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和与陈天民听到这里,都是微微一愣。
陈天和比陈天民大整整六岁,今年已经22岁了。
哪怕是被黄毓沛他们一口一个“小伙子”叫着的陈天民,也已经16周岁了。
婚姻大事,居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一家人合家欢的餐桌上。
仿佛是感受到了餐桌上突然带来的尴尬气氛。
旁边的吴荷英夫人打圆场道:“静诚,现在年轻人当中不是流行自由恋爱吗?”
“年轻人的事情,也不像我们老早那样了,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天和、天民现在都是镇江城里的英雄人物了,难保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他们,还愁找不到媳妇吗?”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事情差不多可以就此揭过的时候……
陈天民蓦然站了起来。
“爹爹!”
“您应该也听说过,霍去病少年将军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对吧?”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陈子祥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兔崽子,你的意思是,你能跟霍去病比一比咯?”
“霍去病小将军,饮马瀚海,封狼居胥,完成了历朝历代武将们的毕生终极梦想。你哪能跟他比啊?”
陈天民顿时笑了起来:“爹爹,就算是霍去病小将军,16岁的时候,也就是普通的少年而已吧?”
“我听说书的人讲过,霍去病本来被卫青派出去抓几个‘舌头’回来,结果霍去病找到机会就一路杀了出去,结果意外就大胜了。”
“当时他也没比我大多少啊?17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出阵,我这16岁都从上海打完了,直接凯旋就赢了。”
“嘿嘿嘿!”
陈子祥似是心情还不错,笑骂着:“兔崽子,少跟你爹我在这里讨价还价。”
“霍去病也没说,不让你们结婚成家,不是吗?”
“都不结婚成家的话,那几代以后,中国人死绝了,死完了啊?好了……”
陈子祥说着,一锤定音道:“今年,就今年,你们兄弟两个必须给我成亲一个,谁都可以。”
“否则的话,一个都别想以后再去参军,上战场了!”
陈天和、陈天民异口同声,吃惊道:“为什么?”
陈天民抢着说道:“爹,你怕什么?”
“我们兄弟三个,又不可能给陈家绝种的!”
之前听了两个哥哥在淞沪战场的见闻,陈天培也激动了起来。
“爹,您别怕,有我在家里服侍您呢!”
“您就让两个哥哥上战场,打鬼子去吧!”
面对三个儿子的请愿,陈子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陈子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当年辛亥革命的时候,就参军赴国难。”
“如今,淞沪战起,我陈家两个儿子又去前线参军报国,算是把多少人家的几辈子的兵都当完了。”
他拿起那只空的烟斗,轻轻磕在桌上:“爹已经老了。只想早点抱上孙子,过上三世同堂,含饴弄孙的日子。”
“我也没有不允许你们去战场。毕竟,这把岁数也不可能再上战场杀鬼子了。”
他的声音带着悲伤,让本来其乐融融的家宴都变得凄楚起来。
陈天和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天民也不再争辩,用力咬住嘴唇。
陈子祥轻声说道:“爹这半年多的时间,受够了为你们担惊受怕的日子。”
“身为中华男儿,上阵杀敌御侮,哪怕是杀身成仁,我们陈家男儿都是当仁不让。”
“爹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给后方的我们一个念想,一个安慰。”
……
家宴之后,整个陈家的氛围似乎都变了。
陈天和回到了警察局继续工作。
陈天民却没有回到常州的工艺学校。
从上海回来之后,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名随时准备再上战场的战士了。
但他也没有再变成到处寻衅滋事的陈家二少,而是在每日学习飞行知识之外,他还买了一本厚厚的英汉大辞典,拼命地学习英语。
遇到实在搞不懂的句子,就去大西路银山门的基督教堂请教外国牧师。
经常学累了,就倒在床上,抱着那本烫金的日记本入睡。
通过慢慢“翻译”这本罗伯特·肖特留下的日记本,他仿佛魔法学徒用魔杖轻轻拨开魔法世界晦涩的云雾,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航空军事世界。
跟广东航校的教材里,大相径庭的军事航空世界。
“双翼机的时代终将过去,更轻、更薄、更快,用纯金属打造的单翼军用飞机应该会是世界飞机的未来!”
“德国、苏联、日本等国虽然在飞机制造技术上比欧美后发,但战术、技术都逐渐走到前列。美国人如果不好好追赶,可能会被打得嗷嗷乱叫的。”
“空地协同战术,配合高射炮打下敌机,似乎不是什么太好的主意。”
“三编队是什么落后的战术?法国开飞机的家伙简直是排队给德国人送菜。完全不知道什么人会去学习这种傻瓜战术。”
这些吐槽也好,感想也好。
与广东航校冰冷的规训,以及完整由英美教官传授,中国教官翻译转授的冰冷知识形成着鲜明的对比。
而且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在中国的广东航校还在迷信于欧美飞机无敌于长空的神话时,罗伯特·肖特已经居安思危,开始考虑如何对付后起之秀的日本了。
陈天民一天天苦读,留心等待着黄毓沛在临别时所说的“中央航校招生”的新闻。
另一边,陈家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陈天和、陈天民、林岳龙与凯旋回来的镇江学生义勇军约定,每个月小聚一次。
主要是讨论国家军事和联络当年的战友感情。
但陈天和自从第一次来了之后,每次都找各种理由不再参加了!
林岳龙有一次实在气不过,认为陈天和是回去当了警察,看不起自己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了。
他偏要去警察局找陈天和理论,当然被陈天民给拦住了。
陈天和每天回家的时间,都比以前晚了许多。
经常等不到陈天和回来吃晚饭。
陈天民原来只以为是哥哥在警察局的工作太忙了。
直到早秋的一个傍晚,陈天民正好去基督教堂找牧师答疑。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西路银山门的基督教堂外,一整片刚刚泛黄的梧桐树下。
一身深蓝色警服的陈天和,推着一架黑色的崭新自行车。
自行车的车后座上,坐着一名穿着浅蓝色旗袍校服,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
陈天民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自行车上的女生正是当年在火车站给他们献花的师专女孩。
两人有说有笑地在路边走着。
片片梧桐叶从街边的梧桐树上飘落,落在两人的肩上,身上……
直到哥哥陈天和抬起头,无意间眼神余光瞥见了隔着车水马龙,站在街对面,基督教堂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