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众所周知,秦享弦乐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有排练一律不对外开放。是以,当秦享弦乐团向国内顶尖音乐杂志《I MUSIC》开放乐团排练的消息传出后,引起了业内不小的轰动。
今天,秦氏集团总部大厦36层,弦乐团成员照例集中在排练厅进行常规排练。
除了弦乐团本身的录影设备以外,《I MUSIC》团队带来了一台摄影机、两台照相机和两台笔电坐镇,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方若诗被眼前的阵仗吓得瞠目结舌,撞了撞李默的胳膊:“这也太夸张了吧?”
“弦乐团第一次对外开放排练,也是唯一一次。”
“为什么选《I MUSIC》?”
“因为秦老师欠他们一次采访。”
李默在笔电上点开《I MUSIC》杂志的官方微博,搜到十二月的某一天,指了指:“喏,你看这个,本来秦老师是答应做一次专访的,最后改成了电子访问。”
方若诗点开下面的图片,上面的内容正是那期杂志的访问稿件,最下面的内容是几个趣味问答题。
问题有些眼熟,方若诗觉得在哪里看见过,好像是秦享在伍溪做的那个采访稿。当时她玩心大起,还跟他回答了一样的问题放上微博……
“你不知道?”
“啊?”方若诗一脸诧异地看着李默。
李默靠近她,低声道:“那天秦老师不是正好在你家见家长吗,秦太太?”
方若诗被他最后三个字吓到了,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秦太太,我是秦老师的助理,请你不要低估我的工作能力。”
“工作能力包括八卦老板私生活?”方若诗撇撇嘴。
李默摊了摊手,道:“身为私人助理,掌握老板的工作和生活状态是必备素养,还请秦太太包涵。”
“嘘!”方若诗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不准在公开场合这样叫我!”
“可是……”
“没有可是,否则扣你工资!”方若诗扬了扬下巴,做出一脸狐假虎威的表情。
李默笑着应下:“遵命。”
说着,李默打开微博,登陆了“秦享弦乐团”的官方微博。
“今天这个不发微博吗?”方若诗指了指正在接受采访的弦乐团。
“等杂志出了微博,我转发。”
“真懒!”方若诗在手机上搜出《I MUSIC》的官方微博,点开看了一眼,杂志方面除了一个预告,暂时还没有任何动静。
“不是懒,是策略。”李默把笔电转向她,“秦享弦乐团开放排练”的话题俨然已经成为微博热搜,“这次是还杂志一个情,以后仍然坚持‘不对外开放彩排’,可是不明真相的同行和媒体会以为我们将排练公开化,所以得等杂志发了相关报道之后,我们再转发,一是感谢杂志的包容和等待,二是对外表态。”
方若诗边听边点头,最后朝李默竖了大拇指:“真贼!”
“你老公这一招一石二鸟,在下也十分佩服!”
嗯?秦享的主意?果然,论心思缜密,没人比得过他。
于是,方若诗无比自豪地点点头:“多谢夸奖!”
排练已经结束,秦享和乐团成员在接受采访。方若诗点开微博混时间,没想到却被李默逮了个正着。
“哇靠!小吃心!你竟然是粉丝过万的美食名博!”
笔电屏幕上显示的是“小吃心”的个人主页,带黄V的标志和底下“美食名博”的简介让李默惊讶不已。
“不行不行,我得关注你!我身边竟然潜伏着二次元大V,真是太刺激了!”说着,他点开手机微博,用私人账号关注了方若诗。
“行了,别发感慨了,今天的稿子什么时候出来?”方若诗关掉了笔电上“小吃心”的主页。
“明天给你。”李默重新恢复了工作时的正经模式,“另外还有几个内容也要上内刊,能多留一点儿版面吗?”
“问题不大。”方若诗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采访的进展,“差不多结束了,我先下去了。”
“不等秦老师了?”
方若诗瞪他一眼,点开微信,给秦享发了条消息:不等你了,下楼工作去也。
感觉到手机在裤兜里振了一下,秦享朝方若诗的方向望过去。她走到门边,正好回过头来,两个人遥遥相望。
方若诗握着手机,轻轻晃了晃表示“再见”,秦享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回到办公室,王晓晶就溜了过来,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烧。
“我男神的采访结束了?”
