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眼前她急于逃避的一切成为了唯一又久远的风景,铺天盖地的暗红色血液是凤哀蝶从来没有见过的,她惊恐的张大了眼睛,将一双丹凤瞳张大若如杏瞳。周围寒冷又锋利的刀剑,凛冽又疯狂的飓风,交织着鲜血的腥甜扑面而来,她看见……
“不!”凤哀蝶猛然从这个梦魇中醒来,如一根弹簧一般从舒适又宽大的睡榻上坐了起来,原本盖在她身上又温暖又厚实还用金银丝线刺绣着美丽花纹的被子也顺势掉到了地上,发出细小的声音,在安静中的深夜显得突兀而惊悚。凤哀蝶此时仅仅穿着一身浅蔷薇色的轻薄寝衣,这样的衣服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中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
在睡榻上静止的坐了两三秒之后,凤哀蝶才慢慢的回过神来,重新回来的感知让她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她慢慢的起身下地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拉回床上裹住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然后才侧头看着纱帐外明亮的灯火——灵月殿内要灯火长明是她入宫以来唯一奢侈的要求。所以即使在现在这样的午夜中,烛光依然把她的寝殿照射得宛如白昼,只是周围物件落在墙壁上的斑斓影子更显得摇曳突兀,让人心不安。
“梦不过仅仅是梦……”
凤哀蝶自己喃喃的念叨着,似乎想要说服自己,却根本无法克制手指尖端传来的冰凉,流出来的冷汗使得她的一头长发变得十分潮湿而凌乱。她烦躁着将它们抓到耳朵后面,然后仰躺下来,大睁着眼睛,睡意全无……
第二日大概黎明五点钟的时候,凤哀蝶就起来了,或者说她在梦魇中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睡着过。良好的习惯让她机械的起床,梳洗,梳头,上妆,像平时一样打点着自己,然后喝下一碗甜腻的五子粥,坐在铺着柔软洁白的兔毛软垫的紫檀木椅子中等待着一会儿的定省。
砚衣已经暗暗观察凤哀蝶好一会儿了,这时候又看见她无意识抚摸着手腕上雪白的镂空芙蓉银手镯,于是慢慢的走到她身边,轻声关切,“小姐今天是否哪里觉得不舒服?”
“我想没有,我身体很好。”凤哀蝶极其勉强的微笑,“只是昨晚的一个噩梦影响到我了。”
闻言,砚衣安抚性的点点头,“小姐不必太过担心的,梦只是梦而已,与现实无碍。不如我去熬一碗安神汤,小姐一会儿喝下可好?”
“好的。”凤哀蝶顺从的回应,然后正看见赵升明从外面进来。
“娘娘,人都到齐了。”走到凤哀蝶面前,赵升明恭敬的垂着头和双手。
深呼吸一次,凤哀蝶慢慢的起身,扶着砚衣的手走出去。
帝辰离开之后,每一天对于凤哀蝶来说都几乎是一个煎熬的过程,这样说其实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她只是每天早上照例定省,然后就不知道这一天该做什么,于是一天天在发呆和愣神中度过。算起来,帝辰离开京城也已经有半个月余了。
今天的定省结束之后,凤哀蝶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做在椅子上发呆,她想去自己应该去看看昭贤太妃。
咏兰殿还是像平时一样,缭绕着宁静悠远的气息。
昭贤太妃依然从佛堂中走出来,温柔的接待了她。
轻啜了一口味道清淡的茶水,昭贤太妃一边捻着手里的一串翡翠佛珠,一边细细的看着凤哀蝶,碧色的佛珠显得她的脸色更加安宁祥和,忽然莞尔微笑,“贵妃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是在想念皇上吧?”
被说中心事,凤哀蝶赧然的垂下眼睫,含糊的应了一声。
“想不想知道他小时候的故事?”昭贤太妃也不让她为难,伸出掩在宽大的衣袖中的手,指挥着明意帮她取来棋盘和棋子,然后继续微笑着对凤哀蝶说,“不如我们一边下棋,我一边讲给你听,正好也可以打发这难捱的冬日,你觉得如何?”
