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山上的一块石头,偶然之下得仙恩,承仙缘。
本以为世上所有的好事都叫我给捡去了。
后来才晓得,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所有的好事都不过是某人刻意而为之。
可怜我化作一滩齑粉,才晓得。
1.
师尊是六界地位最高的人,温润如玉,谦谦公子,对谁都是一惯万年不变的笑。当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抬眼一望,他望向我也是那样的笑。
如三月的春风,温暖无比。
我是一块石头,三百年修得灵智,正预备着某个时机化形。碰巧当年太上老君路过,打翻了葫芦中的灵丹妙药琼浆玉液,又碰巧这些宝贝得玩意儿都砸在了我的石头身上。
于是我就化了人形,太上老君心疼不已,一把捆仙绳套在我身上,丢进炼丹炉里,打算把我炼化成一滩水日后当作上好的药引。
但不幸的是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非但没有把我给炼化,机缘巧合下还洗去了我体内的杂质。
太上老君痛上加妒,他扯着我的左耳大声嚷嚷,天底下的好事都叫我给捡去了。
彼时我尚开灵智,初化人形,对自己和周身一切的事物与人都不清楚。只觉得太上老君奇怪,为何要将我带回来,还要把我丢尽热炉子里煮,我明明只想待在我的石头坑里当一块石头。
2.
太上老君要我当他的童子,给他端茶送水,捶背揉肩。说是抵债。
我不会这些,他便一一教化我。
我是一颗石头,做事情讲究专一,所以我做的每件事情都非常认真努力。
太上老君每每见我如此卖力,看得颇为舒坦,就破例把我收作了内门弟子,除了教我一些生存知识外,还教不少天纲人伦。
只可惜我脑子愚笨,只适合卖苦力,不适合动脑子,他教给我的那些寡鲜廉耻大道真理统统都喂进了狗肚子里。
老头教我而我却不愿学,真是时也命也。
而他见此,只摸着他下巴上的几根白色胡须,肃穆道:“意浓,你果然适合修无情道。”
我拎着手里的斧头劈柴,还未明白无情道是个什么道,眨眼的功夫,老头子衣袖一翻,就把我给扔了出去。
我看了看手里的斧头,再看看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心里了然,多半是我劈柴劈得已经登峰造极再也精进不了半点了,太上老君这回是想教我劈人!
可人非草木,劈起来的手感岂是能相提并论的。你说这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我是该横着劈还是该竖着劈?
正当我举棋不定时,眼前悠悠飘过来一个人影。
这人穿着锦袍,墨发高束,眼大眉浓,明明亮亮。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长得十分高,且胖瘦均匀,最适合拿来劈不过。
也好,本石头先拿他练练手开开刀,说不定将此人劈了,手感也就来了。
我握紧手里的斧头,朝他劈了过去。下一秒,他周身结满一圈水蓝色的结界,我被反弹在地,还有我的那把斧子。
3.
一瞬间,四面八方如同斧子般锐利的目光朝我射来。我心下一咯噔,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我越过他们的肩膀,看见了坐于高位上一位神君。
白的发像雪,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嘴角噙笑,眉眼间隔着万水千山。
我看的正入迷,却被耳畔一声呵斥拉回现实。
“哪来的丑丫头,竟敢拿斧头行刺本少爷,是活的不耐烦了?”说话的正是那位眼大眉浓的仙人。
事情的每一步都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发现,我大概可能也许是意会错了那老头子的意思。他可能不是让我来劈人,而是让人来劈我的。
我讷讷地捡起斧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朝他作揖,权当赔罪:“这位仙君,一切都是误会,小的乃太上老君座下一扫地童子,因犯了错被扔出来,险些劈了仙君,还望仙君见谅。”
我说的每一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可那位仙君不信,固执的认为我是他仇家派来的刺客,此举正是为了行刺他。
口说无凭,当然要一些证据,然后我就被搜身了。
最终他们从我身上翻出了一封红皮纸包住的帖子。上面赫然写这“功德无上神君亲启”这八个金色大字。
锦袍仙君看了,面色铁青,打个形象的比喻,太上老君用了三百年的炼丹炉的锅底灰都没他黑。
别说他,连我也很震惊我身上何时多出这么个东西的。
4.
这封帖子落在了白发神君的手上。他慢慢的看了一眼帖子,悠悠的说道:“你就是意浓?”
彼时大殿上只站着我和那位锦袍仙君。排除我和他都叫意浓的可能,我想他是在跟我说话,遂低首,答:“正是。”
白发神君:“今后,你便是我座下的大弟子了。”
我一愣,不知道回些什么话。倒是我身旁的锦袍公子急了,从跪在地上变成站在地上,大声道:“神君,这不公平,分明是我先来一步的,按理说我才是大师兄,可您为何将首席弟子的名号给了这么一个走后门的家伙?”
白发神君发话:“敖倚,不得无礼。”
原来这人叫敖倚。
放眼四海八荒,能姓敖的人并不多。
我常听太上老君说,东海龙王家的九个龙子,一个比一个会打扮,一个比一个爱装骚包,如今一瞧,果真是小刀擦屁股,给我开眼了。
敖倚仙君的一身装扮,浑身上下只看得出两个字,那便是“有钱”。
试问,又不是去成亲,他穿着那样的衣服,竖着那样的发髻,戴着那样的发冠,胸前别着那样的花儿,除了骚包,我委实想不出别的字再来形容他。
我不敢把这些话当面与他说,故而只能当作腹语。
5.
首席弟子和首席童子之间只差了一个字,可其中的职责却是大有不同。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但我是一个石头,做事都讲究专一,所以我很快就适应了这样劳苦的生活。
而与我一同拜入师门的敖倚是个爱逞强的性子,初时他还经常抱怨这里苦那里苦,后来见我每日默默无闻的朝着竹海挥剑,便闭口不再提一个苦字,奋起追赶。
比我早一刻起床比我晚一刻歇息。我挥一百次剑他就要挥一百零一次剑。其中之努力之刻苦之辛酸,连我这块石头见了,都不免要替他感叹一声。
敖倚心高气傲,受不了我这等慈悲爱子的眼神,拿着剑指着我,呲牙:“再这么看着我,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挖了。”
我只觉得他可爱,他本身是条龙,可这般气急恼急的模样跟太上老君养的那条小黑狗别无二致。
左不过是师门之间的一些小打小闹,我长他几岁,又是他的大师姐,因此这些小打小闹我都乐意由着他去。
有时师弟欺负的太过了,师尊会出面替我教训他。
师弟对师尊的态度不可谓不恭敬,师尊训斥他,他就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等训斥一过,尾巴又情不自禁的摇起来。
说起我师尊,他大名单从延,小名我也没敢问,是个很温柔的人,无论是对是错,他总爱摆出那副笑脸。无事时你看他笑脸,是慈祥和蔼如同暖风吹得人心神荡漾。可一旦你做错事再看他笑脸,那便是刑不知则威不可测。
我亲眼看过他教训那些犯了过错仙君时的模样。
师尊姿态悠闲的靠在软椅上,一手捧着茶,一手拿着瓷盖拨弄水中泡着的茶叶,脸上露着笑,却不直达眼底。
他面前跪着的人则是神情紧张,肌肉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才会被师尊叫来训话,所以便将自己先前干的坏事一一抖出来。
师尊笑而不语,等那人将那些事都给抖出来完了,师尊方才不紧不慢的来一句:“哦?我竟不知还有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