“嗯。”
“你天天跟我男神在一起,就不会心动吗?”晓晶搂着方若诗,小声问道。
心动……要是秦享的迷妹们知道她不仅动心了,还嫁给了她们的男神,会不会提刀来?特别是她身边这位超级迷妹,会不会是第一个下刀的人?
咳咳——方若诗清了下嗓子,推了她一把:“去去去,别八卦了,工作去!”
“啧啧啧,方若诗!你心虚什么!”晓晶眯起眼睛,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有情况呀!”
“是呀是呀,有好多情况!”方若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晓晶越发觉得她的表现可疑,摸着下巴朝她意味深长道:“绝对有鬼!”
见方若诗不回应,晓晶特意压低声音说道:“就算你俩真有什么,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毕竟你是我姐们儿。可是,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其他人?”
“你不知道?”晓晶神秘兮兮地凑在她耳边,“现在公司里有一个微信群,叫秦享太太团,里面全是秦享的女粉丝,都YY自己是秦享老婆。”
这是什么情况!
方若诗有点被吓到了,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晓晶瞥了她一眼,声音越来越弱,“我也是太太团里的一员嘛……”
嘶——形势比想象中严峻呢!
方若诗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戴戒指了!不过,就算戴了戒指也不能说明她的身份啊!
“若诗,你……你的表情为什么变得这么凶狠?”
“啊——”若诗回过头来,搂住晓晶,“我只是想起了一句歌词。”
“什么?”
方若诗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唱道:“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为什么你唱的每一个字我都熟悉,可是连在一起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晓晶有些摸不明白若诗唱这首歌的意思。
“就字面意思呀!”
“谁是豺狼呀?谁又拿着猎枪呀?”晓晶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方若诗比了个手枪的样子,眯着眼对准晓晶:“砰——”
“干嘛!我哪儿得罪你了?”晓晶挡掉她的手枪,忿忿道。
方若诗笑了笑,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晓晶慢慢转过弯来,被自己脑补的理由吓得话都说不全了:“不是吧?你,你,你……秦享……”
这么快就猜到了,若诗耸耸肩,坦然地点点头。
晓晶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瞪圆眼睛,虽然一脸震惊,仍然不忘跟她确认:“你和秦享……在一起了?”
方若诗环顾四周,办公室的其他同事都在忙,没人注意她俩。于是,她心一横,点了点头。
一声抽气声响起,她赶紧捂住晓晶的嘴,冲她比了个“嘘”:“中午请你吃小炒!”
晓晶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简单地听方若诗讲讲她的男神,顺便吃点儿他们的狗粮,就能赚一顿午饭,实在是划算之举。没想到,却在吃着食堂小炒的时候听到了比“男神有女朋友”更劲爆的消息——
男神结婚了!老婆不是别人,正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此刻正坐在她对面的方若诗!
晓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本来叼着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若诗替她重新摆好筷子,轻笑道:“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疯了疯了,我要疯了!”晓晶嘴里不停念叨着,始终无法面对如此震惊的消息。
方若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把肉夹进她碗里。
晓晶一把抓住她的手,看了看:“你等等,结婚了为什么不戴戒指?”
“不习惯。”
“我男神不怪你?”
“他也没戴……”
“为什么?”
“拉琴不方便。”
说罢,方若诗又往晓晶碗里夹了一块排骨:“你为什么在意这种细节?”
晓晶松开她的手,神情颓丧:“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接受!秦享和你结婚了!这一定不是真的!”
“嘘——”方若诗舔了舔嘴唇,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递了过去。
晓晶不明就里接过来,手机最近拍摄的照片并排在屏幕上,最显眼的一张是两只戴着戒指的手交握在一起的画面。
“这不能算什么!也可以是你和随便哪个男人的!”晓晶还不死心,继续往前面翻照片。
终于,她闭嘴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张结婚证照片,上面是方若诗和秦享在红色背景前照的标准证件照。
“疯了疯了!我要原地爆炸了!”晓晶把手机还回来,一边摇头一边深呼吸,“方若诗!一顿小炒绝对抵消不了你对我的伤害!也绝对抚平不了我心灵的创伤!”
方若诗望着眼前把排骨啃得“咔嚓嚓”泄愤的姑娘,笑眯眯地说:“请你吃一个月。”
“可以!”
“你对你男神的爱这么浅薄?一个月的小炒就抵消了?”方若诗打趣她。
晓晶打了个嗝:“我可以当作是男神请我吃的呀,毕竟这小炒的费用是从夫妻共同财产里掏出来的。”
“好吧,你赢了。”
“唉——”刚刚还执着于一个月小炒的人叹了口气,哀怨地感叹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叫秦享老公了!”
