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脸色一变,一瘸一拐地走上来,“雨桐,小雅,你们跟我置气可以,拿孩子开玩笑就太过了吧!”
徐朝阳下意识要去扶她,撞见赵雅讥讽的表情又缩回了手。
“少废话了,”我无力地牵着赵雅往里走,“离婚吧,离了婚,随便你们哪个要娶沈妙,或者是三个人一起过,我都没意见了。”
4.
徐浩拦住我,“林雨桐,你今天不说出来小周的下落,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
徐朝阳也在一旁帮腔,“对,赵雅,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我扫过他们的脸,又看着沈妙眼里的不甘心。
笑道,“好啊,你不是要见小周吗,徐朝阳不是要见孩子吗?”
“我带你们去见。”
救援队把赵雅送到医院的时候,她腹中的孩子就已经被挤压致死了。
那是个五个月,已经成型了的胎儿,一个小女孩。
引产出来,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
她本该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赵雅连小孩子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我也早早定制了一个金锁。
我们把胎儿葬在小周的旁边,希望地下他们能做个伴,不至于太孤单。
看着导航,路越来越偏僻,徐浩也起了些害怕的心思。
“雨桐,再往前,就是公墓了。”
“没错。”我平静地点头。
“你们的孩子,就在里面。”
徐浩和徐朝阳踉踉跄跄地走进去,停在一处泥土新鲜的墓前。
还没来得及立碑,只有一块木头插在那里,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爱子徐周之墓。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爱女徐婉清之墓。
徐婉清,是赵雅给她取的名字。
她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被她的妈妈叫一次名字。
就惨死在深山之中,妈妈的肚子里。
徐浩腿一软,跪在了小周的墓前,像笑又像是在哭,“林雨桐,你骗我!他明明昨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冷笑着,“徐浩,你不是让我把电话手表还给他吗,电话手表现在就戴在他的手上,一起葬在这里。你打开手机看看,你看看有多少条求救的信号,你敢看吗!”
他跌倒在地上,慌忙打开手机的程序,好几次才成功解锁。
看清楚的那一刻,他的脸彻底灰白下来。
徐朝阳僵在那,嘴唇颤抖,好像讲不出来一句话。
赵雅蹲下来,轻轻摸了摸湿润的泥土。
语气毫无涟漪,“徐朝阳,你亲手给沈妙的狗接生的时候,你女儿在我的肚子里被挤压致死。”
“我躺在地上,就那么看着,她变成血水一点点地从我身体里流出来。”
“我多想抓住她呀,徐朝阳,可是我只能摸到一手的血。只能看到小周,遍体鳞伤地躺在我的旁边。”
“到最后,他的嘴巴还一张一翕地,在叫爸爸、叔叔呢。”
徐朝阳听不下去,捂住耳朵痛哭地大喊:“够了,赵雅,够了!”
赵雅慢慢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平坦的肚子上。
“怎么够呢?徐朝阳,你还记得吗,以前你摸着这里,可以摸到她的小手。”
“现在呢?”
徐朝阳痛苦不堪,不停地向赵雅磕头,“求你了,小雅,求你不要再说了!”
徐浩则眼神空洞地跪在小周的墓前,一动不动。
他的手机被随意扔在地上,界面还停留在小周的手表给他发求救信息。
“监听到呼救,危险警报!”
赵雅看到,嗤了一声,“早干嘛去了呢?”
我懒得施舍给他们哪怕一个眼神,扶着赵雅走了。
身后,是徐浩嘶哑的声音:“小周,爸爸对不起你!”
和徐朝阳的哭喊。
但是都不重要了,我和赵雅默契地没有回头。
因为那时,开着车从求救的我身边飞驰而过。
他们也没有停留。
5.
徐浩和徐朝阳久久都不愿意签离婚协议,反而一天天的堵在我们家门口。
我和赵雅早就搬出了原先那个家,租了一个小公寓。
徐浩很快找了过来,他抱着一束花站在楼下,神情萎靡。
赵雅担心地打量我的脸色,“雨桐,你要下去看看吗?”
我摇了摇头,继续织着一条围巾。
这是小周生前我答应他的,就算现在他死了,我也不能食言。
赵雅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徐朝阳也赶了过来。
他们买下了我们旁边的房子,每天站在楼下喊:“雨桐,小雅,求求你们下来见一面!”
其他业主不堪其扰,投诉到我们这里。
实在没办法,我跟赵雅挽着手下去。
“徐浩,”我开口,不悲不喜,“你现在做这些,有用吗?”
他二话不说跪了下来,“雨桐,我知道这次我真的做错了。你原谅我,我们重头来过,孩子还会再有的,好不好?”
