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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笼,我望向窗外,泪水早已落了满脸。
初春时节,南城还没回温,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看到程时在院子里忙来忙去,没一会儿房门外就有声音响起。
“大小姐,要不要出去晒太阳啊。”
“小的已经把东西都给您备好咯。”
……
“怎么样了准未婚妻,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回去治疗呢。”听到不正经的称呼,我白了他一眼。却又在看到他正经的神色时开了口,“不急,又不是多严重的病,我心里有数。”
他并没有再接话,而是坐在我身边静静陪着我晒太阳。
我扭头看向他,程时一向聪明能干,刚进大学就被程叔叔丢到公司最底层干起,到现在短短两年就已经成了公认的接班人,公司上下无人不服。
程时这个名字,在南城已然能跟沈案远齐声了,且不说他还比沈案远小几岁,隐隐有超出之势。
“阿时,委屈你了。”我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生出一股愧疚。
要不是我不自量力喜欢沈案远,程时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不缺优秀的女孩子喜欢,自然也不用当我这个病秧子的接盘侠。
“大小姐,又给我立什么悲情人设呢?人生在世,路都是自己选的,我自然不会委屈自己,也从不后悔。”
他说完,将双手置于脑后闭上了眼,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你啊,放一百个心吧,实在闲得慌就赶快把病治好,我可不要娶个病怏怏的老婆回家。”
我笑了笑,理了理毛毯也闭上了眼,“知道啦,大少爷。”
阳光洒在身上很暖,我想,沈案远,我才二十多岁,不应该有东西能困住我,这份爱意就等它慢慢消耗殆尽吧。
昏昏欲睡时,也没注意到程时再投过来的目光。
就这样放空了半个月,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开学,我回了学校。
人忙起来确实会短暂地忘掉痛苦,因为毕业设计简直比癌症还痛。
跟着导师连轴转的画稿赶样品,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弄完了之后,已经是初夏了。
这两个月里,我总是被程时催着去医院,我虽口头答应,却从来没去过,后来好几次出了校门看到他在门口等着我,我无奈,想到自己确实做得不对,又带了点讨好。
“阿时你怎么这么远还跑一趟,我都多大的人了。”
程时气得口不择言:“都这么大人了,还任性不去看病?身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你以为天天这样下去沈案远就会心疼你吗!?”
本来还在心虚地听着说教,忽然听到那个名字我还是忍不住颤栗,“我不是为了让他心疼我,我没有这么作贱自己,别人结婚了还上赶着当见不得光的人。”
泪忽然落下,“我只是活不久了,阿时,我没多长时间了,怎么样都不管用,我也想活下去,可是没时间了啊!”
沈案远结婚,再加上长时间的连轴转,让我累得想哭,我就这样一直哭着,程时就抱着我,像小时候每次安慰我那样顺着我的背,不断地在我耳边说“对不起”。
哭累了,我们就上了车,程时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在等着我出声。
我翻出了手机里的就诊记录递过去,然后慢慢开了口:“遗传病,我外公和妈妈都是因为这个病走的,我也躲不掉的。”
“阿时,其实去年过年前医生说我撑不过下一个冬天的时候,我还挺害怕的,我想我要不要做化疗呢,你知道的,我那么爱漂亮,可是不做又没有多久能活了。我就很纠结啊,可是我想了想,跟你约好的,我们要环游世界的,我可不能失约。而且我还没有嫁给沈案远呢。”
看着程时依旧沉默着,手却颤抖起来,我忽然不忍心再说下去,话头一转,故作轻松地说:“所以我们今年就去旅游吧,我可不想头发掉光光之后再跟你们出去玩,你到时候光鲜亮丽的,留我一个人被自己的光光头丑哭。”
看着我转移话题,程时也没拆穿,而是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又带上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行啊大小姐,想先去哪个国家,奉陪到底。”
我笑了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靠背上,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我又开了口:“这两个月太累了,一直想哭一下发泄情绪,所以阿时,不用说对不起,阿时永远都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在程家又住了几天,我回了一趟上臻苑。
如今沈案远已经结婚,无论感情放不放得下,我都得先放下这个家。
打开衣柜打算收拾些衣服,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有些愣神。
一溜烟的白色纱裙,都是今年新出的款式。
心里的某根弦动了一下,一些不知名的想法涌起,我压了下去。
应该是店家年年都送习惯了,他又不在这边住,自是没有扔掉。
而且,虽然已经初夏,可我的身子越来越弱,别人穿漂亮裙子的季节,我只能套上厚外套。
身子慢慢发冷,我意识回笼,沉默着收拾了几件厚衣服,拿了张存奖学金的卡,把钥匙放下,就出了门。