方若诗摊摊手,无奈道:“看起来是这样。”
晓晶咬着排骨,忿忿道:“你!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轻易饶过嫁给秦享的小妖精!以后只能看着群里那些不明真相的小妖精们叫老公了,而我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好孤独!”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味儿来,问方若诗,“你俩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要隐婚?是秦享不愿意公开?”
方若诗想了想:隐婚?没有吧。
她摇摇头:“没有刻意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周知全世界。”
这是她和秦享的婚姻,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参与。
(2)
秦享最近很忙,好多工作都要赶在春节之前完成。方若诗也忙,春节特刊的收尾工作迫在眉睫,她带了工作回家,一个人在书房加班校稿。
外面下着大雨,打在窗沿和玻璃上,声音很响。以至于秦享进了家门,方若诗都没有察觉。
她端坐在书桌旁,面前堆着几页散着的纸张,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字。有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对照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手指在键盘上灵巧地敲击。她的侧脸温柔秀美,嫣红的唇瓣时不时被舌头轻舔一下,微卷的头发散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摆动,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魅力。
这是秦享第一次认真看方若诗工作,她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跟平常的状态截然不同,特别帅气干练,也特别迷人。
滑动鼠标,一不小心碰到手边的水杯,方若诗这才发现水早已没了热气,杯壁冰冰凉凉的。她起身,端起杯子去接水,却被门边的黑影吓了一大跳。等看清了,才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她不由得嗔道:“你怎么进屋没声儿呀!”
秦享接过杯子,搂住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方若诗顺势靠到他身上,听见他撒娇般的低语:“饿了。”
她拍拍他的背:“走吧,吃饭。”
炖得软烂的蹄花汤,入口即化,配上海带丝解油腻。秦享连吃两碗,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我记得成都有很好吃的猪蹄汤。”
“你说的是老妈蹄花?”方若诗给他盛了半碗米饭,递过去。
“嗯。”
“这个跟老妈蹄花不一样。”
秦享看着她一脸求表扬的神情,笑了:“你炖的海带猪蹄汤,还有个学名叫‘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方若诗当然知道这个,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猪蹄:“对,你的手。”
被她咬文嚼字打趣,秦享也没有半点恼意,继续吃饭。方若诗见他依然是惯常的潇洒身姿,清清爽爽的,丝毫不因为吃蹄花变得姿态粗鲁俗气,甚至带着出尘的味道。
哼,难怪有那么多老婆粉!
她悄悄腹诽的同时,想起晓晶的话和那个潜藏在公司内部的微信群,看着秦享,酸溜溜地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很多老婆粉吗?”
“老婆粉?”秦享挑了挑眉。
“有一群粉丝自称是你的老婆,视你为老公。”方若诗为了表示自己不在意,格外耐心地为他解答。
“视我为什么?”
“老公。”
“嗯。”
“就这样?”方若诗抬眼看他,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她们可是叫你老公呢!”
“叫我什么?”
这个人今晚聊天怎么老是不在状态,听不见她说什么!
方若诗好脾气地重复一遍:“老公!”
说完,听见他又沉沉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嘛!有什么好嗯的!咦?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老公。嗯。
他是在答应吗?!
秦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里是狡黠的亮光,嘴角的弧度刚好挂住两枚酒窝。
方若诗羞得脖子都红了,抬起手肘撞过去:“讨厌!”
往常都是碗筷扔进洗碗机洗,今晚为了掩饰那声“老公”的尴尬,方若诗钻进厨房洗起碗来。
秦享倚着门,优哉游哉地跟她聊天。
紫砂锅里还剩了些汤,被方若诗盛出来放进冰箱。她洗着锅,甩了甩头发,叫秦享来帮忙:“好痒,帮我把围裙的绳子压到衣领下面。”
秦享单手拨开她的马尾,拉起绳子送到衣领下压好。光滑的后颈一览无余,秦享眼下是一片光洁细滑的肌肤。他心头一热,埋下头印上一吻。
方若诗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转头去看他,热热的呼吸直接从后颈移到了侧脸。秦享因为刚才的动作俯着上身,这时候正好蹭着脸颊过来,抵住她的鼻尖。若诗觉得有点热,还有一点渴,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个动作像是按下了开关,秦享帮她拢头发的手掌直接压向她的后脑勺,迫使她的唇瓣贴向自己。紧接着,吻像雨点一样细细密密地砸下来,落在她的嘴唇上。
秦享单手托住她的脸,喑哑的声音自喉间发出:“以后,你舔嘴唇的样子只能让我一个人看见。”
方若诗被吻得晕头转向,湿着一双手拽住他的衣角,轻声嗫喏:“这是什么霸权主义?”
