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蔡廷锴与蒋光鼐面前的信件,令这两位第19军的将军为之动容。
贤初、憬然二兄钧鉴:
沪上烽火连天,倭寇猖獗,十九路军将士浴血旬月,毓沛每闻战报,未尝不扼腕泣血。
蒋委员长令黄某率中华空军驰援十九路军将士,本应扬威武于倭邦,激士气予将士。
奈何开战数日,黄某与空军将士未立尺寸之功,实在惭愧。
今敌以加贺、凤翔二舰横踞吴淞,舰载机群肆虐淞沪,若不断其爪牙,则我陆路防线终难久持。
毓沛不才,愿率我中华空军仅有之健儿十六人,于明晨突袭日舰。此方为黄某近日苦思冥想,永绝日寇飞机祸害之良策。
此战有死无生,然敌舰不毁,则我同胞日遭欺辱,我袍泽日遭屠戮。昔岳飞云:“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毓沛虽生于美利坚藩邦,但也明此春秋大义。中华空军之牺牲,当自弟始。
请两位兄台务必于明日上午十时整全线炮击日寇陆上阵地,牵制其防空火力。
待我空军得手,宜当速进,恢复近日所失阵地。
临书仓促,血泪交迸。
倘吾殉国,吾弟黄毓全与家中幼子俱请二兄照拂,唯愿他日坟前告我:“倭舰已沉,日寇已败!“
纵九泉之下,吾亦瞑目矣。
弟毓沛绝笔
……
从1.28淞沪会战开始之前,蔡廷锴与蒋光鼐两位将军就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两人都是粤军名将,但对于同乡黄毓沛决绝赴死的精神,依旧动容。
蒋光鼐双手捧着发黄的信纸,沉吟道:“原来,这就是毓沛兄所说的解除淞沪日机威胁的方法。”
“但日寇航空母舰必然严加防备,此举与送死又有何异?”
蔡廷锴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黄毓沛这个人也真是的,都不与我们商量一番,就做这么大的决定!”
“这还把我们两个人当朋友吗?”
蒋光鼐捧着书信,声音平静道:“廷锴,他这么做是对的。”
他呻吟道:“《三略》有言,‘事成之以密,败以语泄’。”
“如今这淞沪前线,人多眼杂,日寇蓄养、收买的汉奸众多。”
蒋光鼐分析道:“他连去虹桥机场的行踪都觉得会暴露给日寇,以至遭到袭击。”
“如何能想不到作战计划会泄密?”
“万一走漏了风声,那毓沛兄就真的是自投罗网了。”
蒋光鼐继续说道:“所以他干脆事前不与我们两人商量。”
“你我两人都不知道,自然日寇更无从知晓。”
他不仅感慨说道:“非有大智大勇者,不可做此计策。”
蔡廷锴叹了一口气说:“这黄毓沛就不怕我们看不到这封信?或者看到信了,也不跟他配合?”
蒋光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了笑说道:“大概,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吧!”
“谁不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呢?”
“以己度人,换成黄毓沛在我们的位置,他也一定会配合的。”
……
话分两头。
也许因为是选择深夜赶路的原因,从范庄出来的汽车一路上除了颠簸以外,竟并没有什么异常。
最开始,开车的人也很紧张,坐着的陈天民更紧张。
陈天民一双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眼珠子乌溜溜地转个不停。
他其实这一路上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黄毓沛中队长遭遇了袭击,必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帮黄中队长挡下子弹。
白莲巷里可以没有少年陈天民,他也可以从此都不再开飞机,但……
中国空军不能没有黄毓沛中队长。
少年陈天民就这样强打着精神,不知道撑了多久,终于在汽车不断的颠簸中熬不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短暂但记忆深刻的梦。
他架着一辆崭新的飞机翱翔在云海之上。
高空的气流不断从机身两侧掠过,强大的风力让整架飞机都像是在海浪里劈波斩浪的帆船,剧烈地上下晃动着。
在太阳的照耀下,陈天民侧过身看向墨绿色的机身。
机身上不仅喷着国际惯例代表着记录击坠数的金色五角星,还清晰地喷涂着一行数字。
“2104!”
没等陈天民反应过来,前方遮蔽视线的云层忽然散开。
扑到他眼前的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日本战机。
它们机翼上的血色光芒旗在阳光下泛着丑陋的光泽。
这些日寇的战机与陈天民的距离近在咫尺,陈天民感觉自己握住扳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几乎同时,他与迎面对撞的日寇战机同时开火!
“哒哒哒!”
陈天民身体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朝前撞去。
“砰!”
陈天民只觉得额头一疼,刺耳的机枪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捂住脑袋缓缓睁开了眼睛。
“打,打,打鬼子!”
他话音落下,发现自己还在车里好好坐着。
旁边开车的青年笑了笑:“做噩梦了?”
陈天民捂住撞疼了的脑袋,抬头看向四周,周围的环境却让他不禁一愣。
汽车正处在宽阔的大马路上,道旁种植着优雅的法国梧桐树。
来来往往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淑女,叫卖的报童与小贩在街上跑来跑去。
街边餐馆里,生煎包混杂着蟹黄面的香气,被轻风裹挟着一向窜进了少年的鼻腔里。
“咕咕!”
陈天民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开车的青年递给他一块用油纸包起来的烧饼。
陈天民也顾不上客气,一把接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咽了起来。
青年笑了笑说道:“这是上海有名的葱油烧饼,是用……”
没等青年介绍完,陈天民已经囫囵吞枣一般把大半个烧饼都给塞进了嘴里。
青年侧脸看了陈天民一眼,只得无奈地笑了笑:“算了,你慢点吃,别噎着。”
“我们已经进上海城了。安全了!”
从上海城到虹桥机场的一段话,坐在正副驾驶的两人明显都轻松了一些。
虽然中日正在交战,但上海市区租借众多,日寇汉奸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在首都街头袭击中国空军的人。
坐在后座的黄毓沛似乎也感到了安全,终于歪着脑袋,靠在车椅上沉沉睡了过去,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中日之间正式交锋的第一场空战,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