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茗娘此刻的内心,则是乱成了一团。
尽管自己在路上的时候,就考虑过和沈从玉回宣国皇宫的事情,也曾与林笙商议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自己要回到那个地方……
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似是要破土而出一样。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被驱除了记忆蛊的茗娘,此刻已经与常人无异,那些因为蛊虫压制而被迫遗忘的记忆,再次回到她脑海中就已经是单纯的时间问题了。
晚上一众人用过晚饭,各自在自己的寝账中安寝。
因着沈从玉还要指挥战场最后的收尾情况,故而不会一直缠着茗娘。
而只要沈从玉不缠着茗娘,莫邪的警戒之心也没那么严重。
于是,这个晚上,终于迎来了数月时间里,唯一安宁入寝的夜晚。
茗娘躺在寝账的床上,身边睡着林笙。
她今天自从吃完饭就一直感到十分困倦,想到大抵与蛊虫被解有关,便也没有太当回事,到了屋子中直接睡着了。
“娘亲……”
林笙见窗外月色还尚早。
本打算与茗娘说一些悄悄话,却发现今天娘亲居然奇怪的早睡了。
“咦……娘亲可是很少睡这么早的啊。”
虽然奇怪,但林笙到底也没吵醒她。
而是乖乖的在茗娘身边躺好。
月色越拉越长,窗外灯火摇曳,营帐外的喧嚷变化成了另一种声音传到了茗娘耳中。
她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年幼体弱,有大夫断言她过不过二八年华。
故此,在五岁那年,家里人便将她送到了有天下第一神医居所之称的无忧谷中,寻求天下第一神医的收养照顾。
谷主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儿子,比她大上几岁。
在无忧谷的日子很简单,也很平静,谷主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帮她调养身体,后来发现茗娘居然有辨识药材的天赋,于是动了收她为徒的心思。
而这件事的真正落成,则是茗娘十岁那年,谷主的儿子明明聪慧极具风骨,却并不好好修习医术,反而对一些歪门邪道感兴趣。
那一年,龙景天十六岁,自己一个人离开的无忧谷,后来听谷主说,他去了一个名叫西域的地方。
因为西域有一种蛊虫……可以操控人心。
比起解救天下的医术,谷主唯一的儿子龙景天对这些能够杀人控制人的邪门歪道更感兴趣。
他擅长制毒、用毒、却不愿意跟着父亲学习医术。
最终谷中无奈之下,收下茗娘为关门弟子,用了五年时间,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等茗娘到了十五岁及笄那年,师父却因为多年的顽疾,撒手人寰。
安城林家派人,欲要将她接回去照顾。
茗娘婉拒了家族的好意,自己则带着行囊赶往了疾病丛生的地方,免费替人诊治。
师父教导她,要行医救世。
这是师父的遗愿,茗娘得了师父出神入化的一身医术,故而也愿意完成师父的遗愿。
哪里的病人多,哪里的疑难杂症多,她就往哪里去。
渐渐地……神医谷的女神医,名号传了出去。
世传她有菩萨心肠,又有神仙妃子的容貌,所到之处,无人不为她高呼。
累世声明,众人捧月,并不是茗娘所求的东西,她想要的是悬壶济世,用自己从师父那里继承的一身医术,解救苍生。
恰逢那一年,诸国混战。
茗娘义无反顾的上了战场,她想以一己之力尽可能多的救活残兵伤将。
毕竟,这些人,也是有妻儿家人在等待的……
梦境好似现实的重演,她历尽千难万险,到了一个名为幽门关的地方。
这里在一天之前,刚刚爆发过一场恶战。
遍地都是残骸尸体,几乎一眼望去,血流成河。
茗娘就背着行李,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在成千上万的尸体之中,寻找还尚残余着鼻息的人……
就这样从白天一直找到了晚上,她翻遍了无数尸体。
终于,在翻到一具盔甲与众人不同的尸体时……
那具尸体突然动了!
紧紧只是手指的一下颤动,茗娘却感受到了。
她惊讶的从死人堆里,将那具尸体刨了出来。
尽管那人从背上到腿上有一条巨大的伤口,眼看着是活不成的模样,她却坚持那人还活着。
用手指试探了一下鼻息……
微弱,却还尚存。
茗娘连忙帮他把脉,后怕的注视着那人。
梦中那人的容颜与沈从玉一般无二……
茗娘眼泪猛然间就落了下来。
如果她再晚半个时辰找到他,他就活不下去了,脉象太微弱了,茗娘尽管被人称为神医,却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他。
关键时刻,她想到了师父教她的缝合之术。
处理外伤,最为有效。
于是,她用干净的匕首将他身上的腐肉隔了下来,没有水,也没有办法清洗血液……
茗娘只好在血流成河的情况下,帮他缝合。
几乎她每穿一阵,她的手上都会被黏腻的血液流满。
强忍着惧意,完成了高难度的缝合操作。
等到茗娘将他身上的伤口全部清理结束后,东边的天都已经泛起了晨曦,眼看着天都要凉了,而茗娘已经持续工作一天和一整夜。
最终,累倒在了那人身上。
等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战场上了……而是在一个破败的屋子里。
她抬起头打量这个地方,却不期然的撞进了一双腊月寒冬霜雪一般的眸子里,那双眸子生的极美,淡漠而又高贵。
只这一眼,茗娘就感受到心底蓦然的颤动……
她打小在谷中长大,师父从未教过她男女之防,向来告诉她的只有医术。
于是,那个男人在看见她这样盯着他看时,突然笑了。
他问她:“你在家时,娘亲没有教导过你,身为女子不可以这样盯着一个外男看吗?”
茗娘摇了摇头,她眨着眼睛不解道:“你生的那么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你?”
男人闻言有些许错愕,但更多的却是和煦的微笑。
他说:“我叫沈从玉,你叫什么名字?”
“林茗娘。”
她咬了咬唇,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去。
“茗娘……”
男人低低念了一句,突然道:“早采为茶,晚采为茗,你的家人可真有意思,给你取了一个茶的名字……不过恰好,我很喜欢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