秦享看着她没说话,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方若诗轻轻推开他,把锅和洗碗布放好,解掉围裙。等她转过身,只见秦享亮着一双眼眸,喃喃低笑:“你不知道你舔嘴唇的样子有多迷人。”
方若诗爱舔嘴唇,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不管是得意、高兴,还是紧张、害羞,只要一有点小情绪就舔。这时候听到他说,又无意识地去舔嘴唇,想到他刚落下的话音,赶紧抿住唇角停下来。
秦享眸光一暗,一把搂住她,将人拦腰抱起。方若诗惊呼一声,被秦享抱进了卧室。
领证之后,两人同睡一张床,却谁也没有越过最后的那条线。刚开始,方若诗还忐忐忑忑,后来见秦享没提,也不好意思主动了。
可是此刻,当他抱着她躺在松软的大床上,一下又一下碰触她的嘴唇时,方若诗觉得她的整颗心都化了。她的手摸索着搭上他的肩膀,慢慢滑至他的后颈,在他的短发茬上轻柔地抚摸。秦享的呼吸声越来越急,却只是捧着脸克制地吻她。
感觉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方若诗张开眼睛。秦享的脸近在咫尺,他卷长的睫毛向下垂着,在她眼前微微颤动。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去,柔软细微的触感滑过指腹,她的指尖过电般麻起来。
微乎其微的动作却带来巨大的触动,似无声的邀请带着致命的诱惑,撩动了秦享的心弦。他松开她的唇瓣,一双眼亮得吓人。方若诗咬住下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闪着光。
秦享抿起嘴角,思考说点什么来缓解紧张的气氛。他看见方若诗把下唇咬出了牙印,凑上去亲了亲:“今晚的汤,你怎么做的?”
“嗯?”当下的状况提这个问题,显然让方若诗懵了。
秦享不理会她的疑惑,继续亲她:“教教我。”
“猪蹄洗干净斩块,扔进锅里加姜片、花椒粒和水……”感觉到秦享的吻慢慢游走,方若诗停下来。
“继续。”
“水开后撇去血沫捞出来,洒……”方若诗闭上眼睛,慢慢回忆做法,却总是被秦享的动作打断思绪。
“不要分心,继续。”秦享的声音低沉暗哑,如同此刻的卧房里,没有一盏灯光。
衣服一件件剥落,她没有心思再去管了,混混沌沌地组织着语言:“猪蹄洒上盐和胡椒拌匀,放进开水锅里大火蒸20分钟……”
秦享的指腹带着薄茧,滑过每一寸光滑的肌肤,像在拉弓,也像在揉弦。方若诗几不可察地颤了下,声音跟着抖了抖:“炖锅加满水,等水开了……”
终于完成了巡航,秦享的手回到了最柔软温暖的地方,方若诗不自觉地弓了腰,嘴里碎碎念着:“猪蹄……蒸好了……”
猪蹄……
掌心下绵软的触感让秦享微眯着眼,耳边是似有若无的声音,他埋下头,微弯的嘴角落下去。
方若诗搁在他颈后的手僵了僵,听见一声轻叹:“然后呢?”