剩下的都是这些年来沈案远买的,东西搬不走,索性就留在此处,去留由它们的主人定夺吧。
坐在出租车上,我最后朝窗口望了一眼。
留恋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再不能回头。
我朝着他奔赴了七年,走过了许多荆棘夜路,太苦,太累。如今生命堪然已到尽头,那就最后为自己活一次吧。
夏天到了,离我和程时的订婚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订婚就要回沈家,回沈家就要见到沈案远。
我发着呆,最近突然闲了下来,身子也经不起折腾,越来越嗜睡,爱发呆。
以至于听到程时说订婚改为结婚时,我愣了好久。
他说:“陈书,你愿意吗?”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看着他,思考着他为什么这样做。
程家的二少爷从小被泡在蜜罐里,即使不用联姻,也该像沈案远一样挑一个喜欢的女生,而不是我这个没多久可活的病秧子。
我想不出来原因,只得开口问他:
“你想好了吗?阿时,我没多长时间了。”
他依旧给出肯定的回答。
我答应了。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程时对我好,我总想尽己所能顺了他的愿。
南方的夏季总是多梅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好天气,程时急忙忙拉着我去领了证。
出了民政局的门,程时的嘴角都压不住。
“没听说过婚姻是人生的坟墓吗?还那么高兴。”我问他。
他拉着我的手,一晃一晃地往车边走:“什么坟墓不坟墓的,公主都让我娶走了,能不高兴吗?”
看着他那么高兴,我也被感染了,一同笑了起来。
两家人对我们两个突然领证这件事,除了最开始的惊讶,也都欣然接受。
程时是沈家人看着长大的,而程家父母疼我的不行,自然是皆大欢喜。
除了……沈案远。
再次见到沈案远时,是在私人会所“凛冬”里。
顶层一向是不允许人随意出入的,这是沈家二少常年吃喝玩乐的地盘。
我向前走去,不出意外被人拦下。
说来也好笑,虽然跟着沈案远三年,但他却从未带我来过这里。
“不好意思小姐,顶层已经被人包下了,任何人不得私自入内。”女服务员一口公式化的语气。
“我是陈书。”我抬头看向她,没再多言。
我看着她走向旁边,低声用蓝牙确认,然后走到我面前毕恭毕敬,“陈小姐,这边请。”
越过长长的走廊,实木门被推开,凛冬不愧为北城第一私人会所,这顶层包间简直奢靡到了极致。
走过玄关的盲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案远,沈家二少素来被圈子里戏称为女娲藏品,样貌气质都非凡。
可是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二少给新婚妻子办的接风宴,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奈何程时总唠叨我在家里窝着,人都要闷坏了,非拉着我来了这场局。
跟屋子里的人打了个招呼,我就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给程时发消息。
这小子拉着我来,自己又被公司的事拦住。
经过我的一番表情包轰炸,程时发了条语言过来,声音有些喘,像是跑上来的。
“马上到,大小姐。”带着些宠溺。
刚听完语音,男人推门而入,正装外套搭载臂弯,眉眼冷峻,却在看到我的时候缓和了几分。
突然觉得,像只小狗是怎么回事。
我打量着他。
似乎是我的目光太过直白,盯得他不自在,走到我身边坐下凑过来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挺帅的。”我可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包厢内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人身上平添了几分暧昧。
待得久了有些闷,我捏了捏程时的手掌心。
他反握回来,安抚着,看了我一眼,倾身在我耳边说了句:“无聊就去找双双玩会儿,待会儿我们就回家。”
我点点头,谁知还没起完身,桌上就有人开了口。
“这阿时还真是出来带孩子了,小书这么大人了还怕丢了不成。”
“人家俩小孩新婚燕尔,黏糊一点怎么了。”
打趣的话里嘲讽的意味真假参半,倒是把我推在众目睽睽之下。
“嗯,可不就是小孩吗?”程时手里拿着酒回话,脸上带着笑看我,说出来的话却一股护着的味道。
我在心里腹诽,你也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程时解了围,我冲各位点点头,便下了桌。
饭桌上的众人依然谈笑风生,只有沈案远盯着对角方向默不作声。
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是就是这种无意识的亲昵将他击垮。
沈案远看着他们,郎才女貌,青梅竹马,言笑晏晏,心里突然刺痛一下,特别不是滋味。明明小姑娘以前都是跟着他的。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风吹进来带着泥土的味道。比起一屋子的浊气,倒也还算清新。
不过南城的夏季梅雨不断,来了三年我还是不太适应,总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
绕过窗边,我转头在桌子上拿了杯酒,跟双双碰了一下。
“怎么了大小姐,望雨寄愁思啊。”我打趣道。
“得了吧你,还有兴趣跑我这儿耍宝,不怕你家沈二少被拐跑啊。”她往人堆里努努嘴。
“什么我们家,注意点儿措辞啊,我可没兴趣当他的人。”我装着傻。
“也是,你俩现在都已婚人士。程时那小子从小那么宠你,娶到你也是得偿所愿咯。”
“……得偿所愿?”