徐朝阳也跪了下来,兄弟俩像复制粘贴一样。
赵雅轻轻笑了,“雨桐,我今天才发现,我们的眼光真是差的可怕。”
我没有理会他们,把两束玫瑰都踩烂了丢在一边,“如果你们真想送花,买两束白菊去孩子们的墓前。再骚扰我们,我就报警了。”
“小雅!”徐朝阳膝行两步,抱住赵雅的腿,哽咽道,“小雅,你不要抛弃我。”
赵雅把他的手一点点掰开。
“徐朝阳,那天我躺在地上,我想只要你赶来了,哪怕没有救到我们的孩子。只要你来了,我就原谅你。”
“我等啊等,等到最后,你也没有来。”
徐朝阳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我跟赵雅对视一眼。
关我们什么事呢?
6.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俩难得安静了一段时间。
我则慢慢收拾着小周的遗物。
有一些他最爱的玩具,他的衣服,他的日记本。
我翻开最新的一页,是我们去登山前的一个晚上,小周写的,拼音歪歪扭扭。
“明天,就要跟爸爸妈妈去登山啦,还有叔叔和叔母。爸爸总是忙,我求了他很久呢,他是很厉害的搜救员,以后,我也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泪水从我的脸颊流过,又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小周,你奄奄一息的时候,还在等你的爸爸。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赵雅突然闯进来,面色凝重:“雨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做好心理准备。”
“你还记得,徐浩给小周买的那双防滑登山鞋吗?我这两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小周最后在我身旁惨死的样子。可是我看见,他的那双鞋,鞋底是被磨平了的!”
有如一阵惊雷,将我震得头晕脑胀。
徐浩特地交代过,户外登山,防滑鞋是必不可少的。
小周才五岁,又是第一次登山,徐浩给他买了特制的防滑登山鞋。
“不可能,”我努力稳定下心绪,“徐浩他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也不可能对小周下手的!”
赵雅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毛骨悚然。
“徐浩当然不会了,可是那双鞋一直放在后备箱里。你忘了,前一天,沈妙说她家的狗狗不舒服,也是徐浩和徐朝阳一起去的。”
我的手一松,日记掉落在地上。
想起来民政局前沈妙心虚的神色,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我万般哀痛,“沈妙,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了,她要这样害我的孩子!”
赵雅的眼眶里也有泪,我们抱在一起,满是失去孩子的悲伤和恨意。
赵雅擦干眼泪,笑得残忍,“他们俩不是喜欢当沈妙的舔狗吗?不是抛下老婆孩子赶去给一条狗接生吗?不如就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自己看看沈妙这朵白莲花是个什么真面目!”
说完,她就利落地通过了徐朝阳一直发来的好友验证。
那边立马回复:“小雅,你愿意原谅我了?”
赵雅面无表情,“我们去登山的前一天,你跟你哥去沈妙家,她是不是拿过后备箱的东西?”
徐朝阳沉默了两秒,发过来一条语音。
是徐浩的声音:“她说她没有见过登山鞋,觉得好奇,就拿去看了看。”
我的胃翻江倒海起来。
徐浩,是你亲手把儿子送到绝路上的!
“你知道小周登山鞋的防滑垫全都被人提前磨平了吗?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至于跌落悬崖?”
徐浩疲惫的声音传来,“雨桐,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这样空口污蔑妙妙,我…”
他的话很快被徐朝阳打断,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慌乱中,只发来一条短促的语音。
“就是她干的,我看见了!”
徐朝阳在给小狗做检查的时候,亲眼看见沈妙拿着登山鞋和一把雕刻刀进了房间。
徐浩不知道沈妙拿了刀把鞋底磨平。
徐朝阳同样不知道那是徐浩买给小周的鞋。
他以为是沈妙爱美,才把难看的鞋底磨掉。
我们走的那天太匆忙,他根本没注意小周的脚下。
7.
小周头七那一天,徐浩和徐朝阳都来了。
他们是孩子们的爸爸,我跟赵雅没有理由不让他们来。
短短几天不见,他们没有了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胡子拉碴,衬衫也皱皱巴巴的。
徐浩不敢跟我讲话,在小周墓前放了一束白菊。
墓碑已经刻好了,小周的黑白照片也放上去了。
他笑得还是那样的阳光,他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哭不闹。
他爱运动,喜欢大自然,最后也死在了山谷里。
我把织好的围巾放下,又把金锁放在一边。
“小周,婉清,你们安心去吧。这辈子来得不巧,下辈子找一对好父母,能好好照顾你们,看着你们长大的。妈妈们,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赵雅红了眼睛,背过身去擦眼泪。
我退到一边,等着徐浩他们。
徐浩摸着小周的照片,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儿子,是爸不好,是爸害了你。”
徐朝阳则面沉如水,他对赵雅说,“小雅,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待!”
赵雅趴在我的肩头哀哭,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孩子都死了,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们能拿沈妙怎么样,有证据吗,她会去坐牢吗?徐朝阳,你要是真的有种,你就去杀了她,我还敬你是个男人!”