“然后,然后……”方若诗感觉全身都烧起来,就像开水,在跳动在沸腾。
黑暗中,秦享的所有动作都在无声进行,却因此让感官知觉无限放大。下一步该怎么做,她快想不过来了。
“嗯?”一声鼻音,仿佛在提醒她。
“和海带丝一起……”方若诗嗫喏道,“放进去……”
秦享碰了碰她的嘴唇,暗哑的声音像是在笑:“谢谢提醒。”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锅汤,被旺火烧过一遍。他不着急,文火慢慢煨着。
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即使如此近的距离,也只能看到方若诗的大体轮廓。但是掌下滚烫的温度告诉他,他的姑娘像被烫熟的龙虾,蜷着身子浑身通红。贴着她的脸,他灼热的呼吸辗转于彼此的唇齿之间,破碎的低吟被舌尖勾住,消散无踪。
方若诗再顾不了其他,在唇齿相撞间,默默回应他的情动。伴随着浮动的轮廓,她搭在他后脑勺的手渐渐收紧,深深攥住他的头发。
冲过澡后,方若诗半倚着床看手机。小师妹有心事,一晚上发了无数条微信,而她直至现在才有时间回复。收拾干净的秦享从卫生间走出来,换了干净的睡衣,一步步走近,掀开被子躺进去。
一直忙着打字开解小师妹的方若诗起先还没注意,当她安静下来等回复的时候才听到,耳边有连续的曲调小声传过来。她转过头,秦享正按开笔电,而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方若诗仔细听了听,不自觉地埋下头,红了耳根,因为秦享哼的正是《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却偏偏找不出他的错来,但放任他得意洋洋哼歌一点儿不表态又不太像自己的风格。方若诗就这么踌躇着,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纵然不好意思,她还是开了口:“那个……我明天去买药。”
秦享正在手邮件,抬眼看她一下,又低下头去看屏幕。就在方若诗以为他默许的时候,听见他淡淡地说道:“不需要。”
“为什么?”方若诗不觉得他现在想要孩子,可怎么说呢?
我还年轻,不想要孩子?我们刚结婚,不适合要孩子?我觉得现在要孩子还不是时候?
她筹措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完整话:“我想多过过二人世界。”
“赞同。”秦享退出电子邮箱,点点头。
“那为什么你不同意我吃药?”
“我做过防护措施了。”不咸不淡,轻描淡写。
嗯?
方若诗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笃定得不能再笃定的神情让她倍感疑惑:“你什么时候戴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你太专注了。”
“胡说!”方若诗矢口否认,可又莫名觉得不对。
秦享笑出声来:“专注于做菜的步骤。”
老奸巨猾!
方若诗无力反驳,只好承认:“哦……你说的没错。”
(3)
红灯笼高高挂起,中国结悬在路灯下。秦享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红火的过年气息扑面而来。
方若诗在卧室收拾行李,见他出来,立刻举着蓝灰色的羊绒围巾跑过去:“围巾要带吗?”
“很冷吗?”秦享添了热水,走回来,“带上吧。”
“羽绒服呢?你穿吗?”
秦享点点头。
“对了,还有帽子,你好像不戴帽子的,可老家霜重,我还是给你装一顶吧……咖啡呢?我不确定你喝不喝得惯宋颂喜欢的牌子,还是给你装一些你平常喝的……我会不会带太多东西了?”
对于第一次去四川过年的秦享来说,感觉既陌生又新奇。作为新晋女婿的他要融入方若诗的生活圈子似乎并不难,他能想象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方若诗的紧张慌乱,比他上次突然去伍溪见她家人时更甚。
他握住她的手,牵她走到电脑旁:“帮我看看论文。”
“行李还没收拾完呢!”
“行李交给我,你现在帮我校稿。”秦享指了指电脑屏幕,说道,“这是一篇《g小调小提琴奏鸣曲》的赏析论文。”
方若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到椅子上坐下来。
《g小调小提琴奏鸣曲》,又译作《魔鬼的颤音》,是意大利小提琴大师塔尔蒂尼在古典小提琴史上的巅峰之作。很多人被这首曲子的传说吸引,到后来被它大量高难度的颤音技巧震撼,却忽视了它作为一首保持了极强可听性的小提琴奏鸣曲的优美。
秦享的论文专业、严谨,却并不晦涩,方若诗很快就抛开之前琐碎的念头,沉心阅读。等到秦享收拾妥当回房时,她已经拿纸笔做好了批注。
听到他的脚步声,方若诗回过头来,弯着眉眼谄媚地笑。
秦享走近,刮了下她的鼻梁:“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吐了下舌头,指着屏幕说道:“你这里说‘小提琴的顿弓在最后的华彩段造出哭喊的效果,带给听众抒情上的悲壮感’,我想听听这段。”
书房在秦享搬来后特地找人做了隔音,方便他平时拉琴。所以,不论什么时间,都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左邻右舍。
此刻,秦享听她讲完,没有立刻取琴来拉。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深深,好像要把方若诗看进心里。突然,他笑了一下,转身去拿琴。
曲子不长,大约17分钟,方若诗要听的第三乐章是慢板与快板交替的段落,庄严雄浑的慢板抒情仿佛狂欢后的感叹。她摒弃了这首曲子最引以为傲的颤音技巧,独独选了情感最浓墨重彩的顿弓哭腔,出乎了秦享的意料。而这恰巧是他写这篇论文的初衷,让人读懂隐藏在技巧之后的情感,也正是所有弓弦演奏到最后都要回归的灵魂。
一曲终了,方若诗沉浸在旋律最后的情绪之中,久久没有动作。秦享轻抚过她的脸庞,落下一个吻。
方若诗握住他的手,顺势投进他怀里:“好听。”
秦享说的却是另外的话题:“过完年,让堂哥把你从内刊组调走吧。”
“为什么?”方若诗仰头看他。
秦享亲了亲她额头:“到乐团来。”
“不要。”
“嗯?”