双双有点儿醉了,也没注意到我语气里的迟疑,“嗯啊,他都喜欢你多少年了,高中的时候在程家给你留了间屋子,当时他就跟程叔程姨说是喜欢的人住进来。”
“而且你没发现,你在程家待遇不一样啊?南城圈子里女孩也不少,程叔程姨就对你一个人偏心。”
说完,她就自顾自跑走拿酒去了,我愣在原地。
一直以为程时对我的好,是像哥哥照顾妹妹一样,因为一直以来,两家人都叮嘱他我年纪小,是妹妹,要多照顾我,久而久之,我也这样想。
我抬头看向餐桌那边,程时自己坐在那儿,也没跟人说话,浑身围绕着孤独。
所以喜欢我的这些年,他也都是这样一个人走过来的吗?
想到自己的病,心底涌起一股心疼,等我走后,他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快步走回座位上,我拉起他的手紧紧握着。
手突然被我拉住,程时惊了一下,眸里满是受宠若惊,“怎么了这是。”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好喜欢你。”我回应着。
既然你朝我走了那么多步,最后一步,就让我来吧。
又待了一会儿,我们就准备先离开。
程时拉着我的手,向在座各位打着招呼。
沈案远看着角落里黏黏糊糊的两人,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还没出声,他身边的女人话便说了出来:“这就要走了?阿时来的时候可是迟到了,自罚三杯的老规矩可不能破啊。”
听到话音我抬起头,沈案远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没有任何要拦的意思。
他们明知道程时最近不能喝,结了婚就可以随便刁难人了吗。
还是说为的就是刁难我,我看了林栀舒一眼。
程时最近着了凉,还在吃药,我便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林姐姐说的是,不过阿时最近生着病,这几杯酒就我来代劳了。”
“第一杯,敬林姐姐,欢迎林姐姐学成回国。”
“第二杯,敬二哥近些年的栽培,感激不尽。”
“至于这第三杯,提前祝林姐姐和二哥新婚快乐。”
我微微一笑,三杯酒一饮而尽。场子里鸦雀无声。
往年不管去哪儿,沈案远都不会让我喝太多酒。
并不像太在意这微妙的气氛,我拿过程时手边他已经喝过的酒,接着开了口:
“在座的哥哥姐姐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这杯酒,邀请大家来参加我和程时的婚礼。”
“女孩子懂自爱点儿,你要嫁人我这个哥哥怎么不知道。”沈案远眉眼疏离,眸中似是附上了一层冰。
对上他的目光,我瑟缩了下,曾几何时我沉溺于这双眼睛,又从那天我知道他的婚约起,湮没了我的爱意。
“婚姻大事,自是父母商讨决定,哥哥还要忙着自己的蜜月,就不劳哥哥费心了。”我一直对你百依百顺,这次就让让我吧沈案远,我没多久能活了。
“行,翅膀硬了,你以为老子愿意管你?”沈案远投过来的目光满是狠戾。
在沈家待了七年,我从未如此对沈案远说过话,看着他眼里浮起愠怒,我错开了目光。
“哎呀沈哥,童言无忌,今天这么好的日子,生那些气做什么。”现场有机灵的人打着圆场,程时把我拉到身后隔开了沈案远的目光。
没了沈案远的目光逼迫,我浑身卸了力,扯了扯程时的衣服,他会意,“诸位先聊,我们先行一步。”说完便拉着我的手出了门,从后面看,还真像一对热恋小情侣。
