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圣诞,深圳也热闹得过分,四处张灯结彩。加班结束的苏哲,坐在出租车里,一路催促着师傅,快点再快点。感觉眼睛没地方可躲,哪哪都是爱情的酸气,苏哲干脆闭上眼,缩在后排座上假寐。
然而,好不容易熬到家,他才发现,热闹的人群易躲,独处的空房却难逃。家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客厅是她,厨房是她,关灯是她,开灯还是她!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后,苏哲颓败地坐在椅子上,决定放弃挣扎,与自己和解。
就在今天中午,他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看到一对粉水晶兔耳朵杯子,一眼便知是她喜欢的东西。苏哲当即就买了下来,可付完账才想起,他已经送不出去。
不如,去厦门找她?这样的想法,苏哲已经不知道涌起过多少次,又按下去多少次。此刻,在处处都是她影子的房子里,他又进入了新一轮挣扎,像犯了毒瘾一样,戒也戒不掉。
3个月,就算是离婚,也该过了冷静期了吧?可他就是冷静不下来。无数次,他都想辞职,带着行囊,直奔厦门,找她要个结果。他反正早已背井离乡,到一个新城市去,又有什么分别?没什么可怕的。但问题是,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得到双方家长认可的青梅竹马。他这个行为,算不算第三者?她又会不会已经和他登记,甚至同居?
头痛欲裂,苏哲将十指张开,全部插进头发里,狠狠抓了一把。以痛治痛,舒缓了不少。然而,当他再一次抬起头,居然看见李小一安安静静地坐在写字台前,抿着唇,冲自己笑。
苏哲仰天长叹,彻底败了。这一刻,他下了个犹豫不决许久的决定——搬家!他承认他过去高估了自己的耐力,他以为他终有一天会摆脱触景伤情的折磨,可事实是,他完全没那个能力。
既然决定了,立马就开干。苏哲像是怕自己反悔一样,冲进卧室,把整理箱和行李箱都翻了出来。
厨房里的东西一概不要。他只想把书桌上的东西带走,毕竟这些书跟了他许久,上面的标注都是心血,是比互联网还靠谱的工作经验。
苏哲拿起一本,丢进整理箱一本,很快也就清了半面书架。一个黄色的本子出现在视野里,苏哲一滞,他印象中自己没这个本子。
迟疑了好一阵,他还是将它拿了起来。男人眉目紧绷,翻开了质地有些软的本子,黑色中性笔写得规规矩矩的楷体字出现在页面上。原来是她的错题集。
她走时物品收拾得很干净,没给他留下什么东西。这个错题集,还是他第一次和她再有交集。苏哲的心再一次波动起来,忍不住多翻了几页。忽然,一张Q版画像突兀地出现在页面上。苏哲定睛一瞧,画面里梳着根根立的头发,一手捧着字典,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的男人,不正是自己?苏哲噗嗤一下,气笑了,她竟然把他画得这么丑!
笑着笑着,苏哲绷了一晚上的眉头,不自知地舒展了,面色也软了下来。男人蹲下身子,将已经收进整理箱的字典重新翻了出来。
泛黄的纸张将将翻过两页,一张纸,滑了出来。男人将它捏在手里,正面还是那个规规矩矩的楷体字迹,写着“爷爷希望你的每一天都灿若暖阳”,背面是一排排密集的数字,是他写于陪她刷题的N多夜晚。
男人心里的柔软又一次被触碰了。不如和她道个别吧,苏哲听见心底的声音呼之欲出。那就遂了自己的心吧,与她,与这个家,一起做个了断。
搬家那天,苏哲联系了马菲菲。
许久未见,马菲菲突然接到苏哲的电话,还是有几分意外的。两人约在万象城的一家咖啡店里。苏哲坐在他的对面,寒暄的话不多,寥寥几语后,就点明了来意。
马菲菲接过他递过来的盒子,很轻。“这什么?”她有些疑惑的看他,其实更想探究的是他的用意。苏哲微微错开了一点视线,淡淡地说:“是她落在家里的旧物。你帮我拿给她吧,就说‘考编不易,勿忘来时路’。”讲出这句玩笑时,他回转了眸子,重新看向马菲菲的眼,嘱咐道:“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给吧。不必提前知会她,我找过你。”
马菲菲见他最后这句讲得认真,便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毕竟他是当事人,她选择尊重他。因而两人匆匆见面又匆匆道别后,马菲菲并没有惊扰远在厦门的李小一。
跨年夜,马菲菲抢了厦门跨年音乐会的票,决定和闺蜜一起跨年。
当日下午,李小一单位也搞了一场内部联欢会。作为新入职人员代表,李小一贡献了主持人首秀。毕竟是讲过多场脱口秀开放麦的人,李小一如今的控场能力应付这种业余场合绰绰有余。
串场时,李小一恰到好处的东北式幽默和中英文切换自如的流利表达,让她收获了阵阵喝彩。面对大家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声笑语,李小一不禁怅然,谁能想到这样的她,曾经是个严重的面试社恐,还曾贴了许多年土掉渣英文的标签?
恍惚间,李小一得体的笑容里,泛起了暗潮汹涌的泪花,那些他拉着她,强行“见世面”的画面,像缩放的电影镜头,一帧一帧滚动在旧年最后的下午里。
联欢会刚一结束,李小一就接到了马菲菲的电话。她索性没有卸妆,直接冲出了办公楼。
马路对面,香槟色的跑车前,斜靠着一位身着酒红色拖地礼服的俪人。李小一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马菲菲张开双臂,将纤细的姑娘一揽入怀。“赶紧告诉张浩然,你今晚归我,休要打扰!”