方若诗嘟嘟嘴:“专业不对口。”
“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想。”
“不想天天听我拉琴?”
“想。”
“不想来乐团?”秦享一步步引诱她。
“不想!”她才不上当呢,戳着他胳膊说道,“秦先生,天天腻在一起你会烦的,夫妻之间也要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秦享在两人的亲密姿势间比划了一下,“像这样?”
若诗推开他,跳到书房门口,朝他挑眉:“这样!”
秦享两步跨到她面前,搂住她的腰,压低嗓音:“秦太太,这才是夫妻距离。”
那条一直捏在手里的羊绒围巾被挂到秦享脖子上,方若诗仰起脸,笑容明媚:“是时候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第二天下午,秦享和方若诗顺利抵达伍溪镇。外公拄着拐等在院子门口,那一头银丝格外引人注目。
“外公——”方若诗跑得飞快,冲到外公面前,嗔道,“怎么不在屋里,外面多冷呀!”
“这还用问!想第一时间看到他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呗!”宋颂帮他姐拎着包,从后面走过来。
秦享拉着行李箱,也来到跟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外公。”
“好!好!”外公笑眯眯的,声音洪亮如钟,“快进屋!”
柳姨回家过年了,剩下方妈妈和舅妈在准备晚饭。方若诗领着秦享打完一圈招呼后,留他在客厅跟爸爸、舅舅聊天,自己进了厨房帮忙。说是帮忙,到最后变成了她主厨,舅妈给她打下手,方妈妈无所事事地站在旁边陪她们聊天。
这个季节是出蒜苗的时候,鲜嫩油绿的蒜苗被方若诗斜切成段,随后她又把煮过的五花肉片成肥瘦相间的薄片。
“煮肉的水还要吗?”舅妈端着锅准备倒掉。
若诗看了一眼,汤色清澈,弃之可惜,于是问道:“是第二锅水?”
炒回锅肉的第一步就是煮肉,先把五花肉切成大块过水,在这过程中会焯出大量血沫。方若诗从小就听外公说过,焯出血水的汤弃之不用,等到煮不出血沫时,另起一锅开水将肉煮至筷子一插就能扎透的程度即可。这第二锅水吸收了肉的油气和精华,是可以再利用的,比如,煮个菜汤。
得到肯定答复的方若诗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棵白菜和一根白萝卜,扬了扬:“想吃什么?白菜汤还是萝卜汤?”
“萝卜吧。”舅妈把锅放回灶上,接过萝卜洗起来。
“冬吃萝卜夏吃姜。”方妈妈打燃炉火,道,“你外公最爱念叨的就是这句。”
“还有一句,萝卜是土人参。”
这确实是外公的口头禅,若诗一学完,三个人都笑起来。
“又说我啥子坏话?”外公靠在厨房门上吹胡子瞪眼睛,手里的拐杖朝若诗指了指。
若诗递了把椅子过去,一脸谄媚地笑道:“外公,等会儿你教我做炝鱼吧。”
“那你用啥子和我换?”
“蒜苗回锅和肉汤萝卜。”方若诗眨眨眼,她报出的菜名全是外公当年亲传与她的。
外公满意地点点头,屈起手指敲了敲她额头:“炝鱼都教过你好多遍了,还没学会?”
“您的拿手菜看似简单,实则一等一的难啊!”方若诗拖住外公胳膊,撒娇道,“再做给我看一次嘛。”
“好嘛,难得小秦回来过年,我做给你们吃,但是先说好,下次就要你来做了哟!”
