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四年,三月,春。
乍暖还寒时候,京城的街道上有些冷清,时不时能见到拖家带口离开京城的百姓。
京城,永昌门。
永昌门不远处的一家酒馆内,坐着两桌食客。
其中一桌有三个人,瞧穿着打扮家境殷实,正对着来往的行人议论纷纷。
“两位,瞧见没有?又一家离开京城的,大包小裹地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呀。”
说话的中年人面容和气,相貌堂堂。
“刘兄,你今天请我们两个过来喝酒,就为了看那些人拖家带口离开?”
中年人左手边坐着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相貌粗犷皮肤有些黑的人。
面容和气被称为“刘兄”的人摇了摇头:“哪儿能啊!我请你们二位过来是研究研究,咱们离开京城的时候怎么出城。”
刘兄的右手边,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人“噗嗤”一声笑了:“刘兄,你开什么玩笑?出城还不简单?咱们三个的车队要护卫有护卫,要快马有快马,直接走就行了。”
刘兄摇了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两位兄台别着急,你们看永昌门那边的情况就知道了。”
这家离开京城的人一共六口人。
一对壮年夫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还有三个孩子,两个十岁左右,一个被娘亲抱在怀里才两岁左右。
他们到了城门口被城门前镇守的五城兵马司兵卒给拦住,说着什么。
不多时走来一个千夫长打扮的将官,对着这家人指指点点。
那对夫妻又是作揖又是赔笑脸,将官就是不让他们过去。
不一会儿,那对夫妻取出银袋子给了将官,将官挥挥手才放行。
干瘦干瘦的中年人见状,瞪大了眼睛,怒声道:“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勒索百姓?他们好大的胆子!”
刘兄端起酒杯,说道:“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让你们来了吧?咱们的家当可不少,要是一块出去少不得被他们扒层皮。”
黑脸中年人眼珠一转,道:“要不,咱们去检举揭发?之前不是有人敲登闻鼓,闹出好大动静吗?”
他话音落下,坐在柜台里面的酒馆老板忍不住了:“我说赵老板,你千万不能犯糊涂,你可知道那永昌门门口的人都是谁的部下?你敢检举?”
赵老板好奇,问酒馆的老板:“咋?你知道?”
酒馆的老板嘿嘿地笑了:“我在这儿成天看他们,我能不知道?那千夫长是国丈爷的亲信,专门替国丈爷捞钱的!”
“前天北蛮的先锋军到了京城北面转了两圈,咱京城之内人心惶惶,要走的人老鼻子了!”
“尤其是这永昌门是最便捷的一条路,国丈爷就指望着这次捞钱呢!”
姓刘的中年人闻言无奈地叹息道:“世道艰难,北蛮鞑子打到了京城,皇亲国戚竟还要盘剥百姓,什么他妈世道呢?”
他们正说着,又要一伙人赶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南门走。
这伙人很奇怪,清一色男子,身材魁梧,为首的两个一个英武不凡,一个有几分书卷气。
一行人大概有十六七人,驾驶着六驾马车就要出城。
“停下!”
刚刚搜刮完那家百姓的千夫长伸出手,拦住了车队,眼珠子只放光。
普通的百姓身上没有多少油水,方才搜刮了十几两银子还不够塞牙缝呢!
英武青年面上挤出一抹笑容。
“军爷,我们有要事南下,请军爷行个方便。”
说着英武青年递上了路引。
千夫长看都没看,将青年的手打到了一边去。
他的行径让青年同行的人皆是脸色一变,目露凶光。
“行什么方便?不知道现在打仗呢?你们急着出城,是不是要去投奔北蛮鞑子?”
千夫长叉着腰,很是嚣张:“告诉你们,本官五城兵马司千夫长毛宇,见过的人多了,一看你们就居心不良,来人,给我搜!”
见军兵们一拥而上,英武青年忙说道:“军爷,慢!”
他从怀里面掏出一个银袋子,塞到了毛宇的手中:“军爷,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通融通融,我们都是正经人,咋可能投奔北蛮鞑子呢?”
毛宇接过银袋子,掂量了一下重量,眉毛一挑。
“才十几两银子?你打发要饭的呢!”
英武青年面容一僵:“军爷的意思是?”
毛宇伸出五根手指:“再拿五十两,少一两银子都不行!”
毛宇狮子大开口,张嘴就再要五十两,英武青年气得牙痒痒。
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肩负的任务,只好忍气吞声。
英武青年要忍气吞声,一边的文质彬彬的青年却忍不住了。
“啪!”
一个大巴掌狠狠地甩在毛宇的脸上。
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嗷唠”一声。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来人,将这群私通北蛮鞑子的奸贼给本官抓起来!”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一拥而上就要动手。
一块腰牌出现在毛宇的脸前面,毛宇瞪大眼睛瞧了瞧,瞬间愣住了。
“丁……丁昌大人?”
腰牌上写得清楚,眼前的书卷气的青年,正是西园军校尉丁昌!
毛宇在京城当值时间不断,自然清楚丁昌可是皇帝的潜邸旧臣,是皇帝的心腹!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官的腰牌是真的还是假的!”
毛宇吓到差点没跪下,赶快向二人致歉:“两位上官恕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上官!”
丁昌一把薅住了毛宇的衣襟,冷笑一声:“看清本官的样子,也看清楚这位的样子,他可是羽林军统领吕将军的胞弟吕慎……”
英武青年拉住了丁昌的胳膊,压低声音提醒:“丁大人,你我还有要事不可招摇,快走吧!”
丁昌经过吕慎的提醒,这才狠狠地怼了毛宇一下子。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滚!今日的事情你敢说出去,误了正事,老子扒了你的皮!”
毛宇哪敢说出去?当即双手将银袋子奉上。
“不敢!下官绝对不敢乱说,大人放心。”
丁昌冷哼一声,看都不看毛宇一眼,扬长而去。
吕慎深深地看了毛宇一眼,将银子推了回去。
“以后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十余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永昌门,毛宇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银子塞进了怀里。
他的腰板猛地挺直,冲着四周大眼瞪小眼的官兵们大喊。
“看什么看?不用值守啊?今天的事情都给我闭嘴,不然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丁昌的变脸引得看客们忍俊不禁,而就在方才刘姓老板三人喝酒的酒馆内,另外一桌目睹了一切的客人,扔下酒钱,悄然离去。