好奇和渴慕两种情感所形成的微光在凤哀蝶眼睛中毫不掩饰的闪烁着,随后她用力的点头,只是在此之前承认另外一件事,“我才会下棋不久,下得很不好。”
“无妨,我们只是消遣而已。”昭贤太妃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像极了一个真正的母亲。
“皇上是先帝幼子,其实也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昭贤太妃执起一枚光洁的黑色棋子放在棋盘中心,抬起头凝视着凤哀蝶,“宁昭仪……唔,就是安孝太后只有皇上一个孩子。”
这样的开场白其实无可厚非,但是凤哀蝶却想到了安孝太后的真实死因,不由得收敛起神色静静的倾听,却又在考虑昭贤太妃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但是她不能问。若太妃真的知道,问了未免尴尬了;若太妃并不知情,问了只会徒增一个伤心人而已。如此没有益处的事,凤哀蝶自然是不会做的。只是,她真的怀疑先帝真的有喜爱帝辰这个儿子吗?
凤哀蝶一边想着,一边捏起一枚白色棋子,脸上忽然露出惊诧的神色将棋子放在眼前细细的观察,“棋子是水晶做成的?”
昭贤太妃微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赞同的点头,“白棋子是纯水晶打磨出来的,黑棋子是黑玉石制作的,我虽然棋艺很差,但是很喜欢收集各种棋具。这一副就是我前年生辰的时候皇上送给我贺寿的,确实是很精致的玩意。”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凤哀蝶忍不住又捏起一枚黑子细细的看,眼神干净也很纯真。
昭贤太妃看着她,心思微微一动,又望向远方,像是在回忆,“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夕映,都是一样的单纯……”
夕映,宁夕映,当年的宁昭仪,如今安孝圣母皇太后。
放下棋子,凤哀蝶看着昭贤太妃,她像安孝太后?帝辰的生母?
“我不是说你们容颜相似,”太妃似乎知道凤哀蝶的疑惑是什么,绯色的唇上扬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其实你们的容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絮妃的眉宇倒是与夕映有三分相似。但是你的气质和神情更像她,真的很像,难怪辰儿会喜欢你。”
帝辰喜欢的人是秦芷儿……凤哀蝶在心里这样说着,但是并没有反驳太妃,只是继续安静的听着她的回忆,同时毫不在乎的落下一枚白子。
“夕映生辰儿的时候刚刚十九岁,太医都说她无法同时抱住自己和孩子,但是她还是做到了,虽然……夕映这样的性子,是一般女子都比不了的。”
太妃说得很闪烁,但是凤哀蝶之前已经从帝辰口中知道当年他出生时候的艰难危险,所以能听得懂,再一次听见这个故事她依然感激当年的安孝太后,感激她宁愿失去所有也要生下了帝辰,让自己能遇见他。
“先帝前面的五个儿子都是高位分的妃子所出,其中最低的也还是大皇子的生母肃妃。”太妃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好在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一直无子,前面五位皇子的生母又不肯把自己的儿子拱手让人,所以辰儿的位置才能这么安稳。”
听到这儿,凤哀蝶终于忍不住疑问:“帝辰的养母不是太妃吗?”
“实际上,是我。”太妃看着棋盘上晶莹的黑白棋子,扬起浅浅的笑,她想起因为自己抚养着一个孩子,过去那些日子孤寂的心才有着慰藉,有着为人母者的安慰,“但是名义上,却是当时的皇后,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她自己皇后和未来太后的位置和辰儿皇储的地位,我当时仅仅居于妃位而已。”
“可是太后并不喜欢帝辰……”凤哀蝶低着头,尽量平静的陈述着事实。
“她如果想在先帝百年之后继续作为皇宫中最尊贵的女子,就必须同意成为辰儿名义上的养母。”太妃淡淡的,几乎是冷酷的解释,“她不喜欢的,不仅仅是辰儿,当年夕映一直都是她的眼中钉、几乎最憎恨的人儿。”
屋外的阳光缓慢照进来,冬天的阳光多少有些刺眼。凤哀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太妃,“我……呃,听说安孝太后当年并不为先皇所宠……”
“但是夕映有辰儿,她却没有。”太妃几乎是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关键。难以相信,她这般温柔的人儿也有这样犀利的一面。
一缕如丝的长发垂到凤哀蝶眼前,她忽然觉得心窝冷得让她打了一个寒噤,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如雨后春笋般从她脑海中涌现出来,“如果当年安孝太后被迫和亲西元的事情并不是意外,而是昭慈太后……”
浅粉色绸子剪裁制作的衣袖中凤哀蝶的手掌慢慢收紧,然后松开,她尝试着将这种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头脑,然后她成功了。
太妃并没有发觉凤哀蝶产生些什么念头,继续缓慢的陈述着,“先帝曾经感叹过,他有六个儿子,唯独辰儿像他,并且很像,所以他认定辰儿将会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在此之前,先帝必须保护他,你也清楚皇宫的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