出了门我就耸着肩膀咳了起来,刚才酒喝得太猛,终究还是没忍住。
程时拉着我的手,另一手轻拍着我的背,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硬是眼眶憋得通红,说出来的话却凶得不行:“你不要命了陈书?!这么烈的酒你也敢喝!早知道你这样,我在家说什么也不答应你。”
好不容易喘过来一口气,我抚着他的手臂安抚着:“没事阿时,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刚才就是喝得太急了。再说你都答应我了,我要做什么你都不拦我的。”
缓了一会儿我主动拉起他的手,“走吧阿时,我们回家。”
没想到夜里我就发起了高烧,程时又忙前忙后地照顾我,直到婚礼前夕,才勉强好个彻底。
婚礼前一天,我穿着婚纱站在程时面前,笑着问他:“好看吗。”
程时过来抱住我,眸里的惊艳一闪而过,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满满的心疼:“好看宝宝,可是太薄了,你的病刚好…”
不等他说完,我抬手伸出食指碰他的唇,“没那么娇弱,我想让我们阿时娶到漂亮的新娘。而且现在是夏天哎,我自己有分寸。”
“话说你公司不是还有事吗,赶紧去处理完,明天结婚敢提一句工作,洞房花烛夜你就等着跪键盘吧。”我佯装生气地催他,他也不恼,亲了我一会儿就出了门。
看着门关上,我坐在化妆桌前,最近头发越掉越多,笑容慢慢消减。
想起来前几天双双来看我的时候跟我闲聊。
“哎你知道你家程时多牛吗?”她手舞足蹈的。
“上次你在凛冬被林栀舒刁难,回来不是生病了吗。程时就又组了一个局,谁的话都不听,变着花样让林栀舒喝,吐了好几次也不喊停,后来给送进医院了。沈二狗当时在法国,回来之后估摸碍着你俩婚期将近,也没说什么。”自从双双知道沈案远做的事之后,称呼都变了。
听了之后,我心里软了一下,双双问我有什么看法,我眨了眨眼,回应她:“阿时是笨蛋。”
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从来不说出口。
思绪回笼,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略显苍白,化完妆倒也与从前差别不大。
还好没有做化疗,不然嫁给阿时的时候都不能漂漂亮亮的了。
婚礼开场前,造型师正在给我做最后的装造。
门被打开,我以为是程时,却没想到是一位不速之客。
林栀舒。
我与她未曾有过太多交流,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双双说的那次。
招招手让造型师先离开,我就做着自己的事,等她先开口。
她妆容精致,却没想到一张口就让人恶心。
“都结婚了,还想着做勾引已婚哥哥的事儿吗?”
我抬眼看她,看到的是满脸的讥讽与不屑。
“年少时我是喜欢沈案远不假,可少年心性做不得数。二哥既然已经娶了姐姐,我今日也要嫁给喜欢的人,不知姐姐跑来莫须有地骂我一顿是为什么?”
没来沈家前,我在北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家境也算不得差,结婚的大好日子,莫名其妙被人找茬,我的语气也算不得好:“还是林叔林姨带林姐姐到林家的时候,没给姐姐上礼仪课?”