徐朝阳想要抱她,手又僵在了半空。
“小雅,你信我。”
我和赵雅又跟孩子们说了几句话。
想到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不管怎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难过。
那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呀,是赵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做了多少次试管才怀上的孩子。
她以前总说,“我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有个孩子,有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去爱,也全心全意爱我的小生命。最好是一个女孩儿,我这辈子过得太苦了,我要她幸福平安地过一生。”
真的是一个女孩儿,可她甚至没有睁开过眼睛,就永远地没了呼吸。
我和赵雅都抽噎到停不下来,要互相搀扶着才能走路。
“徐浩,你要记着,是你害死的小周。”
这是我跟徐浩说的最后一句话。
8.
我跟赵雅的生活渐渐回归了平静,我们都在努力走出孩子们死去的阴影。
赵雅的身体元气大伤,我就推了工作,一心一意在床前照顾她。
她心里愧疚,“雨桐,是我拖累了你。”
我笑,“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从小到大,不是一直这样互相照顾吗?当初小周掉落悬崖,你想都没想,就拉住他,还因此没了自己的孩子。小雅,我很感激你。”
想到那两个孩子,赵雅也流露出怀念。
我赶紧打住话头,“好啦好啦,说好不提这些了。”
赵雅挣扎着坐起来,认真地对我说,“雨桐,跟徐浩离婚,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我斩钉截铁,“我以前是很喜欢他,但是我们之间隔着小周的命,我不可能心无芥蒂。”
她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我又问,“你呢?”
“我跟你一样。”
我们就是这么相像,从前一起读书,追同一个偶像,后来一起嫁人,再一起离婚。
“小雅,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感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攥紧了我的手,“雨桐,我也是。”
不久后,我们从新闻上看到,沈妙死了。
徐浩以登山为由,把沈妙骗到当初小周坠亡的那座山上。
就在同一个地方,徐朝阳亲手把沈妙推了下去。
据新闻报道,沈妙死后,尸体还被捅了好几刀,面目全非。
而我和赵雅的手机同步收到两条信息。
一条是沈妙跪在悬崖边痛哭流涕向我们的孩子求饶的视频。
她伤痕累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眼里全是恐惧不安,“阿浩,朝阳,你们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她扒住徐浩的裤腿,“阿浩,你还爱我的,你还爱我对不对。我只是吃醋了,我不喜欢她们两个抢走你们,我太害怕了,我…”
徐浩一脚把她踹开,脸上是狠戾的笑意。
“你害怕?我儿子不害怕吗?雨桐不害怕吗?”
她颜面全无,又爬到徐朝阳的身前,不住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朝阳,你劝劝你哥,你,啊!”
徐朝阳抓住她头发,把她提起来,“那一天,你的狗根本没有到产期,是你给它打了催产素!你根本不爱我们,也不爱狗,你享受的是玩弄所有人的快感!”
沈妙见他们不放过她,破罐子破摔了起来,她癫狂地大笑,“是啊,你们还不是被我玩得团团转?”
她指了指徐浩,又指了指徐朝阳,“你,你们,丢下老婆孩子,开车三十几公里,来救我的狗。多好笑啊,不好笑吗?”
她呸了一口,“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深情?要是你们不来,他们会死吗?”
徐朝阳发了疯,冲上去狠狠掌掴她的脸。
看到这里,我就掐断了视频。
其实沈妙说的没错。她敢这样做,全是因为徐浩和徐朝阳一次次的纵容。
她是主谋,他们是帮凶。
而刀子,捅死了最亲的人。
还有一条,是徐浩的道歉信。
他说他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我的名下了。
“雨桐,我很抱歉,对你和小周造成的伤害。你说的对,是我害死的小周。我没脸求你原谅,如果有来生,我再向你们赎罪。”
赵雅也收到了徐朝阳的,我们都把视频删了。
至于道歉,迟来的深情,再轻贱不过了。
9.
警方很快抓捕了徐浩和徐朝阳。
被捕前,他们来过我们家楼下一趟,就像之前一样,拿着两束玫瑰。
区别是这一次,他们都没有讲话。
赵雅拉上了窗帘,决心不再见最后一面。
我则在小周和婉清的牌位前上了几炷香。
警方有传唤过我们,我们据实以告。
关于沈妙谋害小周的事,警方说了,证据不足,而且不造成直接后果,很难追究了。
不过她都死了,我们也就不在意了。
这一起刑事案件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徐浩和徐朝阳都以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无期徒刑。
法庭上,徐浩提出,他接受判决,不上诉。
他最后的愿望,是想见见我。
而徐朝阳,也想见赵雅。
我们都拒绝了。
生命还很漫长,而我们已经无须再见一面。
我和赵雅走出旁听席,摘下帽子和墨镜,沐浴在崭新的阳光里。
盛夏的太阳,炙热耀眼,我们如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