“好好好,没问题。”哄得老顽童高兴,方若诗朝妈妈做了个鬼脸。
刚巧秦享进来倒水,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方妈妈从他手里接过茶壶,添了热水,朝舅妈使了个眼色。舅妈擦干手,对若诗说道:“诗诗,这里交给你了,我和你妈出去歇会儿。”
方妈妈挽着舅妈出去前,朝自己老爸喊道:“爸,你做完鱼赶紧出来。”
外公岂能不明白她俩的意思,可他老人家没应。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外孙女,教她煮饭、教她做菜,不是想她终日困于厨房这一隅小天地为男人洗手做羹汤,而是假使她哪天困了倦了想家了,能自己做一道家乡菜,有家的味道陪她。
他看了若诗一眼,又看了看秦享,张口说道:“小秦,跟诗诗一起看看吧。”
“好。”
怪味炝鱼做法相当简单,只需将新鲜小鱼炸至酥脆,淋上调味汁即可。可是炸鱼的火候和怪味酱汁的调料配比,若诗始终掌握不好。外公着重讲解了炸鱼的技巧,先示范,再手把手教她炸。
“会了?”炸好之后,外公让若诗尝尝。
若诗尝了一条,点点头:“嗯,会了。”
“蘸水你都晓得用哪些调料,只要配比平衡,调出一个咸辣酸甜、谁也不压制谁的味道就对了。”
外公的腿虽然拆了石膏,还是不能久站,说完便走了。
厨房里只剩下方若诗在忙,秦享搭不上手,只能陪她聊天。
“又一道传家菜?”
“嗯。小时候外公经常带我和宋颂去附近河沟钓鱼,大鱼就做红烧鱼、脆皮鱼或者酸菜鱼,小得没手指粗的鱼就炸酥了吃,通常还没等他炸完,我们已经把盘子里的小鱼偷吃得差不多了。”
方若诗一边说,一边回忆,童年趣事在脑海里浮现,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记忆里的味道。
“不怕我偷学?”
每个四川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做菜的小秘诀,是属于这个家独有的味道。方若诗夹了条小鱼,蘸了刚调好的料汁,送到他嘴边,嫣然一笑:“不怕。”
她眉眼弯弯,目光殷殷期盼:“好吃吗?”
咸香的小鱼条入口酥脆,吸饱了糖和醋的酸甜在舌尖打转,咽下之后又是回味无穷的麻辣。
方若诗久等不到他的答案,忍不住尝了尝。
“很好吃。”秦享终于开了口。
方若诗嘬了嘬手指头,道:“终于成功了!”说完,又冲秦享笑道,“你都不知道这道菜有多难,外公很久都没做过了,每次缠着他多教我几遍,他都笑话我。今天突然松口,还手把手教我,真是太意外了。”
她看了看秦享,他身上的灰色羊毛衫在灯光下泛着橘黄色的光,是这冬日里不多的暖色。她搂住他的腰,小声说道:“兴许外公是看你的面子呢!”
秦享弯腰,捏捏她的鼻子:“能为你谋福利是我的荣幸。”
方若诗高兴得笑开了花,哼着小曲儿去炒回锅肉。
菜籽油已经煎熟,她把火关掉,油凉到六成温,把姜片、蒜片和花椒粒用小火炒香,接着下切好的五花肉片。
“帮我把最右边的小坛子打开。”方若诗指了指橱柜最下层。
待五花肉煎出油,她从小陶坛里舀出一大勺豆瓣酱,在锅里煸出红油后,再往肉上淋一锅铲生抽,翻炒均匀。
她边炒边问秦享:“豆瓣酱香吧?”
“嗯。”
“豆瓣是川菜之魂,没了它很多菜都会失去灵魂,不好吃,知道吧?”方若诗把肉片拨到一边,把蒜苗倒进去。
“就像我一样。”
“啊?”
“不能没了你。”
方若诗往蒜苗上撒盐的手抖了抖,回头瞥他一眼。
秦享寡言,鲜少说如此露骨的情话。方若诗想说话,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只讲出一句,却是风马牛不相及:“该起锅了,我要加一勺醪糟。你知道什么是醪糟吗?”
秦享抿着唇角笑,两枚酒窝格外显眼。
方若诗睁圆了眼睛瞪他:“到底知不知道呀?”