本来趾高气扬地来找茬,被我怼了一顿,林栀舒的脸黑得彻底。
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何表情又恢复到趾高气扬的样子:“哼,不用这么跳脚,今天你结婚,我既然嫁给沈案远,礼数上你也得叫我一声嫂嫂。”
“小姑子结婚,我这个做嫂嫂的,自然也要送一份礼。”
我知道她没那么蠢,在今天专门来挑衅我,我挑挑眉看着她,挺期待这份礼物的。
看到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她递给我几张照片,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如坠冰窟。
“照片上是我的房间,眼熟吗。上臻苑那套房子我去过,最靠里那个房间是你的吧,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摆放。”说完不等我回应,她便往下翻照片,她的指尖点一点照片,然后看着我,“沈案远领你回家那年给你改了名字?陈舒的舒,是我林栀舒的舒。这个圈子里大家的小舒只有一个,先来后到的道理陈小姐比我更清楚吧。”
我的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可是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嫂嫂好像并不打算放过我。
她紧接着把最后一张照片翻出来,指了指左下角的日期,“2018年6月28日,你的成人礼。沈案远缺席了,他在法国陪我庆祝个人画展完美落幕。”
我不知道林栀舒什么时候走的,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好像连最基本的行动力都被她抽走了。
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我甚至不想扭头,那人越走越近,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传来,我浑身拉响了警铃。
“小书?到时间了,我们该入场了。”沈案远的声音响起。
我赤红着眼睛看他,我一直觉得,他只是不爱我而已,他没有错。
可是今天,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竟生出了无尽的恨意。
不该这样的沈案远,你不该如此践踏羞辱我。
眼泪落下,我生出了无尽的悲伤。
南城习俗,结婚一向是女方父亲将新娘送到新郎身边。
陈书一直跟着沈案远生活,况且长兄如父,沈案远提出要送她的时候,两家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到了婚礼开始的时间,迟迟不见陈书出来,他进了化妆间。
小姑娘穿着婚纱漂亮极了。
或许是之前生病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
他走近叫了她一声,小姑娘突然看着他,眼睛红得要滴血。
他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但他不敢细想。
只要半年,他就能把小姑娘接回家了。
他会宠着她一辈子。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把小姑娘交到别的男人手里。
他开口:“程时已经在等了,走吧。”
原本被痛苦围绕着动弹不得的小姑娘,在听到某个名字之后,突然灵动起来。
他看着他的小姑娘穿着最美丽的婚纱,站起身,然后对他说:
“沈案远,我恨你一辈子。”
婚礼上,我自己一个人走到舞台的另一边,没有让沈案远送。
这对我的阿时太残忍了。况且,他也不配。
另一边站的是我的新郎程时。
他自己一个人朝我走了那么久,那么辛苦。
我一步步走向他,像是触发了某些回忆。
红毯之上,步步生花。我再也想不到其他。
脑海中只有小小少年替我赶走骚扰者的背影。
我们一起旅游,一起上学,一起听夏日蝉鸣。
想起他落在我手心里滚烫的泪。
想起他这么多年一个人朝我奔赴过的山海朝暮。
我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
“辛苦了,我的阿时。”
沈案远到英国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了。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积蓄力量,与林氏的联姻又是他胜券在握的一大筹码。
他不能让沈齐这个婚外情的私生子继承家业。
上午,沈氏集团才开完股东大会,沈家二子之争,他胜了。
离婚协议寄到林家,他便急不可耐地飞往英国。
小姑娘一直都很怕冷,他要接她回家。
他要向她解释清楚一切,告诉她,他也喜欢她。
让她与别人订婚并非他的本意。
这次带她回家,他绝不会再放她走了。
沈案远心情雀跃,敲响门铃的时候嘴上笑容抑制不住。
门由内而外打开,屋里只有程时一个人。
他衣着整齐,整个人却笼罩在一股巨大的悲伤里。
他心慌了一下。
他问他:“小书呢?”
不想程时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我的妻子半月前病逝,她的遗愿说死后也不想见到您。请您不要再来打扰。”
说完,便关上门。
沈案远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个玩笑。
他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死了呢,他还要接她回家呢。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砸门,但门再也没有开过。
深冬的英国,我站在院子里,雪落了满身。
我偏头看向程时,他蹲在一旁,幼稚地在雪地里写字。
不多时,他向我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文绉绉的,我笑他。
他也不恼,雪越下越大,只催着我进屋。
回到屋里,我便窝在地毯上,娇气地喊程时给我热牛奶。
他转头就要去厨房,我却又把他叫回来,吻了一下。
“谢谢程时哥哥今天带我玩雪。”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无奈又宠溺:“你呀,喝完牛奶就抱你去睡午觉。”
说完转身,走了几步,我又叫住了他。
“阿时。”
看他疑惑,但是又没有半点不耐烦,我轻声说:“我爱你。”
外面雪下得很大,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程时端着热好的牛奶回客厅。
看到女孩安静地趴在桌子上。
他想,或许睡着了,等晚上要好好教育她,这样睡在客厅身体会受不住的。
这样想着,他依旧呼吸一滞。
心中的不安慢慢扩大,他不敢向前走去。
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
结婚之后,陈书总说自己生病了就不好看了。
可是怎么会,他的书崽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
善良,勇敢,又有能力,漂亮简直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走向他的妻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陈书长命百岁”逐渐被落雪覆盖,不见踪迹。
而此时,程时,永失爱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