李小一仰起头,大拇指一竖:“说来就来,你可真是把自由职业的自有发挥到了极致!”
车上,李小一被马菲菲要求,换上了她准备的姊妹款礼服。两位盛装美人先去五星酒店吃了顿法餐,而后直奔音乐会现场,享受了几个小时的视听盛宴。从音乐厅出来,两人又冲入24小时便利店,提了好几沓酒,决定回家,把酒到天明。
甜甜涩涩的液体划过喉咙,李小一展开双臂,往身后的沙发上一支,冲马菲菲说:“还得是你啊!这是我到厦门后,最嗨的一天!”
马菲菲见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神也有点飘,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肩,打趣道:“你慢点儿喝,说好的要喝到天亮呢,你可别才开始就醉了!”李小一小手抖得飞快,直说不能不能,一定舍命陪闺蜜。
谁知,话讲完还不到半小时,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头直往身前点。马菲菲气结,伸出拇指和食指去扒她的眼皮。“喂喂,不许睡!你给我说话算话!”然而,李小一嘴上强撑着应她,头却越点越深。
忽然,马菲菲想起来,她还有重要东西要给她!于是,她嗖地一下抓过包,掏出一个盒子,塞给她。“苏哲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哦!你还不赶紧看看是啥?”
李小一倏得一下睁大了眼,捧起手中的盒子,直勾勾地瞧。马菲菲心里咯噔一下,这反映也太大了吧?天哪,浩然哥,你不会怪我吧?
这时,李小一已经打开了盒子,把字典和错题集都拎了出来。许是酒劲儿太大,李小一的手很抖,夹在字典里的纸条掉了出来,落在姑娘的腿上。李小一把那张熟悉的字条捏在手里,拉近至眼前,只见上面密集得写着排排数字。
姑娘感觉自己的大脑突然运转快了起来,苏哲坐在她对面,对着字典,神神秘秘查查写写的样子越来越清晰。难道,这些数字有故事?李小一突然猜到了一种可能。
于是,马菲菲呆滞地看着原本还晕乎乎的姑娘腾地一下站起来,冲进卧室,握着纸和笔冲回来,重新坐在她身旁,对着字典翻翻找找。
马菲菲赶紧揉揉自己的眼睛,李小一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快,搞得她差点以为,醉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李小一按照数字,一个一个在对应页码中找到对应的文字,然后落在纸上。几行翻译下来,她便确准了心中的猜测,这竟是苏哲写给她的信!原来,在那些对坐无言的夜里,他悄悄进行的竟然是一场关于自己的告白。
“爷爷希望我的每一天都灿若暖阳,而你就是那颗暖阳。
喜欢你不知缘起于哪一刻,也许是菜市场被你刀下救人那一刻,也许是茶餐厅初闻你东北口语那一刻,也许是哈尔滨机场远远瞧见你那一刻,也许是更早的哪一刻,在你吼出那句‘你才是哑巴’的时候,在行李箱撞红你膝盖的时候。
……
喜欢你差点脱口而出过很多次,在索菲亚教堂的光影里,在医院走廊的哭声里,在面试失败的悲怆里,在铁锅炖大鹅氤氲的水汽里。但一次又一次,话到嘴边,又被我强行吞了回去。
不知从何时起,你的上岸,仿佛成了我的上岸。
你一直在努力,而我一直在等,等那个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日子,将喜欢你这件事公之于众。
……
然而,命运好像跟我开了一场国际玩笑。当你终于上岸的时候,喜欢你这件事却成了我一个人的事,仿佛已经不再适合公之于众。
就以这种方式,道一声再见吧,是我和你,也是我和自己的再见。
愿你的每一天都被暖阳呵护。”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李小一浑身的细胞都战栗了,情,再难自控,她猛然扎进马菲菲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那些让她着迷,让她恍惚,让她想要问一个究竟的过往,每一帧都有她要的答案。她好恨啊,恨自己白白长了一张嘴,却从来不敢去问。她什么也没说,却把他和自己,都伤得体无完肤。
马菲菲的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在她的背上,帮她捋顺气息。关于她和苏哲的爱情,走到这里,她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见证人。到这一刻,她已经不能更确定,李小一对他的感情了。
但新的问题来了,浩然哥怎么办呢?
跨年夜的月色渐渐褪去,新年的日出染亮了窗。李小一肿似桃核的一双眼,终于收住了泪珠。马菲菲轻轻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扶直,定定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问出:“你打算怎么跟张浩然说?”
李小一一滞,没想到马菲菲会这样问。“圣诞节那天,我们已经结束了。”她的声音很哑,没有再多说。其实,她觉得更确切地说法应该是,他们并没有开始。
那日,当李小一局促地躲开了张浩然炽热的告白之吻时,她在他眼底看到了明显的惊慌和失落。当浪漫的烟花燃尽,李小一觉得自己再不将心底的话讲明,她就和一个玩弄他人感情的渣女无异了。
“浩然哥,你是我生命里至亲的人,这一点我很小就知道。可是对不起,可能是我们之间实在太亲了,亲到我没有办法把你从哥哥的身份往别的身份上靠。希望你能理解。”她讲出这番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她认识他二十多年了,她相信他听得出她的诚意,也终将理解她,和她一起,完完好好地退回原点。
“那后来呢?他怎么样了?”马菲菲紧张地问。
李小一叹了一口气,说浩然哥似乎比她更了解她。他说,看来是他低估了别人的实力,但他不怪任何人,缘分曾给了他得天独厚的优势,是他过去太愚钝,没能好好把握。
真是个好男人啊,马菲菲悄悄吞了这句悄悄话。而陷入更深远思虑的李小一,并没有留意,闺蜜这一刻的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