪排、炸鸡这样的简单西餐，尽量确保了飞行员可以吃饱一点。
虽然这些做中餐的食堂师父手艺肯定不如笕桥机场西餐厅的洋人，但一刹那间，恍惚所有学员们都回到了在中央航校时那一段虽然学习艰苦，但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1937年，所有的飞行员要么是中央航校的教官，如高志航这一辈的“老人”，要么就是中央航校的学生。
像李桂丹这样的，既是教官，也是学生。
在战争爆发以前，周末时的他们，要么穿着崭新的航校校服坐着校车去风光潋滟的西湖游玩，感受着杭州女生们的仰慕与尖叫。
要么，就在中央航校的军官俱乐部里听爵士乐，跳华尔兹。
如果天气炎热，他们还会在中央泳池开派对。
对，就是那个陈怀民打篮球赛从洋教官手里抢到使用权的中央泳池。
无论来自第二大队，第四大队、第五大队的飞行员，无论是哪一期的航校学员，都聚在一起，畅聊着彼此的航校时光，嬉笑着当年没有与对方相识的遗憾。
仿佛酒逢知己，相见恨晚。
但此时此刻，日寇压境，战火纷飞，生离死别只在刹那。
往往袍泽好友，起飞之后，再见时已是尸骨。
能有尸骨，已属侥幸了。
如果说，中央航校的日子是天堂，如今战场上的日子，就是真实的地狱了！
忽然，简陋的酒会上，有人弹起了吉他，唱起了歌。
弹吉他的人，正是华侨飞行员黄新瑞。
但他唱的既不是怀念家乡的美国民谣，也不是思念爱人的柔情歌曲，而是……
“得遂凌云愿，空际任回旋，报国怀壮志，正好乘风去，长空万里，复我旧河山！”
黄新瑞弹唱的歌曲，赫然是中央航校的校歌！
所有人先是一愣，竟是齐齐站定。
副歌结束，陈怀民带头，好多人都一齐跟着唱了起来。
“努力，努力！”
“莫偷闲苟安，民族兴亡责任，待吾肩！”
待唱到最后一句时，所有人甚至那些扬州机场的工勤人员都跟是齐声唱了起来。
“须具有牺牲精神，凭展双翼一冲天！”
黄新瑞弹完副歌，看向在场所有的袍泽，大声说道。
“各位兄弟，我生在美国，不会说什么大话……”
“我只知道，今日我们失去了大队里的阎海文，还有其他的同袍兄弟……”
他声音哽咽，依旧大声道：“我们能做的只有，杀更多的鬼子！”
“以此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听到黄新瑞的话，所有人都一齐鼓掌起来！
人群又有人起哄道：“弹个别的，弹个别的！”
黄新瑞想了想，他拨弄吉他，又唱起了另外一首歌曲。
陈怀民只觉得那旋律十分熟悉，好像叫《TheInternationale》。
但他早年就听肖特提到过，这首歌的中文名就是赫赫有名的《国际歌》！
一度被作为全国性红色政权的国歌。
虽然现在国共已经合作，但当局依旧将共党视为洪水猛兽。
黄新瑞作为一名飞行员，居然公开弹唱《国际歌》的英文版！
但他旋即又在心中释然了。
如果不是有超越国际的爱，出生在美国，飞行天赋极佳的黄新瑞绝不可能出现在战火纷飞的祖国……
陈怀民与面前的年轻华侨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这时，陈锡纯忽然端着盛满威士忌的酒杯走了过来。
“怀民！”
“我明天就要出任务了，就剩我们两个人没有打落小鬼子的飞机了……”
“你我两个在航校里门门课程较劲，要拿个先后，反而被清正、鼎臣他们后来居上，让我们当了后进分子了！”
他笑着用酒杯与陈怀民碰了一下，嘴角扬起，带几分挑衅。
“你可别再被我也超过去了！”
“那等我回去，你这103寝室的室长得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