灶台上有一个搪瓷盅的盖子揭开了,秦享洗了把勺子递到她手里:“知道,甜酒酿。”
“不比喻了?”她一边揶揄他,一边舀了一勺醪糟进锅里,翻炒了几下,关火盛盘。
秦享没有说话,抬手关了油烟机。他的心被他的姑娘填得满满的,在暖黄的灯光下,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将人抱进怀里。
灯火通明,没有油火和烟机作响的厨房依稀来听到客厅里断断续续的谈话声。方若诗仰起脸,正好撞上秦享的下巴。倏忽间,秦享低头落下一个吻,温情的、轻柔的,在冬日的夜晚,伴随着尘世最热闹的团圆和最喧哗的烟火。
四川一到冬天就雾气弥漫,月亮透过云遮雾绕的天边洒下一层薄薄的月光。
秦享从洗手间出来时,方若诗正盘腿坐在床上翻影集。听见声响,她回头看,人已经走到面前。
“洗完了?”她戳了戳秦享湿漉漉的头发,顺手把影集塞给他,“看看。”
秦享依言翻开,第一张是方若诗的出生照,小小的人儿被包成一个粽子,眼睛闭起来在睡觉,两道弯弯的眼线,可爱极了。
从小粽子到小豆丁,照片里的小女孩慢慢长大,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有了自己的同学朋友,也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等等,这个年轻男人是谁?为什么会搂着若诗的肩膀?
秦享的手指在一张照片上点了点,方若诗凑过来。
咦?怎么会有闫宁成的照片!明明把他的东西全部清理掉了!
啪的一声,她合上了影集。
“不看了?”秦享一把捏住她的手指,若有所指。
被秦享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方若诗索性把影集摊开来:“看吧看吧,你又不是没见过!”
秦享没看影集,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方若诗瞥了他一眼,低下头解释:“因为这张是我们寝室的大合照,所以没有扔掉。”
谁知听完她的话,身边的人依然没有反应,方若诗收起相册,气鼓鼓地嘟囔了一句:“谁还没个前任呢!”
秦享憋不住,笑出声来:“秦太太言之有理。”
哼,那当然啦!诶,前任?!这么说来,他承认自己也有前任?
方若诗抱着胳膊,拿眼瞅他:“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赶紧汇报。”
秦享耸耸肩:“诚如你所言,我也有过一个前女友。”
“为什么分手?”
“人生规划不同。”
“呃……”方若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好吧,此题过,改日再提审你。”
这些影集放在家里,一直没有再翻,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年的氛围太喜庆轻松了,情不自禁就找了出来。而对比起上次回家时的惶恐忐忑,方若诗不禁勾住秦享的胳膊,问道:“跟你上次来的心情很不同吧?”
秦享想了想:“只身犯险和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区别。”
“只身犯险?”方若诗饶有兴味地重复了这四个字,抽出手拍了拍他。
秦享扣住她的手,坐下来:“怕被你爸赶出去。”
“那你还敢跟他说什么你想结婚,哪里来的胆子呀!”
“你呀,”秦享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让我有底气。”
方若诗努了努嘴:“哼,就是吃定我呗。”
秦享倾身抱住她,忽闪忽闪的眼睛里有光:“对,吃定你了!”
他揽住方若诗的肩膀向后倒去,在她低呼一声的同时将所有声音收进自己的唇齿间。秦享的吻落下来,带着方若诗熟悉的温度,让她来不及想他话里更多的含义。当她的肌肤被一寸寸点燃,当她蜷在松软被窝里的身体越来越滚烫时,她陷入了莫名的不真实中。
这间她从小长大的房间在他们回来之前被重新布置过,换掉了旧书桌,新添了双人沙发,还在窗玻璃上贴了红色的囍字。特别熟悉,又让她多了一点陌生的新奇。
恍惚间,她轻叹一声。
“怎么了?”
方若诗勾住他的脖子,舔了舔唇:“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在做梦。”
“嗯?”秦享加重了手下的力度,嘴角噙着一抹坏笑,“什么梦?”
没料到他突然使坏,方若诗的手滑下去,在他腰间狠狠一掐。秦享的睫毛颤了下,轻拢慢捻转瞬化为疾风骤雨,一波又一波向她袭去,而她也再没力气分清自己到底是置身真实还是梦境了。
末了,秦享吻住她的额角,问她:“现在真实了吗?”
方若诗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只是紧紧攥住他的睡衣,闭着眼小口小口喘着气。
伍溪的夜晚宁静如水,这个装载了她所有青春的房间,在今天正式告别了年少回忆,跟她一起开启了人生的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